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馳了一天一夜的騎兵早已是人疲馬乏,每個士兵的眼下都是濃重的陰影。
對此,伊卡邏當然心知肚明,遲疑要不要讓大軍先休整一下,再繼續出發。以大軍現在的狀態就算是匆忙趕到了永嘉城,恐怕也對他們非常不利。
就在這時,一匹駿馬朝這邊疾馳而來,前方探路的斥候急匆匆地回來了,下馬抱拳稟報道:「大將軍,前方三裡可以隱約聽到南疆軍攻城的聲響……聽聲音,南疆軍似乎正在以攻城槌撞擊城門!」斥候咽了咽口水,面色凝重。
對於永嘉城,伊卡邏再清楚不過了,當初若不是永嘉城主動開城門投降,恐怕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拿下。
所以,他確信,哪怕如今兵力不足,永嘉城也至少可以守個三五日。
他並不擔心永嘉城會這麼快被攻下,但是趁現在南疆軍大肆攻城之際,前去偷襲卻是一個大好機會。
到時候兩面夾擊,南疆軍必敗無疑!
伊卡邏吩咐斥候道:「你們幾個速速繼續往前探路!」
「是,大帥!」斥候抱拳領命,又翻身上馬,賓士而去。
伊卡邏眉宇緊鎖,原本的疲憊一掃而空,下令道:「眾將士,速速隨本帥趕往支援永嘉城!」
必要殺得南疆軍措手不及!
「是,大帥!」一萬騎兵齊聲應道,振作起精神。
伊卡邏揚起馬鞭狠狠地朝胯下的黑馬抽去,黑馬吃痛地嘶鳴一聲,放開四蹄開始加速。
他身後的一萬騎兵也是快馬加鞭,「踏踏踏……」馬蹄聲變得更為響亮,像是一陣陣悶雷持續不停地響著……
往前行了大約三裡後,果然就聽到了永嘉城的方向傳來吶喊聲、兵器交接聲,以及一陣陣攻城槌撞擊城門發出的巨響……
咚!咚!咚!
看來斥候所言不差,南疆軍果然正在攻城!
伊卡邏的臉上露出志得意滿地笑臉,馬鞭正要再次抽下,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什麼,感覺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對勁……
對了!前去探路的斥候再也沒有回來!
伊卡邏心中一涼,隱隱有了不詳的預感。難道說這是陷阱!?
自己此行所帶的一萬騎兵乃是南涼大軍的精銳,決不能有什麼閃失……
伊卡邏抬手示意大軍緩下速度,然後吩咐道:「再派幾個斥候前去查探……」
「是,大帥。」
十來個斥候策馬前往永嘉城,而大軍則停留原地休整……
此刻,時間過得尤為緩慢,明明只是一炷香,卻好似過了一個時辰,見斥候久久未歸,伊卡邏心中不祥的預感更為濃烈。
突然,他身旁的親兵指著前方大喊起來:「大帥,是斥候!斥候回來了!」
伊卡邏雙眸一亮,目光炯炯地朝馬匹駛來的方向看去,只見那斥候狼狽地攀在棕馬上,搖搖欲墜,彷彿隨時要掉下來似的。
「大帥!大帥……」斥候聲嘶力竭地大喊著,「是陷阱!大帥,前方斥候中了埋伏,全數覆滅,只有小人僥倖逃出!」斥候一邊慌忙下馬,一邊大汗淋漓地稟道,「永嘉城已經被南疆軍攻陷了!」
怎麼可能?!伊卡邏瞳孔猛縮,以永嘉城易守難攻的地勢,怎麼可能才一天一夜就被攻陷,巴閔圖那個蠢貨到底做了什麼?!
永嘉城一失,他們費盡心機才在南疆形成的大好局面等於是被毀了大半。
伊卡邏胸口一陣劇烈地起伏,若是此刻巴閔圖在他跟前,他已經將對方千刀萬剮!
伊卡邏握了握拳,很快冷靜了下來。
事到如今,再糾結於永嘉城為何淪陷,也無濟於事!
此刻我軍人疲馬乏,實在不宜與南疆軍正面交鋒。
唯有撤退嗎?!
