正安二年末, 天子大婚。
皇后的人選出乎意料, 幷不是京城中的勛貴世家, 而是從江南而來的小家碧玉, 在天子親征討伐逆賊李玉和時救駕立功。
周衛旻對她一見鍾情,强行帶回了京城,又不顧宗室的反對, 先是讓靖安王妃認她做了義妹幷封爲郡主, 後來索性直接告訴宗室皇親,再不同意就打算孤老而終,最後終於得償所願。
天子大婚後, 宮裡的內侍們都鬆了一口氣,新皇后的脾氣很好,長得有點像從前把持大內的雲公公, 唯一的不好,就是對天子有點愛理不理的。
還讓內侍們困惑的是, 也不知道爲什麽, 天子那個不能聽到「雲珛」、「雲公公」、「雲」之類的怪癖不藥而愈,甚至徹底反了個個, 一聽到就高興得很,還把從前伺候雲珛的小太監從浣衣局裡調到了御前伺候。
全京城,唯二知道這個秘密的靖安王夫婦, 一度十分憂心,深怕宮裡再傳出什麽「皇后失踪、天子暴怒失常」的事情來。
正安三年,天子親政;正安四年, 輔政大臣蕭釗告老致仕,靖安王藺北行以祖母年長之名懇請回歸西南,天子挽留再三後終於允了,親賜尚方寶劍幷送出京城,灑泪道別。
一眨眼,藺北行和蕭阮已經闊別西南四年了,去京城時抱著小團兒,回西南時,一家三口已經變成了一家四口,懷裡的女兒小圓兒已經一歲了。
小圓兒的臉型輪廓都長得像蕭阮,粉雕玉琢般可愛,說話的聲音也軟軟的,哭起來就好像小猫叫似的,和哥哥的大嗓門完全不同,在父王那裡得到的待遇也就天差地別:小團兒每日被父王嫌弃、錘煉,小圓兒每日被父王抱著不肯離手,一口一個「父王的小乖乖」。
孩子們都回來了,最高興的自然是老王妃了,看著這四世同堂的重孫和重孫女,樂得嘴都合不攏了;而陪伴了老王妃四年的阿諾已經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了,個子竄高了一大截,抱起小團兒不費吹灰之力。
禾蕙和木琉也都已經成了親,各自的孩子也一歲多了,寂寞了四年的靖安王府被一群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所替代,熱鬧極了。
藺北行離開的這四年,和西南之間平常都有書信往來,各種事關重大的要事更是有飛鴿傳書盡在掌控,但在細節上還是無法一一照顧周全,這一回來,各地軍府、郡府都紛紛入南昭覲見,南昭城中的各級將領、商易仁等官員也紛紛前往軍府彙報這些年來的事務,一時之間,藺北行忙得不可開交。
蕭阮自然也沒閒著,除了南昭城中登門拜訪的各位夫人們要招待之外,老王妃的身子也不太利索了,需要她盡心照顧,小圓兒剛到南昭,也有些不太適應這裡的氣候,受凉咳嗽了兩回,這一折騰,就一兩個月過去了。
春暖花開的三月,是南昭一年四季最美的季節,四處都是鳥語蟲鳴、花團錦簇。
這一日,蕭阮正陪著孩子們在園子裡玩,小團兒拿著網兜在花園裡撲蝴蝶,小圓兒則在草地上蹣跚著學步,順便替哥哥拍手鼓勁:「得得……抓……要!」
小團兒一聽,更來勁了,他在藺北行的教導下,已經開始馬步、套拳等最基本的練習了,小身板十分靈敏,沒一會兒就一個「烏雲蓋頂」,兜頭捉住了一隻白色的大蝴蝶。
「妹妹,給你。」小團兒大咧咧地捏著蝴蝶的翅膀放在了小圓兒面前,原本拍手歡叫著的小圓兒盯著那隻翅膀亂顫的蝴蝶看了片刻,轉頭一下子扎進了蕭阮的懷裡:「怕……圓兒怕……」
小團兒撓了撓頭,不明白了。
女孩子的心思真難懂,剛才還要抓,現在就怕了。
蕭阮從小團兒的手裡把那只可憐的蝴蝶接了過來,雙掌微微合攏,護在了手心:「小圓兒爲什麽怕啊?是不是它被哥哥抓著,看起來好像要死了?」
小圓兒把臉轉過來一點,偷偷瞄了一眼,點了點頭。
「那我們把它放了,讓它像剛才一樣繼續飛,你還怕不怕?」蕭阮笑著問。
小圓兒想了一下,看了看花叢中自在飛翔的蝴蝶,連連搖頭。
「妹妹膽小鬼,」小團兒不服氣了,「母妃,這是我抓的,我要把它綁起來在我房間裡玩。」
蕭阮遲疑了一下。
小團兒是王府長子,日後是要繼承藺北行衣鉢的,的確不能和小圓兒一樣,有太過仁慈的心,這讓她有時候有些矛盾,就好像現在這隻蝴蝶,若是被小團兒玩死了,太過可憐,可若是硬要以慈悲爲名,把蝴蝶放了,也幷不妥當。
