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中,三皇子韓凌賦恭敬地給坐在五圍屏鏤空雕花羅漢床上的張妃行禮。
張妃慵懶地抬手揮退了殿中的宮女,這才道:「皇兒,坐吧。」
韓凌賦與張妃隔案而坐,遲疑了一下,終於艱難地啟齒道:「母妃叫兒臣過來,可是因為昨日兒臣被父皇責罵之事?」
張妃嫵媚的丹鳳眼微挑,問道:「皇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凌賦眉眼中閃過一抹慍怒,道:「兒臣昨日收到了西戎使臣的密信約兒臣去藏春樓一敘,誰知到了藏春樓後,那兩個西戎人卻顧左右而言他,沒一句實在話,真是狡猾至極!兒臣才坐下沒多久,這五城兵馬司的人就突然來了……」他條理分明地將昨日夜裡發生在藏春樓以及禦書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張妃。
最後他無奈地嘆道:「總算蕭奕沒有跟父皇說,兒臣是與西戎使臣會面,否則兒臣就不僅僅只是被罰抄書這麼簡單了……」
「你不覺得這也太巧了嗎?」張妃柳眉一皺,若有所思地又道,「王都這麼多家妓院,怎麼蕭奕搜前朝餘孽就偏偏搜到那家藏春樓去了。皇兒,你說會不會是蕭奕和西戎使臣勾結,故意把你引到藏春樓去,想要陷害你?」
「不可能吧?」三皇子怔了怔後,不以為意道,「若是蕭奕有這等城府、這等手腕,母妃以為父皇還會如此寵信他嗎?」
若說最了解皇帝心思的,恐怕就是他們這幾位快成年的皇子了,皇帝既想用他們,但又忌憚他們的能力太強,會分走他帝皇的權利,甚至是奪走帝位。
而鎮南王對皇帝的威脅,完全不弱於皇子,二十萬鎮南軍是朝廷在冊的,可是這鎮南王是南疆的土皇帝,誰知道又豢養了多少私兵,若是有朝一日,鎮南王擁兵自立,恐怕連朝廷一時都莫可奈何。這世上,論起皇帝最忌憚的人,鎮南王與未來的鎮南王絕對是排在前幾的。
張妃紅唇微抿,承認兒子說得確實有些道理。這鎮南王世子到王都後,除了與一群紈絝子弟廝混在一起,逗貓遛狗,也沒幹出過什麼正經事。也就是宮變那日運氣好,從了個救駕之功。
韓凌賦跟張妃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想到一個地方去了。
他沉吟一下,又道:「如今父皇非常寵信蕭奕,大皇兄和二皇兄都在爭取蕭奕的支持,要是現在與蕭奕撕破臉,絕對是有百害而無一利。蕭奕這一次應該只是在警告我,否則就沒必要這樣輕輕放過。」畢竟自己和西戎使臣暗自會面那可是天大的錯處,一旦捅到父皇那裡去,不僅是會給大皇兄和二皇兄落井下石的機會,而且這君心難測,誰也不能保證皇帝會不會為了此事就徹底地厭棄了自己。
如今母妃已經從一品貴妃降為二品妃,若自己再惹父皇厭棄,那麼那個至尊之位恐怕是真的與自己無緣了!
雖然還是很不甘心,但是權衡利弊,自己還是必須爭取讓蕭奕站到他這邊才行!
鎮南王,又有誰能無視未來的鎮南王所能代表的巨大利益!
心中思緒百轉,韓凌賦雙眼半眯了一下,下定了決心,對著張妃道:「母妃,既然蕭奕看中了搖光郡主,您和二皇姐還是收手吧。」說到南宮玥,韓凌賦的眸中閃過一道複雜的光芒,曾經他對搖光郡主也有幾分意思,覺得以皇帝和皇后對她的寵愛,以及南宮世家在士林中的號召力,自己若是娶她為正妃,必然會有莫大的好處。讓南宮玥去和親,實在是為了二公主和蕭奕的婚事不得已的妥協……看來現在,他真的只能放棄南宮玥了。
「可是你二皇姐……」張妃眉宇輕鎖,還是有幾分糾結。
「母妃,您還是勸二皇姐死心吧!」韓凌賦果斷地打斷了張妃,「總之,和親一事,兒臣會想辦法的,不會讓二皇姐和親西戎的。」歷朝歷代確實有不少把宗室女、大臣女封為公主代嫁和親的,但是這顯赫的貴女又不止是搖光郡主一個!
