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太陽開始一點點地西下,等夕陽只剩下半邊腦袋的時候,南宮玥嚶嚀了一聲,眼簾動了動,然後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就是蕭奕放大的俊臉,略顯昏黃的房間裡,他的桃花眼像是會發光一樣,亮得不可思議,彷彿要把她吸走似的。
南宮玥幾乎捨不得眨眼了。
「阿玥,你醒了。」
蕭奕抬起右手,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劃過她的臉頰,剛醒的她看來有些懵懵的,可愛極了,讓他的心好像變成了軟綿綿的棉花糖一樣,要溢出蜜糖來。
南宮玥立刻感覺到蕭奕像是有些和平時不一樣,他,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就像……就像她答應嫁給他的那時候一樣。
「阿奕……」南宮玥含笑問道,「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好事!
蕭奕的眼眸更為璀璨了,閃著名為「喜悅」的光芒。
可不是嗎?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蕭奕迫不及待地想找人分享,迫不及待地想讓全天下都知道這個好消息。
他也不賣關子直接道:「阿玥,我們馬上就要有女兒了。」
這一次,輪到南宮玥懵了,直愣愣地看著蕭奕,櫻唇張得圓圓的,那可愛的小模樣看得蕭奕忍不住在她唇上親了一記。
南宮玥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眼中閃過許多,此刻她也醒悟了過來,原來早就有徵兆了。
而她這個當娘的還傻乎乎得毫無所覺。
自從上次中毒以後,她的小日子就變得不太準了,因而這次雖然晚了十來日,她也沒有太在意,還以為是出了遠門,疲累所致……
南宮玥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腹部,也是難以置信,自己的腹中竟然已經有了一個小寶寶,她的骨血……
這一世,她有父有母有兄有子,有阿奕,她還有什麼所求呢?!
想著,南宮玥晶亮的瞳孔中迸射出驚喜的璀璨光芒,如同暗夜星子般。
不用她說話,蕭奕就能感受到她心底那種純粹的喜悅,那種由心底而發的喜悅。
小夫妻倆都是直愣愣地看著對方,好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看著彼此,烏黑的眸中都是亮晶晶的。
這一刻,他們倆的心是同步的。
他們要有孩子了!
他們要當父母了!
兩人都傻乎乎地笑了,那笑容是那麼甜蜜,那麼溫暖,那麼期盼。
他們會好好護著他們的孩子長大,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教他讀書識字。
如果是女孩,就由她教她琴棋書畫女紅;如果是男孩,就讓阿奕教他十八般武藝,保衛南疆,保衛他們大裕國土……
等他長大了,送她出嫁或者為他娶妻,再看著他養育孩兒……
那應該會是人生最最幸福的事情吧……
兩人在床榻上廝磨了好一會兒,然後蕭奕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驚呼了一聲。
南宮玥疑惑地挑眉。
蕭奕一把抓住南宮玥的雙手,緊張地問道:「阿玥,你以後不能再騎馬了!我聽說孩子不滿三個月的時候,得小心仔細些,好生養胎,不可以勞累……」
南宮玥聽得又甜蜜,又覺得好笑,想說自己不是生病,只是懷孕了而已,可是話到嘴邊,她又不想說了。阿奕如何不知道,他只是擔心她,緊張她而已,而且懷孕的頭三個月也確實該注意一點。
於是,她乖巧地點了點頭說:「我會小心身子的。」
蕭奕心中一片柔軟,愛憐在她的嘴角又親了一記,然後接著道:「我待會就派人去駱越城把你那幾個花兒、鳥兒的丫鬟叫來,我們乾脆就在烏藜城多住一陣子再回去。」
南宮玥又應了一聲,烏藜城到駱越城要十來天的路程,來得時候不知道倒也罷了,如今還是要小心些比較好。但隨即她想起另一件事,有些惋惜,有些糾結:霞姐姐的小定禮,她本來該親往的,難道要缺席不成?