伊卡邏實在不甘心,他緊緊咬牙,好不容易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撤!」
伊卡邏一聲令下,南涼大軍再次調轉方向,往來路疾馳而去。
數萬隻鐵蹄一下下叩擊著大地,戰馬越來越快,馬蹄聲震耳欲聾,塵土飛揚……
官道兩旁是兩片幽暗的樹林,茂密的樹葉將月光擋在了外面,樹林中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根本就沒人注意到樹林中隱藏的一雙雙炯炯有神的眼眸。
突然,一聲尖哨聲響起,撕裂夜空。
原本埋在塵土下的一條條絆馬索被隱藏在樹林中的人猛然拉緊,絆馬索上升,正好絆住了馬蹄。
前方的近千匹戰馬發出聲聲悲鳴,騰空飛起,然後重重地摔倒在地,更將馬背上的一個個騎兵如同沙包一樣甩飛了出去,摔得橫七豎八,甚至有的還被戰馬壓在了身下,只聽那馬匹的嘶鳴聲、人的慘叫聲、清脆的斷骨聲、撞擊聲不絕於耳。
更可怕的是接下來的連鎖反應,後方的數千戰馬躲避不及,更來不及停下,又被前面倒地的馬匹所絆倒,一環接著一環,無數的戰馬彷彿一**湧上沙灘的海浪一般倒了下去……
人喊,馬嘶,混雜一團,亂成了一鍋粥,場面十分壯烈,震撼人心。
最前方的伊卡邏也同樣被馬匹飛出的沖勢甩飛了出去,但比起後方絕大多數士兵,他的運氣還不錯,狼狽地在官道上翻滾了幾圈後,就緩下了沖勢。他的衣袍上雖然沾染了不少泥沙,臉上也多了幾道細小的擦傷,身上卻安然無恙。
當他起身看向後方時,心中一涼,那數千匹戰馬與騎兵都被撂倒在地,他們身上的戰甲被鮮血給染成鮮艷的紅色,受傷的戰馬側臥在地上淒厲地嘶鳴不已……
這裡埋了如此之多的絆馬索,明顯是早就設好的陷阱!
怎麼會這樣?!
斥候……去永嘉城的路上,斥候在大軍之前先行,但是現在,因為這路才剛剛走過,又撤得急,就沒有再安排斥候探路,所以、所以鎮南王世子才會選在此時偷襲嗎?
難道從雁定城求援開始,這一步步、一局局……所有的這一切都是鎮南王世子的陰謀,而自己竟然愚蠢得中計了?!
彷彿在回答伊卡邏心中的疑問,一陣凌亂的步履聲,夾雜著喊殺聲從後方不遠處的的樹林中傳來。
「沖啊!」
「殺!」
無數身穿鎧甲、揮著長刀的南疆軍浩浩蕩蕩地從幽深似深淵的林中湧出,氣勢如虹。那喊殺聲如猛獸咆哮,響徹大地,滔天的殺氣更是鋪天蓋地而來……
兩軍瘋狂地廝殺起來,盾牌碰撞,長刀交錯,這條官道變成了兩軍對壘的戰場,馬嘶人喊,殺聲震天,不絕於耳,滾燙的鮮血濺了士兵們滿頭滿臉。
死傷滿地,血汙橫流。
不消片刻,目光所及之處,血流成河。
伊卡邏身為主帥,在一眾親兵的護衛下,自然是毫髮無傷。
他清楚地明白,戰局對己方不利,剛才因為摔馬折損了兩三千兵力,剩下的七千多兵力對上南疆軍近萬兵力,對方想要拿下他們也沒那麼容易。
可問題是——
南疆軍一個個精神飽滿,已經好生休整過了,可是己方經歷了一日一夜的行軍,人疲馬乏,幾近強弩之末,一旦長時間對戰下去,只會暴露他們南涼軍的疲累。
可是現在前路被堵,後方又是被南疆軍佔領的永嘉城,自己當然不能自投羅網,前有狼,後有虎……
不,自己還有一條活路!
南疆的輿圖分佈在伊卡邏腦海中一閃而過,精神一振,吩咐了身旁的親兵一句。
那親兵立刻大力地揮動軍旗,以旗語向眾將士發令。
南涼大軍很快動了起來,無論有馬的,還是沒馬的,都如同潮水般湧進官道右側的樹林中,樹林雖然不利行軍,卻是天然的屏障,亦不利敵軍的追擊。
但樹林並非是伊卡邏的最終目標。
按照伊卡邏的記憶,永嘉城的西南方有一大片丘陵,樹林密布,起伏不平。一旦佔領那片丘陵作為製高點,他們就可居高臨下,觀察敵情和壓製敵軍,也就控制了戰場的主動權,更可以為大軍找到喘息、休整的空間……
那片丘陵就是他們的生機!