說著他面色一凝,慎重道:「母妃,您一定要好好勸勸二皇姐別再有非份之想,若是因為些兒女私情之事阻礙了兒臣的宏圖……那可真是因小失大啊!」
一聽到會影響三皇子的奪嫡之路,張妃狠下心咬了咬牙道:「皇兒,你放心,你二皇姐那裡,母妃會勸她的。」
韓凌賦稍稍鬆了口氣,又道:「母妃,其實二皇姐若是真的對蕭奕情根深種,想要嫁給蕭奕,也並非是完全沒有機會,娥皇女英,自古有之,父皇未必不會答應。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解和親之困,其他的我們可以再慢慢籌謀。」
張妃鳳眼一勾,似笑非笑地看著韓凌賦。她這皇兒倒是把這打一棒子再給一顆糖的手段玩到他皇姐身上了!不過皇兒說得不錯,現在這個關鍵時刻,還是要顧全大局!這天下的男人又不是只有一個蕭奕!
見張妃心裡有數,韓凌賦便放心地起身道:「母妃,後天就是祭天之日,這兩日兒臣還需要齋戒沐浴,就先告退了!」
張妃隨意地揮了揮手,「你且去吧。」至於她,還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安撫皓雪才是……
……
兩日眨眼過去,到了皇帝祭天的日子。
南宮晟已經成婚,因而南宮府裡只有南宮秦、南宮琤和南宮玥三人在隨駕祭天的名單上。
祭天是在上午巳時左右進行,可是皇家園林距離王都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因此天還沒亮,南宮府眾人就早早地起身,他們的車駕先到了宮門與百官的車駕會和,此時,天空才剛露出了魚肚白。
直到欽天監算的吉時到了,眾人才隨著禦駕浩浩蕩蕩地前往王都東郊的皇家園林。
一個時辰後,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外傳來絲竹樂聲,莊重磅礴大氣。
又過了一會兒,南宮玥和南宮琤分別由各自的丫鬟攙扶著下了朱輪車。這時,天已經亮了,天空中布滿了連綿的白雲,把初日都遮擋了起來,天氣略顯陰涼。
南宮玥抬眼看了看天空,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跟今日的天氣一樣,陰鬱而略有些煩躁。再過一日,就到了她和蕭奕約定的日子,可是直到現在,她還沒拿定主意。
一瞬間,她心中浮現一個幼稚的念頭,讓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停滯,那就好了……
外面的喧囂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見皇家園林的入口已經是人山人海,附近每隔幾步就有一個身穿盔甲的禦林軍守衛,皆腰間配劍,這些禦林軍一個個都是面色清冷,容顏肅肅,散發著一種閑人勿近的氣勢。
百官的馬車形成了長長的隊列,一眼看不到盡頭,極其壯觀。官員以及其嫡子女按著品級一一下車。南宮玥身為一品郡主,她所乘坐的朱輪車排得還不算太后面,她遙遙望去,還能看到皇帝和皇后正由百官簇擁著向園內走去,那兩道明黃色的身影顯得分外惹人注目。
文武百官之後,才是那些官員的子女,因著男尊女卑,又是男子走在前方,女子排在後方。
眾女在宮女的指引下依次進了皇家園林,這皇家園林佔地四千多畝,遼闊得一眼看不到邊際,主要分為萬泉山與東明湖兩部分,一進園,就可以看到小橋流水,山石林立,其中更修建了數不清的亭、台、樓、閣、廊、榭,顯得恢弘富麗,讓人看得目不暇接。
沒走一會兒,南宮玥便感到四周無數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種被窺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身後甚至傳來了兩位姑娘的竊竊私語:
「那就是南宮府的姑娘了。」
「南宮府?就是那個出了個搖光郡主的南宮府?」
「自然是南宮府!」
「……」
南宮玥眉心微蹙,循聲看去,也不知道哪個府的姑娘實在是太沒規矩了。
「我聽說,那南宮府居然妄想同建安伯府結親,明明建安伯府已經拒絕了親事,南宮府還厚顏地在王都散播流言試圖逼婚呢!」那姑娘的語氣中透露著深深的惡意。
南宮玥冰冷的目光在一個黃衫姑娘的身上定住,居然還是一張老面孔,張毓苼,她可是明月郡主的小跟班。沒想到事到如今,明月郡主還不肯罷休!