蕭奕卻是不以為意道:「小定禮有什麼大不了的,小鶴子不缺席就行!」說著,他對著南宮玥眨了眨眼。
南宮玥怔了怔,這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居然把心裡想的說出口了,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腹部,眼中閃過一抹赧然。
懷了身子後,她果然變得很奇怪……
赧然之中,更多的還是甜蜜,內室裡不時地響起兩人的廝磨聲,細語聲,輕笑聲……
蕭奕和南宮玥又在屋子裡廝磨了片刻,跟著他陪著她吃了點心後,她就又睡下了。
蕭奕則起身去磨墨鋪紙,洋洋灑灑地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碧霄堂的,讓朱興把阿玥的那些丫鬟們全送到烏藜城來。而另一封則給了傅雲鶴,先是顯擺了一番自己就要當爹了,然後表示,他的小定禮,他們就不回來了。
寫了信之後,他還覺得意猶未盡。
蕭奕從來不是低調的人,真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就要有女兒了。
可是這南涼能說話的人實在不多,跟小灰說再多,它估計也聽不懂,唯一的對象也只有——
小白!
蕭奕眼睛一亮,趕忙命人快馬加鞭地送出了信,接著,就興沖沖地跑去找官語白。
「小白!」一進門,他就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炫耀道,「我要當爹了!」
伏案的官語白抬起頭來,愣了一下,眼中閃現濃濃的笑意。
他放下手中的公文和筆墨,拿起手邊的茶杯,雙手捧起,含笑道:「阿奕,那我以茶代酒恭賀你和世子妃。」
蕭奕笑眯眯地在官語白的對面坐下,隨性地給自己也倒了杯茶水,然後也舉起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又滔滔不絕道:「算算日子,我家小囡囡明年年初應該可以出生了,一年之計在於春,連出生都這麼會挑時節,真不愧是我女兒啊!」
此刻,正歪在窗台上的小四無語地看了蕭奕一眼,眼角抽動了一下,這個蕭世子還是這般莫名其妙,不就是年初出生嗎?也要硬扭成是優點。
蕭奕根本不在小四的鄙視,現在,無論什麼事都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
他笑嘻嘻地又道:「小白,你放心,我家小囡囡的義父當然就是你了。」他不客氣地替自家的小阿玥先把義父給認好了。
以後小阿玥只要學會小白的三分「狡詐」,那也就終身受用了!
想著,蕭奕笑得更歡了。
官語白從善如流地說道:「那我可要為我未來的義女先準備一份見面禮才行。」
「那是自然!」蕭奕也不與官語白客氣,不客氣地直接應下了。
見狀,小四的臉色更難看了,這個蕭奕實在是太厚臉皮了。他家的鷹纏上他們家的寒羽還不夠,他還要讓他家的孩子再纏上自家公子。
聽蕭奕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家的女兒會是如何如何的可愛聰慧,小四撇了撇嘴,心道:你以為你想生女兒就是女兒啊,沒準就生個來討債的兒子呢?!
哼,哪有天下的好事都讓蕭奕佔盡的道理!
小四冷淡地撇開了視線,往外面的庭院看去,只見小灰和寒羽正在庭院上方的空中盤旋嬉戲,小四原本就不太好看的面色變得更冷了……
窗外傳來的鷹啼聲也吸引了蕭奕和官語白的注意力,兩人都是循聲看去,只見藍天中的寒羽展翅朝窗口的方向俯衝了過來……
屋子裡的三人都注意到寒羽的爪子中似乎抓著什麼,面色不知道是該好氣還是好笑。
寒羽的鷹爪裡抓了一隻灰色的鴿子,可憐的灰鴿在那如鉤的鷹爪之中一動也不敢動,微顫顫的樣子可憐極了。
