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徐天胤摀住胸口,口中吐出的血鮮紅刺目。 夏芍望著那血,周身的元氣霎時一亂。
“專心!”唐宗伯驚得立刻出言提醒! 徐天胤的傷勢他也掛心,但海龍氣眼看著就到,那是夏芍引來的,她若氣場亂了,龍氣無人控制導致暴走,後果不堪設想!
這龍氣到得雖然晚了些,但徐天胤藉著龍氣調息,順利的話應該很快就可以恢復。
夏芍醒過神來,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其實,她本想引動海龍氣為師兄的陣法增添助力,但引動的耗時比她想像中的要長,沒想到,還是要他一個人撐到了最後……
不過,現在還來得及!
“師兄!盤膝,調息!”夏芍衝著徐天胤喊出一句,便一眼掃向不遠處的金蟒,這廝一看見金甲人就躲得遠遠的,但卻一直守在外圍,怕老艾伯特逃脫。現在,沒看見他從陣中出來,夏芍也無心思去追究,她的全副心神都在徐天胤身上。
徐天胤往前走了兩步,再次咳出兩口血來,依言盤膝坐了下來 。 他抬眼望向對面夜空,又望向夏芍和凜然威坐、全副心神布陣的唐宗伯三人,漆黑深邃的眸中異樣的情緒閃動。
夏芍看出他是在擔憂來,在對面對著他搖搖頭,“師兄,調息!相信我。”
相信我。
簡單的三個字,卻令男人目光微動。
此時此刻,女孩子就坐在對面,面對著他,目光沉重裡帶著殺伐,像極了平時她唬他的眼神。男人盯著女子的眸,看了一會兒,乖乖閉上了眼。
夏芍心里大石一落,也閉眼,收斂心神。
這時候,海龍氣已來到三才陣外圍。 唐宗伯修為最高,正在三才陣受衝擊最大的陣位,他目光一凜,手中羅盤吉氣大盛,周身元氣大開!張中先和溫燁也隨之催動法器之力,溫燁更是給自己加持了一道不動明王印,三人齊力,陣法氣場大漲,想將龍氣到達夏芍身邊時候的威力減至最小。
然而,僅僅是這剛到的龍氣,威力就超出三人的預料! 龍氣剛一觸到三才陣的邊緣,天地自然之力浩大的氣場便令三人喉口一甜,猛烈的勁力幾乎將三人從地上掀翻!
夏芍在陣中猛地睜眼,天眼看準龍氣最薄弱的地方吐納,龍氣感應到她的氣場,便朝著她聚攏而來。夏芍想用這種辦法來調整龍氣的平衡,分散最強盛的地方,給師父三人減少壓力。
但正是她睜開眼的時候,目光掃向龍氣尋找薄弱處時,忽然瞥間一道黑影!
那道黑影身在對岸,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夏芍瞥見時已見黑影快如冷電,殺機凜冽,而其襲向的地方,正是徐天胤的後心!
“師兄!”夏芍心神俱裂,周身氣場驟然大變。
唐宗伯三人猛地轉頭,看見這一幕,也俱是一驚!
這一驚間,三才陣猛地一個扭曲,海龍氣沖撞而來,唐宗伯首當其衝,身子在輪椅上一震,連人帶輪椅被沖翻了過去,當即滑出十數丈遠! 陣法大破,張中先和溫燁被陣法的衝力和龍氣雙重的力道也跟著掀翻了出去! 夏芍坐在陣中,整個人全然暴露在海龍氣之下,失去了氣場控制的龍氣在她頭頂緩停,漸漸聚積,風雲變色只在一瞬!
這一驚間,徐天胤已猛地向後一仰,翻身在地上一滾,一口血咳出來,將軍卻反手揮了出去! 那人看出他身受重傷,閃身避過將軍的煞力,手中寒光一閃,直逼徐天胤咽喉!