張毓苼被看得下意識地身子一縮,但立刻外強中乾地瞪了回去。
她身旁的一位粉衫姑娘似笑非笑地朝南宮琤看了一眼,諷刺道:「真不明白出了這樣的事,有的人怎麼還有臉來參加這樣莊重的盛典。」她故意嘆了口氣,說道,「有些人就是臉皮比城牆還厚,憑她的身份,居然妄想嫁給裴世子。」
南宮琤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嬌軀更是微微顫抖著,但還是強撐著。她不是早知道來此有可能會受此辱嗎?這些不相乾的人她又何須在意。
昨日,二嬸就來找過她,勸她抱病,可是她還是來了,因為只有到這裡,她才有可能見他一面……她螓首半垂,眸中流露出一抹複雜。
南宮琤低下了頭,完全沒有發現前方的誠王正以含情脈脈的目光憐惜地打量著她,而她身旁的南宮玥卻是注意到了,當對方的目光與南宮玥交集之時,他似乎猶豫了一些,但最終還是撇開了視線,若無其事地與身旁的人繼續往前走著……
南宮玥微微皺眉,她原以為這個誠王對大姐姐有意,沒想到也不過如此而已!
如果是蕭奕的話……
南宮玥不自覺地微微勾唇,眸中閃過一抹亮光。
如果是蕭奕的話,無論發生什麼,哪怕自己被萬人唾棄、輕鄙,哪怕他要與世人為敵,他也必然會站在自己這邊,從來不會讓自己獨自去面對任何困境,即使是那一絲絲不堪。
南宮玥的目光在南宮琤黯然的眼眸上停頓了一下,突然冷冷地對張毓苼和她身旁的粉衣姑娘道:「南宮府什麼時候要同建安伯府結親了,本郡主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你們又是從哪裡聽來的?」
「這還要打聽嗎?王都上上下下都傳得沸沸揚揚了。」張毓苼不屑地說道,「聽說南宮二夫人還親自上了伯府,卻被人趕回去了呢!」說著她飛快地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那熟悉的紅翡滴珠芙蓉珠花嬌艷欲滴……
「聖人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南宮玥憐憫地搖了搖頭,勸道,「張姑娘,你雖然不是男子,沒有受聖人的教誨,但也該好好讀讀《女誡》才是,尤其是婦言,否則將來……哎!」
不瞎說霸道,擇辭而言,適時而止,是為婦言。
這「口多言」可是七出之一。
張毓苼如何聽不懂,簡直快氣瘋了,指著南宮玥顫聲道:「你……你竟然咒我會……會……」後面的話她卻是再也說不出口了,她還沒出閣,居然就被人咒以後會被休棄。
她跺了跺腳,恨恨道:「你們南宮府做得出來,難道還怕別人說!」
「你一個姑娘家滿口親事的,你好意思說,我還不好意思聽呢。」南宮玥的嘴角揚起了冷洌的笑意,「聖人又雲,人言亦言,人雲亦雲。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張姑娘,你這樣,將來如何是好?」話語間,她又流露出濃濃的憐憫,四周的有些姑娘見了也深以為然,且不說南宮府是不是真的欲和建安伯府攀親,這位張姑娘顯然是沒腦子的,以後還是要跟母親提醒一句才是,要是嫁進府那豈不是要氣死自家人!
南宮玥看著朗朗天空,神情莊重,泰然自若,坦蕩地朗聲道:「今日是陛下祭天之日,天上的神明都看著呢,是非對錯,自有公論。」說罷,不再多看眾人一眼,攜著南宮琤的手向前走去,倒引來不少讚賞的目光。
是啊,今日祭天,這天上的各路神明都看著,而搖光郡主如此坦蕩,似乎南宮府真的是問心無愧。
一時間,便有不少好事的目光看向了前方的建安伯世子,稍微相熟的人家已經考慮著等祭天以後一定要去建安伯府試探一二,看來這兩天又多了茶餘飯後的話題了。
建安伯世子飛快地朝南宮琤和南宮玥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頓了頓後,就立刻往前走去。
另一邊,南宮玥和南宮琤快步往前走著,待人潮稀疏了點,這才稍微緩下了腳步。
「三妹妹,真是多謝你了。」南宮琤感激地看著南宮玥,低聲道謝。
南宮玥轉頭看著南宮琤美麗的臉龐,溫聲道:「大姐姐不必如此多禮,一家子的姐妹哪裡需要如此客氣了。」
南宮琤抿了抿嘴,沖著南宮玥笑了笑,感覺眼中一片濕意。她深吸一口氣,將情緒平復了下來。
兩人隨著人流朝祭天壇的方向走去,漸漸地,高高的祭壇出現在了前方,四周越來越安靜,再也沒有人敢隨意開口說話了。
此時的眾人再也無心賞景,人人神情肅穆,緩步前進,生怕踏錯一步,惹來帝王之怒。
祭天壇就在皇家園林的中心,周圍古松環繞,雕欄玉砌。
皇帝和皇后正踩著玉階,行走在長長的玉梯之上,向著高高的祭天台走去,那明黃色的身影與玉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猶為絢爛奪目,彷彿天人降臨,只是這麼看著,便讓人肅然起敬。