「駕!」騎在馬上的伊卡邏一馬當先,南涼大軍緊隨其後。
很快,那片綠意濃濃的丘陵出現在了前方,月光柔和地照亮了前路……
伊卡邏先是心中一喜,但隨即又緊緊地勒住了馬繩,不敢置信地仰首瞪著丘陵之上。
只見幾十丈外,一大隊黑壓壓的南疆軍屹立前方,綉著銀字的黑色旌旗飄揚在夜風中,張揚肆意!
一把把黑色的連弩如同密集的蜂群般對準了下方的南涼大軍。
「不降者,殺無赦!」
南疆軍的士兵搖旗吶喊,那喊聲直衝雲霄,在上空回蕩著,凝聚不散……
……
……
「撲楞撲楞……」
鳥兒拍動翅膀的聲音讓躺在屋簷上的青衣少年猛然睜開了眼,一片灰羽輕飄飄地打著轉兒落了下來,正巧落在了小四的鼻尖,讓他差點打了一個噴嚏。
他一邊拈起那片灰羽,一邊坐了起來,眼角抽了一下。
又是那頭囂張的灰鷹!
鷹仗人勢,它是知道自己不敢把它怎麼樣是不是?!
小四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打算哪天避著公子好好教訓一下那頭鷹。
「撲楞撲楞……」
又是一陣鳥兒扇動翅膀的聲音伴著一陣嘹亮的鷹啼傳來,小四微微眯眼,循聲看了過去。
正前方的竹林上方,一頭灰鷹在藍天中展翅盤旋,可是小四的目光卻落在它前方的一隻白鴿身上。可憐的白鴿吃力地撲楞著翅膀,拚命地逃命,而灰鷹似乎在逗它玩一般,一時靠近輕啄一下白鴿的翅膀,一時又故意落後一點,得意地看著白鴿在前方逃命……
那頭灰鷹當然就是蕭奕養的小灰!
小四整張臉都黑了。
公子養的信鴿都是有記號的,小四瞧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家的信鴿。
有其主必有其鷹,這頭蠢鷹竟然欺負起他們家的信鴿了!
小四敏捷地在瓦片上走過,然後毫不遲疑地朝竹林飛身而下,如大鵬展翅。
他輕盈的腳尖在一根粗壯的竹竿上一點,竹竿朝另一個方向彎出一道優美的弧度,然後反彈了回去,小四借力使力朝白鴿飛了過去,右手一把抓住了它,跟著他左手隨手抱住了旁邊的另一個竹竿,竹竿在空中震蕩搖晃不已,震下了一大片竹葉,形成一片綠色的葉雨……
「簌簌簌……」
竹葉晃動的聲響與小灰不甘的鷹啼交錯在一起,小灰在小四上方轉了半圈,彷彿在抱怨著小四為什麼要搶它的玩具。
小四沒好氣地瞪了它一眼,根本懶得理會它,右手抓著白鴿,順著竹竿滑了下去,輕盈地落在了地上。
平日裡,他取下綁在信鴿腿上的小竹筒,就會放走信鴿,可是此刻小灰還在不遠處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小四乾脆就抱著白鴿進了屋。
書房裡,官語白隨意地坐在窗邊的一把花梨木圈椅上,他穿了一件簡單的湖色直裰,烏黑的頭髮隨意地用應同色的緞帶紮起,手裡拿著一把剪子,正在緩緩地修剪著一盆枝葉青翠的萬年青。
微風習習,透過窗子吹進來,吹拂著他頰畔的一縷烏髮,發尾在他嘴角那清淺的笑意上拂過,靜謐而美好。
「哢嚓哢嚓……」
屋子裡,唯有剪子不時發出細碎的聲響,明明單調得近乎枯燥,卻不知道為何又散發著一種恬靜閑適的感覺。
其實小四根本就不知道公子在修些什麼,在他看來,就算不修剪,這些盆景長得也挺好的,但是公子卻說,花木七分管、三分剪,唯有剪去那些不必要的雜枝、枯葉,才能讓整枝植株長得更好……
明明當時公子說得是修剪盆栽,可不知道為何小四卻覺得公子意有所指。
「咕咕咕……」