「小團兒,這蝴蝶有沒有欺負你和妹妹啊?」蕭阮柔聲問。
小團兒搖了搖頭,把網兜揮舞了幾下,神氣地道:「它要是敢欺負妹妹,我就一棒把它打死!」
「那就對了,小團兒要打死的,是會欺負妹妹的大老虎,這小蝴蝶,妹妹喜歡看它在花叢裡飛,你要是把它綁在房間裡玩,它馬上就要死了,妹妹會不開心,小團兒願不願意讓妹妹高興呢?」蕭阮徐徐誘導。
小團兒想了片刻,好像明白了什麽:「我知道了,大老虎要吃妹妹,我要抓住它打死,小蝴蝶妹妹喜歡,我也要愛護它,母妃,對嗎?」
蕭阮抓過他親了一口:「太對了,小團兒真乖。」
小團兒有些羞澀,摸了摸被蕭阮親過的臉頰,小聲道:「父王說了,我是男子漢,不能讓母妃親了。」
蕭阮忍著笑問:「真的不想讓母妃親了嗎?」
小團兒四下瞧了瞧,沒發現藺北行的身影,他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一本正經地道:「不讓母妃親,母妃傷心了怎麽辦?母妃,你偷偷親我,不要讓父王知道,好不好?」
蕭阮不禁莞爾,在他的另一邊臉頰上又狠狠地親了一口:「好。」
母子三人在園子裡玩鬧了一個早上,用罷午膳,小傢伙們去歇息了,蕭阮正要陪著老王妃去佛堂,藺北行派人過來了,說是接蕭阮出去城南的小鳳湖玩。
小鳳湖的名字雖然帶了個「小」字,其實却一點兒也不小,西南境內的數條河流在此彙聚成湖,一小半在南昭城內,稱爲小鳳湖,而另一大半則出了南昭城,一眼都望不到邊,被稱之爲外鳳湖。
這陽春三月,小鳳湖沿岸柳綠花紅、白鷺翩翩,是南昭城內最美的春景之一。
藺北行已經在畫舫上等著了,一派愜意地坐在船頭,桌幾上擺著瓜果小食,船對面還有幾艘小畫舫,其中有一艘畫舫上正有幾名戲子在唱戲,「咿咿呀呀」的甚是動聽。
一見蕭阮過來了,藺北行朝她招了招手。
蕭阮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不免有些納悶:「今兒是什麽日子嗎?怎麽想著出來游湖了?」
「不是什麽日子就不能出來玩了嗎?」藺北行有些不滿,「自從回了西南,你整日裡都只顧著那兩個小傢伙,倒是有沒有分出時間來陪我?」
蕭阮忍不住想笑:「藺大哥,你自己不也是成日裡抱著小圓兒不撒手?還成天盯著小團兒,讓他不能懈怠了功課?照我說,小團兒還小,就該帶他們多出來走走……」
「瞧瞧,」藺北行抓住了她的話柄,「又想帶上他們了,就不能我們倆好好玩一天嗎?」
「堂堂靖安王,怎麽和小孩子計較這麽多,」蕭阮嘟囔了一句,可轉眼一看藺北行有點不太好看的臉色,立刻見風使舵變了口風,「好好好,就陪你一個人,今天誰來都不陪,行了吧?」
藺北行的臉色立刻多雲轉晴。
對面唱的很耳熟,是一出夫妻沉冤得雪、洞房花燭的名戲,蕭阮聽了片刻,才想起來這一折戲在京城的九曲園聽過,當時藺北行邀請女扮男裝的蕭爾沅見面,點的就是這一折。
回想起從前的往事,忍不住便有一絲甜蜜涌上心頭。蕭阮顧不得腹誹藺北行的霸道了,依偎了過去,輕聲道:「藺大哥,這齣戲我愛聽。」
「我也愛聽。」藺北行握住了她的手,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這一下午過得分外悠閒,蕭阮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閒暇了,什麽都不用想,也什麽都不用管,就好像回到了從前快活肆意的少女時光。
天邊晚霞四起,畫舫靠了岸。
藺北行帶著蕭阮到了湖邊的一座別院裡,晚膳就備在此處。
還沒等蕭阮提出异議,藺北行便打斷了她想說的話:「今日不許提小團兒和小圓兒,我們就住在這裡了,他們再鬧,有祖母和奶娘在,翻不了天。」
蕭阮硬著頭皮答應了。
「小圓兒實在是太纏人了,也不能怪父王要丟下她。」藺北行自言自語了一句。
丟下小圓兒,他心裡也有那麽一絲愧疚。可小圓兒和小團兒不一樣,小團兒要纏著蕭阮,藺北行還能用武力鎮壓,小圓兒他怎麽捨得?那酷似蕭阮的眼睛浮上一層水意,霧濛濛、水汪汪的,就算是密卡登下的靖安王也抵抗不住,步步失守,在到了西南之後,讓小圓兒占領了他和蕭阮的拔步床。
長此以往如何了得?