帝後終於走上了祭天台的中層平台,而這時,祭天台下,文武百官及其嫡子女也都到齊了,猶如海浪般一層層跪下,異口同聲道:「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千歲。」
一時間,百官都是俯首下跪,神色恭敬,氣氛更是莊嚴凝重。
「平身!」皇帝一聲令下,所有的人才紛紛起身。
司天監一看吉時已到,便低聲對劉公公說了一句。劉公公請示皇帝後,便高深喊道:「請皇上皇后登上祭台,為民祈求。」
皇帝和皇后分別從內侍手中接過三炷巨大的香,舉著三炷香,三步一叩地登上祭台的最高處,對著天帝牌位前下跪上香,然後再返回中層行三跪九叩大禮,之後獻玉帛,獻祭酒,跟著又念了一長串辭藻華麗深奧的祝文,最後恭敬地丟於火盆以祭上蒼。
祭天台下,陪祭的群臣及其嫡子女立於原地,隨著帝後三步一叩的節奏,下跪叩首。如此便已經是一個多時辰過去了。
可是祭天還不算結束,接下來帝後群臣乃至在場所有人都必須跪地等待上天有所啟示,才算是上天聽到了他們的祈願,將繼續保佑大裕子民!
所有人都靜靜地跪在地上等待著,這個時候是最難熬的,因為不知道何時上天才會以天象給予啟示,除了等待,也唯有等待……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地過去,可是天色始終沒有一點變化,而這時心中最著急的恐怕是司天監了,若是天象遲遲不變,那今日的祭天就成了一個笑話了。司天監已經急得滿頭大汗了,可是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天象始終如舊。
南宮玥也已經跪得雙腿木然,彷彿不是自己的了,背上更是汗濕了一片。
突然,她眼角瞟到左前方的一個藍衫姑娘身子一軟,就暈了過去。周圍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好幾個姑娘的心防因此瞬間被擊潰,又有兩個姑娘也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若是平時,這恐怕是要引來一片騷動,但此刻,沒有人動彈,所有人都還是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周圍的宮女、內侍、丫鬟等人更不敢上來攙扶,這打擾祭天可是死罪!
南宮玥看了看跪在她右邊的南宮琤,有些擔心她支撐不下去,自己平日裡常常騎馬鍛煉,身子骨還是比南宮琤強健不少的。
南宮琤果然是俏臉慘白,嬌軀已經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但還是咬牙支撐著。她虛弱地對南宮玥勾了勾唇角,意思是她還可以的。
南宮玥轉回頭的時候,視線正好對上了右前方的蕭奕,他與她隔了一排,又間隔著十來人,至少相距十幾丈遠,但就算如此,兩人四目相對之時,南宮玥還是能清晰地看到蕭奕眼中濃濃的憂色,心中一暖,臉上不由的浮現起了一絲笑容。
她對他微微頷首,示意她沒事。
就在這時,一道陰涼的風吹拂上她的臉頰,緊跟著,一個內侍尖著嗓子大喊出來:「陰雲散開了,上天聽到了!」
眾人抬眼看去,只見原本白雲連綿的天空竟露出了許多碧藍色,白雲漸漸地向四方散開,原本被擋在雲層後的烈日終於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面目,毫不吝嗇地對著大地灑下灼熱的光芒……
若是平時,那些跪在地上的貴女怕是覺得陽光會曬黑她們的肌膚,可是這一刻,她們可想不到那方面去,隻覺得心頭的巨石終於落下。
司天監更是喜形於色,對著天空朗聲大喊:「陰雲散去,旭日普照大地!上天已經聽到眾生的祈願,降下福祉!」
跟著,眾人一起對著上天行三跪九叩之禮,齊聲喊著:感謝上蒼,佑我大裕。
至此,祭天儀式算是完成了。
四周的丫鬟們忙上前,攙扶起自家的姑娘,而那些暈倒的姑娘已經被幾個內侍訓練有素地抬走了。
南宮玥艱難地在百卉的攙扶下站起身來,眼角卻瞟到蕭奕正大步朝她跑來,那雙往日裡總是瀰漫著笑意的眼眸只有她,也唯有她,再無旁物。
南宮玥心中一顫,耳邊彷彿響起了「怦」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在這一瞬間被打破了,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她遠遠地對著蕭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過來。
蕭奕收住了腳步,沒有再繼續往前,可是目光還是纏繞在南宮玥的身上,不肯移開一點。
南宮玥努力穩定心神,心中卻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
所謂「一葉障目」說得應該就是她吧?