信鴿在他手中不安分地發出咕咕聲,小四忙取下了綁在信鴿腿上的小竹筒,然後道:「公子,蕭世子的信鴿到了。」
官語白應了一聲,「哢擦」一聲,又修剪了一根枝葉。
他打量了一番,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些,然後隨手把手中的剪子放在了盆景旁,拿起一旁的白巾擦了擦手,這才接過了那個小竹筒,打開封蠟後,取出了其中摺疊成條狀的絹紙。
官語白修長而白皙的手指不疾不徐地展開絹紙。
這個計劃是從在茂豐鎮發現南涼人開始的,放走九王,並命神臂營在陵華峽谷設伏並非只是為了偷襲前去接應的南涼軍,而僅僅只是為了能夠以殘兵的名義混入永嘉城。
借九王調走南涼主帥和大軍,裡應外和,先拿下永嘉城,再伏擊回援的南涼主帥,最後與惠陵城兩面夾擊,打下雁定城……
計劃歸計劃,能進展的如此順利,靠的還是阿奕的驍勇善戰!否則不過紙上談兵罷了。
小四不用問,看公子那閃著笑意的眸光,就知道這必然是好消息——看來是打了勝仗了!
官語白又將絹紙摺疊回去,交由小四:「送去碧霄堂吧。」
小四應聲,正要轉身離去,卻聽窗外傳來一陣熟悉的鷹啼。
他腳下的步子頓了頓,朝窗外看去,果然,那頭蠢鷹不知何時停在了窗外的樹枝上,冰冷犀利的鷹眼一霎不霎地盯著這裡,不,應該說是他手上的信鴿。
一人一鷹彼此瞪了好一會兒,最後小四先動了,直接把信鴿關進了書房的籠子裡,然後就面無表情地走了。
官語白好笑地搖了搖頭,又拿起了放在一邊的剪子,一刀又一刀慢慢地剪下去。
一刀又一刀,如此謹慎小心,彷彿他所面對的並非是一盆小小的萬年青,而是一個無價之寶一般……
不多時,小四送出的密信很快經由百卉的手,遞到了碧霄堂。
南宮玥近乎顫抖地打開了那張薄薄的絹紙,嘴角不自覺地翹起。
阿奕在前方無恙,而且還接連收復了永嘉城和雁定城!
南宮玥盯著絹紙上的寥寥數語,笑得兩眼彎彎如新月,烏黑的瞳孔中流光溢彩。
南宮玥忍不住將這封信一看再看,感覺似乎有一股清甜的微風掠過心頭,眼前一片明亮。
「百卉……」南宮玥收起了絹紙,喜不自勝地笑道,「世子大捷,是喜事,你去跟帳房說,全府上下各賞一個銀裸子!」
一旁的幾個大丫鬟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世子妃這是高興壞了。
百卉福了福身,笑眯眯地說道:「那奴婢就替府中上下謝過世子妃了。」頓了一下後,她湊趣說,「不過奴婢想這事還是再等幾天,等捷報傳來再說吧。」
南宮玥怔了怔,臉上露出一絲靦腆的笑意,清了清嗓子道:「那就過幾日再說吧。」她一時興奮,竟然忘了正式的捷報還沒傳來。也是,現在還是不宜太過張揚。
「是,世子妃。」三個丫鬟齊聲應道,笑吟吟地又對視了一眼。
世子妃為人一向沉穩冷靜,大概也只有涉及到世子爺,才會看到世子妃與平日不同的一面。其實,這樣也不錯……畢竟世子妃也才十五歲而已。
南宮玥的情緒還有些亢奮,簡直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她細心地把絹紙折好,放進了一個紫檀木的小匣子裡,心中忽然有了主意,興奮地說道:「百卉,明日把布坊的人給我叫來,我想給世子挑些料子做幾身衣裳,再做兩雙鞋……」
南疆的天氣實在悶熱,她都忘了現在已經到了九月中,馬上就是秋季了,得給阿奕做幾身新衣裳才是!