他一定要將防綫重新推進,從今天開始,讓小圓兒從他們倆的床上先撤離了,然後再一天一天地收復失地,直到小圓兒晚上再也不纏著蕭阮了爲止。
晚膳很是豐盛,和著別院的晚風徐徐,還有淺淺的花木清香,兩人稍稍喝了點糯米酒,吃得很是盡興。
夜色漸漸深了,藺北行拉著蕭阮去院子裡消食,兩人走在彎曲的小徑上,晚風徐徐而來,合著四周淺淺的花木清香,月光傾瀉,令人迷醉。
藺北行停住了脚步,把蕭阮抵在了亭子的柱子上,兩人額頭相抵,輕輕摩挲著。
「阮妹妹,我有沒有和你說過,」藺北行輕聲道,「你的眼睫很好看?」
蕭阮搖了搖頭。
藺北行在她的眼睫上落下一吻,又道,「那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你的鼻子也很好看?」
蕭阮笑著搖了搖頭。
藺北行在她的鼻尖咬了一口,「還有,你的唇特別軟、特別誘人……」
藺北行吻住了她的唇,仿佛蜻蜓點水般一吻,期待地看著她。
蕭阮被他親得心癢癢的,踮起脚尖來學著他的模樣,一邊在他耳畔低語,一邊從上而下親了下來……
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藺北行享受著蕭阮的親吻,心裡模模糊糊地想:這裡的下人們怎麽這麽沒有眼力見,看到他和王妃親熱也不知道躲遠點……
「父王!」一個驚詫憤怒的聲音響了起來,蕭阮和藺北行打了一個激靈,猛地轉頭一看。
小團兒站在不遠處,臉蛋都憋得紅了,一臉的震驚:「父王,你騙我!你也是男子漢了,爲什麽還要讓母妃親?還親了這麽多下!」
藺北行被質問得啞口無言,惱怒地岔開了話題:「你怎麽來這裡了?誰帶你來的?」
「娘……娘親……」一個怯怯的聲音響了起來。
藺北行一看,小圓兒從奶娘身上掙扎著爬了下來,跌跌撞撞地朝著他們走來,都到藺北行跟前,仰起臉來,一包眼泪含在眼眶裡將掉未掉,嘴巴扁了扁:「爹爹……娘親……抱……」
頭皮炸了。
幾乎不受控制的,藺北行半蹲了下來,一把就把小圓兒摟進了懷裡。
他氣急敗壞,惱怒地往四周掃了一眼:「誰?誰讓你們帶著團圓兒過來的?」
奶娘在一旁戰戰兢兢地回道:「小郡主找不到王妃,一直哭,連晚飯都沒吃,老王妃心疼得不得了,讓賀大人找到了王爺的去向,帶小世子和小郡主過來找王爺和王妃了……」
一口氣憋在了胸口,出不來了。
左邊是兒子「你騙我」的控訴,右邊是女兒「嚶嚶嚶」的啜泣,今晚的美夢徹底泡湯了。
衣袖被蕭阮拽住晃了晃,軟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藺大哥,別生氣了嘛……」
罷了,罷了。
縱橫天下沒有敵手的靖安王在心裡長嘆了一聲,一左一右抱起了一雙兒女:「好了好,算是我怕了你們了,走,父王帶你們吃好吃的去,小團兒,父王可沒騙你,從前父王小時候你母妃可從來沒有親過我,等我長大了到二十了,你母妃才親我的,不信你問問,還有,小圓兒,能不能不吃飯啊?下次再不吃,父王可不疼你了……」
蕭阮跟在後面,聽著藺北行這些半真半假的話語,忍不住笑了。
也不知道這甜蜜中帶著一絲痛苦的幸福還要熬上多久,她的夫君才能爲所欲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