當她揭開那層自己蒙在自己眼前的白紗時,很多事就清楚地展現在了她眼前。
前世,她為了一個並不在意自己的人殫精竭慮,最後卻毀了自己。
重活一世後,她一直不想再去思考婚姻,這既是為了贖前世之罪,更是覺得自己已經心如止水,今生她最大的目標就是守衛她的母親、她的兄長、她的家族,只要他們能好,那麼她已經是知足常樂。
這兩年來,她似乎做得很好,兄長活了下來,母親也沒有瘋癲,前世的繼母被她徹底送離了他們的生活,她被皇帝封為搖光郡主……一切似乎都在越來越好,只要再阻止了韓凌賦登上那至尊之位,南宮家就算是保住一半了。
但實際上,唯有她,那層層外衣武裝下的她,仍故步自封地停留在原地。
兄長越來越聰慧,有了自己的朋友,還過了童生試;母親不僅僅是鎖在淺雲院裡,而是努力地掌家,面對著府外府內的風風雨雨;那自己呢?
自己的時光彷彿停留在了前世死亡的那一刻,無論是靈魂還是心智,都被封鎖在了那裡,不願再出來,更沒有成長過。
她害怕再次受傷害,所以躊躇在原地,告訴自己,沒有改變,就不會有傷害。
但事實上,真的是這樣嗎?
或者說,她真的甘心就如此嗎?
難道她要真的要想前世一樣,在生命的盡頭,對過去的一世悔恨不已,悔自己沒有踏出那一步,更悔此生錯失人生最重要、最寶貴的一樣東西!
也許她該試試,為了今生無悔!哪怕再次受傷,至少她可以確定——
此時此刻,他,是那樣的喜歡她!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這樣就夠了……
這時,帝後終於緩步下了祭天台,這三個時辰的祈福,皇帝與皇后也是分外疲憊,但眉宇間露出釋然之色。
文武百官高懸的心也稍稍放下,祭天順利完成,便對天下百姓有了一個交代,天狗食日一事終於可以就此揭過去了。
帝後被簇擁著去了園林中的行宮歇息。
眾人恭敬地送走了皇帝,這才齊齊鬆了口氣,有的人開始打道回府,而有的人則三三兩兩地向園內各處走去。難得來皇家園林一趟,自然是要好好欣賞一下這裡的景緻。
「玥妹妹,你還好吧?」蔣逸希一臉關懷地走了過來,她的身旁還跟著流霜縣主原玉怡。她們兩個看來也有幾分狼狽,身上的妝容已有大半被汗水毀壞,只是勉強可以入目。
「我沒事。」南宮玥笑笑看著二人,見她倆掩不住疲態,趕忙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瓶,「我這裡有些提神醒腦的藥丸,希姐姐,怡姐姐,你們都吃一顆吧。」
兩位姑娘自然是卻之不恭,服了藥丸後,蔣逸希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咦?琤妹妹呢?」
南宮玥愣了一愣,往旁邊一看,果然南宮琤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她記得之前書香應該是南宮琤扶了起來,後來她忙著關注蕭奕,倒是沒注意南宮琤的行蹤。
三人環顧四周,見不少姑娘疲憊地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小憩,蔣逸希忙道:「玥妹妹,你別擔心,我想琤妹妹一定是到附近休息一下,這裡是皇家園林,不會有事的。」
南宮玥微微頷首,提議道:「我們先回馬車吧。我想大姐姐休息好了,肯定也會去馬車那邊的。」
南宮玥又朝四周看了半圈,便隨二人慢悠悠地朝皇家園林的入口走去,一邊觀景,一邊閑聊。
而這時候,失蹤的南宮琤卻正身處在一片松林中,她的對面站著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著青色錦袍,頭戴羊脂白玉累絲金冠,深邃的眼眸灼灼地看著南宮琤,嘴角含笑。
他們的身後,書香神情複雜地守在松林的入口,這時再聯想之前那段時間南宮琤的種種異狀,明明建安伯府的這門親事再好不過,但是大姑娘卻一直鬱鬱寡歡,甚至一個人關在房中陶陶大哭。反倒是婚事不成,大姑娘像是鬆了口氣。如果說一切都是因為大姑娘和誠王殿下……那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松林遮日,微風輕拂,發出沙沙的聲響,那輕柔舒緩的聲音讓人不由放鬆下來。