百卉含笑地應了一聲,畫眉則笑嘻嘻地介面道:「世子妃,奴婢替您納鞋底。奴婢雖然笨手笨腳,不擅繡花,但是鞋底還是納得不錯的。百卉姐姐和鵲兒姐姐都是誇過奴婢的。」
鵲兒在一旁取笑道:「那不是你納得好,是你力氣夠大。」納鞋底可是費力的活,畫眉小時候在家做慣了農活,力氣比一般的姑娘家可大多了。
南宮玥和百卉都被逗笑了,笑聲洋溢在屋子裡,氣氛很是輕快。
南宮玥想到了什麼,又道:「鵲兒,你去聽雨閣看看客人還在不在?」南宮玥打算在捷報傳來前,先悄悄地去跟方老太爺說說前方大捷的好消息。想必他老人家知道阿奕打了勝仗一定會很高興的。
今日偏生有些不巧,方老太爺那裡正好有客——為了給鎮南王賀壽,方家四房昨日剛到了駱越城,於是今日,方家的族長方四老太爺就特意前來碧霄堂拜訪方老太爺。
「是,世子妃。」鵲兒領命去了聽雨閣。
一到院子口,立刻有小丫鬟迎了上來,親熱地喚道:「鵲兒姐姐。」
鵲兒笑著與小丫鬟打了招呼,然後問道:「客人還在嗎?」
小丫鬟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說道:「還在裡頭呢。」
鵲兒眉頭微皺,據她所知,方家四房一行人一個多時辰前就來了,聊了這麼久了,也該差不多了吧?也並非她想逐客,只不過以方老太爺的身子狀況,實在不宜勞累。
鵲兒順著小丫鬟的視線遙遙地往屋子裡望了一眼,除了上首的方老太爺,堂屋裡還有一個老者、一個中年人和一個七八歲的男孩。
那老者年逾六旬、發須花白,很是慈眉善目的樣子,看這年紀想必就是方四老太爺了。
從鵲兒的距離,完全聽不到屋子裡的眾人在說什麼,但看他們臉上那虛偽的笑意顯然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鵲兒盯著他們看了好一會兒,真是恨不得自己會唇語就好了。
「大哥,」方四老太爺捋了捋鬍子,想到剛剛大哥對過繼一事含糊其詞,方四老太爺其實心裡是有些不快的,但想想過繼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的,接下來的事才是他今日來這一趟的關鍵。
想到這裡,方四老太爺故意停頓了一會兒,這才有些猶豫地說道,「小弟還有一事要與大哥商議……是與我們方家有關。」
方老太爺客套地說道:「有話四弟直說便是。」
方四老太爺理了理思緒,壓低聲音道:「大哥,王府與我們方家這一年多來越走越遠,侄女如今又不得王爺寵愛,小弟想著我們應該想個辦法增進兩府的情義才是……」他說的侄女指的自是小方氏。
方四老太爺總歸還是要臉面的,話說得還算含蓄,但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方老太爺又不是傻子,立刻領會了,一張臉差點沒繃住。王府與方府越走越遠?!可笑,真是可笑!難道蕭奕、蕭欒和蕭霏他們三個不是王府與方府之間最好的血肉聯繫嗎?
方老太爺眼中閃過一道諷刺的光芒,當日三房鬧出那等醜事,他派人去請這四弟過來正家風,卻是遲遲不見人來,現在倒是不請自來了!
他在榻上癱了這麼多年,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他這些兄弟也早就不是當年的那些人了……一個個都變得利益熏心!
見方老太爺沒有搭話,方四老太爺臉色僵了一瞬,心道:他的話都說得這麼白了,莫不是大哥躺了這麼多年,變傻了?
方四老太爺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終於還是強忍著尷尬道:「大哥,你是王爺的嶽父,也是阿奕的親外祖父,你在王爺和阿奕面前都是能說得上話的……」頓了頓後,他一鼓作氣道,「為了咱們方家的將來,最好能再嫁個方家的姑娘進王府,給王爺或者阿奕做側妃……當然最好還是給阿奕。」
方老太爺沒有說話,心已經沉到了谷底。如此厚顏無恥的話,他這個四弟也好意思出口。
方四老太爺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不快,循循善誘地又繼續道:「大哥,阿奕這些年都是在王都,和方家已經完全疏遠了。阿奕那個世子妃是從王都來的,自然是向著她娘家的,日後生下的世孫,無論是血脈還是親情都只會與方家越來越遠。只有我們方家的姑娘才和方家是一條心,鎮南王府和方家才會世世代代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