“大黃!”夏芍的急喝也在同一時間,而比之她的急喝,金蟒的反應速度更在她之前。
金蟒呼嘯一聲,轉瞬即到,尾巴臨空一甩,那人忌憚地向後急退! 正退間,身後腥風直衝腦門,颶風般的吸力將他往後猛地吸去! 那黑影一回頭,見金蟒巨大的頭顱正在他身後,金色的蟒眼狂怒地盯著他,信子如同鞭子般,眼看就要纏上他的腰身! 那人逼不得已,虛空一道金符打出去,金蟒的頭顱果然忌憚地往旁邊一躲。 那人落去地上,看起來並不想與金蟒這樣的對手多鬥,他的目標還是徐天胤,但他回身要下手的時候才看見金蟒的尾巴一繞,早已畫了個圈將徐天胤圍在了其中。
機會已失,那人也不戀戰,迅速後退,便想撤離。
但他來了容易,要走? 這回可不那麼容易了。
“留住他!”夏芍寒著臉一喝,金蟒圍住徐天胤的身子不動,頭顱飛了出去,和那黑影斗在了一處。
這些驚變同時發生,不過須臾之間。
夏芍見金蟒將那人留住,便猛一抬頭,看向頭頂龍氣。 遠處湧來的龍氣此時並未全到,而已經到了的卻因為她氣場的改變聚積在夜空,這須臾的時刻已經緩緩形成一道颶風般的龍捲漩渦,中心的龍氣如一道被驚醒的怒龍,咆哮著向她襲來 !
夏芍來不及顧及師父師兄,她能感受到他們的氣息,雖然受傷不輕,但性命此時都還無虞,要救他們,全在於她!
在於她能否收服這道海龍氣!
沒有陣法,沒有護持,夏芍卻冷哼一聲,手中指印快速變幻,“臨兵鬥者皆數組前行!”
九字真言咒術加身,夏芍周身的元氣再次全開! 周圍地上忽然飛沙走石,不久前剛被子彈掃過的石屑沙塵以她為中心霎時飛卷! 卷上夜空的石屑遇上襲來的龍氣,頓時成粉! 而夏芍的元氣則飛卷升入夜空,與龍氣擰在一起,纏鬥到了一處!
別墅外布陣的玄門弟子和亞當三人轉頭,只見西邊兩道氣場如龍吸水般擰成麻花狀,接天連地,如別墅院子裡形成的一道龍捲,而更遠的地方,一條沒有頭顱的金蟒原地盤著,如巨型的樹墩,它的頭顱忽上忽下,且不說這詭異的頭身分離是怎麼回事,它看起來竟像是和誰斗在一起。
但比起金蟒,安德列和亞伯父子最在意的還是那召喚海神波塞冬力量的人。
“那人不是伯爵!是誰?”亞伯驚愣地盯著遠方。 伯爵的力量他能感覺得出來,那明顯不是伯爵的!而且,伯爵也未必做得到將自己的力量外放,與海神斗在一起。
這、這人太強大了!
是誰?
亞當的目光微變,他知道這人是誰! 畢竟,他們曾經交過手,而且就在不久前。 她的氣場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他還記得。
連亞當的目光都不由閃動,連召喚海神都在奧比克里斯家族裡視為不可能的禁忌,別說跟海神斗在一起了。這不是大手筆的問題,而是拿性命在做賭。 人的能量如何能跟海神的能量相比?即便是修為高,能在與海神的力量相遇時全身而退,也沒有人能與海神抗衡——抗衡得了一時,抗衡得了一世嗎?
憑人類的能量,只怕抗衡不了海神能量三息的衝擊。
然而,當亞當這樣認為的時候,三息早就已經過了。
他的擔憂其實也沒有錯,人的修為再高深,元氣也有限,跟海龍氣鬥不了多久就會元氣耗盡。從遠古時代起,人類就對大自然的力量充滿敬畏,敢於挑戰,無異於自取滅亡。
但今晚,夏芍就是要與這道海龍氣鬥一斗!她重活一世,儘管有天眼在身,天賦異禀,元氣異於常人,但從未覺得自己在天道之外,從不因此不敬天地。 但今晚,大敵當前,師門有難,為了這些重要的人,她也不介意斗上一斗!
鬥得贏她,是天數如此。 鬥不贏她,就得乖乖給她趴下! 為她所用,給師父師兄療傷去!