南宮琤一雙秋水般的明眸定定地看著男子,耳根子開始微微發紅,但同時心中又有些惶恐,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他,又會如何看她呢?是像世人一樣嘲諷她,輕鄙她,唾棄她,還是……南宮琤微微咬了咬下唇。
「南宮姑娘,你和建安伯府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
誠王一句話讓南宮琤如遭雷擊,俏臉一白,好一會兒,她才鼓起勇氣,緩緩地抬眼去看他。他的眼眸一片清澈,如同雨後碧空如洗的天空,其中沒有輕蔑,沒有嫌惡,只有歡喜。
他微微低頭看著她,眼眸和嘴角都寫著明明白白的歡喜,試探性地再次輕聲喚道:「琤兒……」
南宮琤羽睫微顫,粉面染上一片飛霞,卻沒有出言反對。
見狀,誠王心中大定,大膽地握住了南宮琤的素手,訴衷腸:「琤兒,你都不知道過去的這幾天我有多糾結,我努力告訴自己你和建安伯世子可謂男才女貌,門當戶對,嫁給他,你就不需要離開親人,離開你最熟悉的地方,遠赴異鄉;可是,我又不想放棄你,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嫁給別人……直到我聽到婚事告吹,這才鬆了口氣。」說著,他將南宮琤的素手放到他的胸口,「我知道我這樣很卑鄙,你會討厭這樣的我嗎?」
南宮琤覺得臉頰都快燒起來了,拚命地搖了搖頭,因為她與他一樣,在聽到婚事不成的時候,也是覺得釋然,她最怕的是……南宮琤咬了咬牙,艱難地說道:「誠王殿下,如今我在王都……」可以說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笑柄,這樣的她,他可還要她?
這後面的話,南宮琤是如何也說不出口的,只能用一雙彷彿會說話的眸子柔情蜜意地述說著她的心聲。
誠王抓著她右手的大掌微微施力,熱切地說道:「琤兒,你怎麼會這麼想!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可惡的是那些壞人名節的長舌婦!你在我心目中是最美好的女子,就算是天上的星辰也比不上你璀璨。」
南宮琤心中甜絲絲的,這幾日來一直忐忑的心終於塵埃落定,她的心上人果然不是如此膚淺的凡夫俗子!
她深吸一口氣,只是眨眼間便是心思百轉。
從小,她就聽從家裡的教誨,循規蹈矩,生怕一步走錯,就會毀了自己一生。可是如今呢?哪怕她小心翼翼,謹慎恭順,但還是會有小人作祟!
既然如此,那她就出格一次!
她腦海中又浮現了那支簽文的內容,然後在心裡對自己說,這也許是上天給她的警示,也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她鼓起勇氣抬眼對上誠王的雙眼,羞澀地問道:「你……你上次說的……」頓了頓後,她小聲卻堅定地把話說完,「誠王殿下,如果您真的對琤兒有意,就請上門提親。琤兒是絕對不能與殿下私相授受的!」說完她低下頭,羞得再也不敢看誠王。
誠王緩緩地說道:「琤兒,你且委屈再等我一段時日……」
南宮琤瞬間脖頸變得紅艷艷的一片,幾不可察地頷首,然後道:「我該走了。再不走,三妹妹就要著急了。」
誠王點了點頭,靜立原地,一直目送南宮琤離去。
待南宮琤來到皇家園林的入口時,南宮秦已經到了,既然人到齊了,南宮府的車駕便打道回府。
待從東郊回到府中時,夕陽已經落下了一半。天空中的火燒雲從西邊一直燒到東邊,染紅了大半的天空,彷彿著了火似的。
南宮玥守在窗口,一點點地看著夕陽下落……
她想見他!
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的想要見他!
雖然約定的日子還沒有到,但是,既然已經有了決定,那就去做吧!
終於,當夕陽徹底落下時,南宮玥招來了百卉,吩咐了一句:「你去把蕭世子找來。」
百卉怔了怔,這蕭世子來訪並不罕見,而自家姑娘主動要見卻非常稀罕……
勉強壓下心中的詫異,百卉立刻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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