寒羽飛過窗邊時,隨意地把那鴿子送到了小四的手中,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拍拍翅膀朝蕭霏飛去,嘴裡發出得意的叫聲,好像在炫耀或者表功什麼……
寒羽已經徹底被那個小灰教壞了,小四有一絲無奈,趕忙取下信鴿爪子上的小竹筒,把其中的密信交到官語白手中,道:「公子,是王都來的飛鴿傳書。」
官語白接過密信飛快地展開,草草地瀏覽了一遍後,就交給了蕭奕。
這封密信中寫了兩件事,第一,由於群臣連番上諫,皇帝已經拖延了立太子的廟祭儀式;第二,韓淮君率兵平反謀逆的禮景衛,大獲全勝,即日就將凱旋而歸。
蕭奕看著信,嘴角勾出一個淡淡的弧度,就聽官語白輕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皇上也是一片苦心,特意給了齊王府的大公子這個機會。等到韓公子回來後,想必就能以軍功封爵了。韓公子娶了皇后娘家恩國公府的嫡長女,如此一來,五皇子也算是在軍中有人了。」
本來,韓淮君身為齊王府的庶長子,地位尷尬,為齊王妃和齊王世子所忌憚,就算韓淮君有本事、有能力,可他想要崛起,那也要有機會才行——這一次把平反禮景衛的差事交給韓淮君應該算是皇帝對皇后和五皇子的安撫和表態吧。
官語白的眸光閃了閃,繼續說著:「看來皇上並沒想要放棄五皇子,只是以如今朝堂的局勢,皇上的手法還是太軟綿了。」
這時,蕭奕從信中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地介面道:「順郡王和恭郡王羽翼已豐,又豈是這樣不溫不火的手段能壓下去的?!」
說著,蕭奕就點了個火摺子,把那封信給燒了。
那絹紙在官語白和蕭奕的目光中燃燒殆盡,化成灰燼,飄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官語白盯著那飛飛揚揚的灰燼,忽而說道:「……本屆恩科明日應該就要放榜了。」
「且靜觀其變吧。」蕭奕懶洋洋地翹起了二郎腿,隨口道,「小白,你這裡的茶我喝著不錯,可是放了果子?給我包一些,我拿去給阿玥嘗嘗……」不過,不知道阿玥現在能不能喝茶,得把那軍醫再找來問問……
書房裡,兩人悠閑地閑聊起來。
如同官語白所說,次日就是恩科的放榜之日。
一大早,貢院的門口就已經張貼上一道長長的黃底黑字的榜文,今科舉子只要能上榜,就成了貢士,最差也能混個三甲同進士。
榜文前,可說是人山人海,一片熱鬧喧嘩,來圍觀的不僅是今科的考生,還有考生的家裡人,以及聞風過來湊熱鬧的普通百姓。
十年寒窗苦讀,等的就是這一日了,或是前途似錦,或是名落孫山,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意氣風發有人黯然失色,或喜或悲的驚呼聲此起彼伏,更有人情緒激動得暈厥過去……竟是比菜市場還要熱鬧!
幾個落榜的學子乾脆就擠到榜文的前列,從前至後地看著榜文……
「會元,涇州黃和泰。」一個青袍學子仰首念道,微挑右眉,「涇州多才子,但這黃和泰似乎沒聽過……」
「第二名,王都李華仁。」
「第三名,旭州劉……」
「……」
「曾湖煜?!曾湖煜是第九名,這怎麼可能呢?!」那青袍學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榜文,不敢相信地大叫起來,他一把抓住身邊的同伴道,「宋兄,你幫我看看,曾湖煜是不是榜文上的第九名?可是我眼花了?」
那宋姓舉子也看著榜文,頷首道:「鄧兄,你沒看錯,的確是曾湖煜,可有什麼問題?」說著,他一臉疑惑地看向了友人。
鄧舉子眉宇緊鎖,沉聲道:「我和曾湖煜是同鄉,他的學問如何,我再清楚不過,他怎麼可能會中?!」
曾湖煜也不過是家中有些臭錢,才讀了鎮上最好的書院,平日裡就知道帶著一幫酒肉朋友流連花街酒巷,能中舉已是萬幸,他怎麼可能中得了貢士!