夏芍怒哼一聲,天眼大開,抬眸緊緊注視著頭頂龍氣,儘管看起來龍氣是與她外放的元氣纏斗在一起,但其實這道龍氣也並非力量均勻,其氣場有強盛之處,也有薄弱之處。夏芍元氣持續外放,一道保持著與龍氣的纏鬥,一道在意念中再次聚集外放,專攻龍氣薄弱之處!
遠處別墅外圍,玄門弟子全都瞪大眼,丘啟強等人曾經也算陪著夏芍清理門戶、京城鬥法,對她的元氣很熟悉了,剛才就知道那人是她了。 本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此刻見那邊又一道元氣外放入夜空,遠遠望去,金色的元氣如利刃般刺向龍氣! 龍捲般的龍氣接天連低,刺向它的金色元氣在夜空裡好似炸開的煙火,絢爛,壯闊。
氣場的震動層層襲來,坐在地上的弟子們卻都漸漸忘了布陣,所有人張著嘴,看呆了。
“上帝……”安德列發出一聲驚懼與讚嘆交織的低喃,望著遠處夜空,也呆木了。
這時候,龍氣被金色元氣刺中炸開的地方漸漸開始薄弱,有幾處相繼散在夜空裡,像是出現了道缺口! 但後面湧來的海龍氣緊接著便補上,一來二去,戰況激烈。 而那跟海龍氣斗在一起的人像是永不知疲憊,元氣持續地跟龍氣纏鬥,海龍氣撲上來一道,便打散一道,氣場震過來一重,又震過來一重,不知過了多久,看得玄門有的弟子忍不住心情激動,竟鼓掌叫好!
這一叫好,把震驚中的安德列和亞伯父子給震醒了,父子兩人齊齊看向玄門弟子,目光閃動,難道……那個人是玄門的人?
是誰?
正當兩人猜測,這時遠處忽而震起一道女孩子的怒喝聲!
“給我乖一點!”
這聲怒喝帶著驚人的內勁,清澈,震耳,震得人耳膜鼓脹,嗡地一聲。
安德列和亞伯父子聽見這聲音,身子都跟著一震! 他們聽出這聲音是誰來了!
但還沒來得及體會太多這一刻的震驚,便只見從海面湧來的海龍氣被這一震竟全數向地面壓去! 原本捲起的龍捲瞬間垮了,夜空中湧來的龍氣像失去了支撐般傾覆。
一瞬,好似天塌。
“師叔!”
“師叔祖!”
玄門弟子們驚急地齊喊,那邊的元氣波動,卻靜止了……
夏芍周圍是濃郁的大海龍氣,她盤膝坐在其中,感覺舒適祥和。 四周漆黑一片,她像是坐在深海中,身體泡在海水里,海底水流的湧動從她身上拂過,柔軟溫和。 海水湧動的時候,地上浮起淡淡金色的沙粒,黑暗裡像浮游生物般,絢爛美麗。 她認得那些金色的沙粒,那是屬於她的元氣。
她的元氣在黑暗裡漂浮,金輝點點,一時間竟好似不再是坐在海底,而是置身浩渺的宇宙。
虛空。
霎時間,心底好似有莫名的震動。 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非幻非真,卻好似帶領她一下子回歸本源。 自身元氣、大海龍氣、天地元氣,世界一切同出一脈。
一脈……
夏芍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境,奇妙,舒適,忘我。眼前是一道亮光,似明悟,她試著邁步走過去,可心底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忘記了什麼。
她停留在原地思考,執著地想要想起忘了什麼,身後的黑暗裡,漸漸浮現起幾道人影。
夏芍看見那幾道人影,眼神霍然一變!周身所有的感官驟散,身下是冰涼的地面,她周圍是濃郁的海龍氣。
“師父!師兄?”
“張老?小燁子!”