鄧舉子越想越是激動,面露憤然之色。
宋舉子知道友人因為落榜心情不好,便勸道:「鄧兄,許是這位曾公子這次恰巧發揮的好……又或者,今科的考官正好喜歡他的文章呢?」
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每個考官都有自己的偏好,所以許多舉子在科考前會把這一條也列入考慮。
鄧舉子仍是憤憤不平,又道:「就算是考官喜好不同,可這曾湖煜委實學問稀疏平常,上屆鄉試,乃是榜上最後一名……」
「許是運道吧。」宋舉子嘆息著道,「人這運道實在難說,我剛剛看了榜文,我一個同鄉李允知才學不凡,我本以為他今科必中,沒想到竟然名落孫山。」
這時,一旁一個藍袍學子介面道:「這位兄台,你也認識李兄啊!我和李兄同住在狀元樓裡,也覺得他才學不凡,還有涇州才子於束全,兗州才子林瓊……他們都是聞名大裕的才子,這次居然都落榜了。」
見他們說得熱鬧,附近又有幾位學子也來搭話,眾人皆唏噓不已,一時說這個上榜的學子學識平平,一時又為落榜的某人而惋惜……
每次放榜都會有一些學子覺得自己懷才不遇,貢院門口的這一些嘆息聲並沒有掀起什麼風浪,大部分人在看完榜文後就陸陸續續散去了,落榜的學子黯然離去,而那些上了榜的學子則是呼朋喚友,看來容光煥發。
「劉兄,王兄,陳兄,何兄,走!小弟今日登科,僥倖中了第七名。」一個錦袍青年對著幾個學子抱了抱拳,「今日小弟做東,我們去狀元樓喝酒去!」
「恭喜張兄了。沒準今日在狀元樓喝酒,來日就金鑾殿上被皇上禦筆點為狀元。」一個學子略顯諂媚地恭維道。但他所言也並非無可能,殿試時雖然要重新定下排名,分出一甲、二甲和三甲,但是一甲和二甲的頭幾名肯定是在前十名中點出來的,否則殿試幾百人,皇帝哪有時間翻閱所有的卷子。
「是啊是啊。以張兄的才學,那是狀元之才啊。」
「……」
幾個學子簇擁著那位張公子漸行漸遠,往狀元樓的方向行去了……
一個多時辰後,貢院門口就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那張明黃色的榜文還留在牆面上,在烈日的照耀下,那明亮的黃色鮮艷得近乎有些刺眼……
這一日,恩科放榜成為整個王都上上下下所關注的話題,一直到次日一早,餘韻仍未平息。
早朝之上,龍座上的皇帝難得心情不錯,卻不想劉公公一句「有本上奏,無事退朝」後,朱禦史恭敬地出列。
這禦史是負責監察朝廷以及官吏的,朱禦史若是要上奏,那自然是為了彈劾了。
果然——
「皇上,臣要彈劾南宮秦在本次恩科中有舞弊行為!」
朱禦史這一句話彷彿是在整個金鑾殿上投下一道巨雷,從皇帝到百官都是震了一震,誰都知道科舉舞弊關係重大,一個弄不好,那就是一場腥風血雨降臨朝堂與王都!
殿中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百官或是打量那朱禦史,或是打量著南宮秦。
南宮秦的臉色自然不太好看,他很想斥責那朱禦史血口噴人,可是這裡是金鑾殿,而不是菜市口,是由著人罵街的地方,他只能耐心地由著對方先稟完。
朱禦史頓了一下後,就繼續稟道:「皇上,昨日放榜後,有一榜上有名的學子名叫張存志,帶著一乾學子去狀元樓慶祝,喝了個酩酊大醉,這才不小心在友人的詢問下酒後吐真言,說他花了一大筆銀子,所以這一次才能榜上有名。皇上,恩科乃選拔國之棟樑,南宮秦徇私舞弊,實在是罪無可赦,望皇上明察!」
那朱禦史說得有條有理,字字鏗鏘有力,神態間更是義憤填膺,一副精忠為國的樣子。
皇帝面沉如水,銳目之中一片幽深,看不出喜怒。
「南宮秦,」皇帝俯視著站在下方的南宮秦,「你有何話可說?」
南宮秦深吸一口氣,出列,然後躬身回道:「回皇上,絕無此事。臣不識那張存志,更不知此人何出此言,只是這酒後戲言怎可當真!」
皇帝眯眼看著南宮秦,似乎在衡量他所言是真還是假。
朝上百官交頭接耳,發出細碎的私語聲。
「酒後戲言?這是『酒後吐真言』才是!」朱禦史諷刺地對著南宮秦笑了,跟著再次對著皇帝躬身作揖,「皇上,此次放榜後,早有很多學子議論今科不公,有才之士紛紛名落孫山,可是那些無才無德之人卻一個個都榜上有名!皇上,微臣是不是妄言,皇上一查便知。」
聽朱禦史言辭鑿鑿更言之有物,皇帝心中疑心大起,正如同朱禦史所諫,到底真相如何,查一查便知。
畢竟這科舉舞弊關係重大,一個處理不慎,會挑起天下文人學子的怨氣,屆時社會失序,人心離散,會毀及朝廷的根基。
皇帝果斷地咬牙下令道:「查!給朕查個水落石出!」
跟著,皇帝的目光再次看向南宮秦,淡淡道:「南宮秦,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就暫時不必上朝了,好好在府中靜思吧。」
「是,皇上。」南宮秦躬身應道,頭垂得更低了。
皇帝的雷霆之威震得殿中的百官一個個都噤若寒蟬,心中都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似乎又一場風浪要降臨在王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