夏芍叫人的時候開了天眼目光一掃,唐宗伯、張中先和溫燁都還躺在地上。而對岸,在金蟒的護持下,徐天胤盤膝而坐,正在調息。
“師父!張老!小燁子!”夏芍又喊了一遍,唐宗伯和張中先在地上都沒有動,反倒是溫燁掙扎著動了動。
“師父……”少年的聲音不太大,但還是清晰地傳了來。
陣法破了的時候,溫燁並沒有想像中受傷重,雖然他和張中先是被陣法和龍氣的雙重力道給掀翻出去的,但正因這兩道力量相撞,當時相抵消了些,因此溫燁雖然是暈過去了,但受的傷已經比想像中的輕了不少。
張中先卻比他受傷重些,原因是他被震開的時候,元氣震開,替溫燁擋了一道。
溫燁從地上爬起來,雖然對周圍的情況感到震驚,但卻忍著傷勢先來到了張中先身邊,將他給喚醒。 張中先一醒便咳了咳,一口血先吐了出來,便捂著胸口坐了起來,往四周一看,駭然地直咳嗽,“這、這怎麼回事?”
“張老,去看看我師父!”夏芍出聲道。 龍氣已經溫和了下來,但她還是要坐在原地不能動,師父的情況是她最擔心的。
張中先聞言這才反應過來此時的情況,立刻在溫燁的攙扶下起身,兩人來到唐宗伯身邊,發現他還昏迷著。
“掌門師兄傷得很重!”張中先聲音發沉,帶著焦急。 唐宗伯是被龍氣首先沖撞到的,傷得自然重。 他恐怕沒有辦法調息!
“小燁子,你調息你的,不用管我。”張中先說著話便盤膝坐了下來,顯然是打算幫唐宗伯療傷。但他現在也傷得不輕,這麼做根本就是把自己的老命給豁出去了。
溫燁急紅了眼,當然不同意。 正當兩人爭執的時候,夏芍緩緩起身。
她一站起來,張中先的臉色便大變! 在他昏迷的時候,雖然是不知道這丫頭用什麼辦法讓海龍氣安靜下來的,但海龍氣是以她的氣機引過來的,現在她分心起身,萬一這龍氣又暴走怎麼辦?
夏芍此刻的神態卻很平靜。 剛才,她也認為自己最好還是別動,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竟又有種奇異的感覺升起,好像剛才置身宇宙中的感覺。
現在清醒過來,她才知道剛才的感覺是什麼。 那是明悟,進境的明悟!
她現在已是煉神還虛的境界,再進一境,便是修煉的最高境界煉虛合道。 煉虛合道從道家來講,是進入虛空境界的時候,如果有執著心,依然沒有擺脫有為的法度,只有破除執著的心,連虛空也一併忘記,才能最終與本真大道合為一體,體悟參透天地本源。
這些理論夏芍早就知道,但能不能達到這個境界還要靠契機與自己的領悟。 如果不是真的開悟,理論倒背如流也沒有用。
原本,她只是想引龍氣助師兄一臂之力,但沒想到無意之間創造了契機。 雖然此舉很冒險,但也值得。 她不敢說剛才的領悟一定能進入煉虛合道的境界,或許還缺少點什麼,但至少她有所領悟。 如果不是今晚這種情況,她一定會試著進境試試,但今晚顯然不合適。
可即便是剛才領悟的那些,也對她有莫大的助益。
天下元氣同出一脈! 她自身的元氣和大海龍氣其實沒有什麼分別,沒有必要對抗,因為根本就不是敵人。她的元氣可以是大海龍氣,大海龍氣也可以是她的元氣,沒有區別。
這麼想著,夏芍心境一放鬆,讓自己融入到周圍的海龍氣中,她在龍氣中行走,就像在平常的地方行走一樣。 果然,周圍的海龍氣沒有絲毫暴走的趨勢,反而在她身旁自如地游動,將她當成了自己人一般。
這感覺實在是很奇異,夏芍不由臉色發苦,早知如此,剛才還跟這道龍氣較勁幹嘛? 白白浪費時間! 但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一旦有所開悟便覺得一切很簡單,可是在沒有領悟之前,誰也不會想到,世界上不知道多少修行者被卡在了“早知如此”上。
夏芍在張中先和溫燁的震驚中走到師父身邊,盤膝坐下,“張老,小燁子,你們調息你們的,我來幫師父!”
張中先看起來還有擔心,但他剛想說什麼,便被夏芍打斷了。
夏芍聲音發冷,瞥了眼對面跟金蟒的頭顱鬥得不可開交的那人,淡淡道:“等你們調息好,我得找人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