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燒肉散發著濃鬱的肉香,饅頭都是麥香味,還有上好的小米粥,開胃的涼拌黃瓜……
寧夫人嘴角含笑,隻覺得牛棚裡的氣氛從來沒有這般熱鬧過。
看到這豐盛的晚餐,寧教授糾結會兒,不太有說服力地道:「晚上要養生,吃太多肉不好。」
江河大手一揮,「寧老師放心,我給你們開點助消化的葯,保證啥問題都沒有。」
周圍的人聽得噴笑。
「那還不如少吃點呢。」寧夫人不客氣地對老伴說,「又要大吃大喝,又想養生,哪來這麼好的事。」
寧教授嘀咕著,「我這不是怕人發現嘛。」
牛棚裡出現肉,他們有十張嘴都說不清。
「師母,老師說得對,牛棚最佳藏食物的地方是肚子。」
江河一臉笑容,又給龍先生挾了塊紅燒肉,寧教授都比他胖,龍先生闡釋了啥叫仙風道骨,真的一陣風就能上天。
寧夫人轉過頭去教訓江河,「大河,下回別拿這麼多食物過來。食物來之不易……」
「師母,來得挺容易的。」江河打斷她的話,「我幫村民組裝兩輛自行車,又得了二十塊錢。我有一個兄弟在肉聯廠上班,他那自行車一亮相,我又接到好幾個訂單,錢不多,都是肉票。」
牛老師忍不住大笑,和這學生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其實有點皮。
江河剛開始是稱呼他們為先生的,龍先生卻讓他改口,有些傷感地說:「叫老師吧,新社會和舊社會已經不一樣。」
先生在古代有「達者為先,師者」之意,解放前是對教育工作者和知識分子的尊稱,對一代先賢的敬仰,而他們現在不過是臭老九罷了。
牛老師也反應過來,「叫老師吧,不然被人聽到又被說是封建殘餘。」
江河沉默會兒,方才說:「龍老師,牛老師,歷史會證明老師和先生一樣,都是備受人尊敬的!在我心裡,各位是先生還是老師,並無區別。」
他們都是傳道授業解惑。
吃完飯後,寧夫人去泡茶。
幾個飽經風霜的老師欣賞天上的月亮,喝著茶,隻覺得恍如隔世,好久沒有這麼悠閑的時候了。
江河誠懇地問:「老師,我想問你們願意從牛棚搬到村子裡嗎?」
寧夫人心一動,「大河,你有啥法子?」
能搬出去當然好,炎熱的夏天就要來臨,牛棚裡熱得像蒸籠,老伴常常一個晚上都熱得睡不著。
江河笑著說:「自行車的事情你們也知道,我可以借口找助手,變速器的原理就你們懂,村民們吃了我的好處,有意見也隻敢憋著。」
寧夫人一臉慈愛地看著江河,「這也是你明目張膽地在廣場組裝自行車的原因之一吧。」
牛老師感情豐富,眼睛有些濕,這孩子沒白收啊。
寧教授長嘆口氣,「大河啊,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們只能拒絕!村民沒意見,但要是城裡的革委會發現,你也討不了好,有人壓著怕我們起來呢。」
「寧老師,你們的仇人是哪個?」江河不解地問。
「是哪個都不關你的事!」生怕江河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惹他惹不起的仇人,牛老師粗暴地說,「報仇自然要親自來,哪能假他人之手!好了,休息夠就過來學習吧。」
江河頓時得出結論,寧老師他們的仇人肯定位高權重。
他現在確實是沒辦法,果然還是得搞事啊。
幾個科任老師輪流上,覺得江河像那永遠吸不飽的海綿,幸好他們的知識量豐富,一時半會不會被掏空。
「被掏空是遲早的事。」牛先生有氣無力地說,「我感覺最多一年半載,我就教不了他。」
「你太低估大河!」龍先生嘴角含笑,「我感覺,如果我們不深入學習,說不定哪天就被超過……果然學習是終生的事,老師也不例外。」
幾個老師臉上的笑意沉澱下來,以他們現在的身份,如果被發現藏有書籍,只怕不止是批/鬥的事。
「能教多少就教多少吧。」寧教授眼中有深意,「大河是能上九霄的人物,咱們當一陣好風就好。」
好風憑藉力,送上我青雲!
「大河並不是薛寶釵啊。」
龍老師嘴上抱怨,眼裡都是笑意,他們期待大河有出息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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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了個休息的時間,江河又拎著塊肉,跑到未來的嶽父嶽母家。
「啥?你想要買破舊的拖拉機或汽車?」
聽到江河的話,夏大志手中的煙鬥差點沒掉下來。
「大隊長,您看到我組裝的自行車,您之前也沒想到我會成功吧?我知道您有門路,其他生產大隊裡不是有破舊得用不上的拖拉機或者汽車嗎?只要您幫忙弄過來,我修好後咱們大隊也是有拖拉機或者汽車的隊了。」
一時間,夏大志也被他描繪的前景吸引,差點控制不住熱血上腦就應下。
然而理想是很美,但現實嘛……
「萬一你修不好呢?」
不是他懷疑,而是組裝自行車和修理拖拉機、汽車是不一樣的,他不敢保證江河能行。就怕年輕人心氣高,以為自己能行,到時候豈不是要鬧笑話?
偷聽的夏青禾都快要氣壞,她忍不住跑出來。
「爸爸,您太過份了,一直不相信大河哥,之前自行車的事情也這樣。」
大孫子也跑過來,仰著小臉蛋看向江河:「姑父,我和爺爺不一樣,我可相信姑父了。」
他家姑父多厲害啊,村子裡的人都羨慕他有這麼棒的姑父,讓他在那些小夥伴們面前十分有面子。
夏大志板著臉,「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破舊的拖拉機或汽車得多少錢啊,這是大隊的錢……要是賠了,大夥發怒的對象是我。」
「爺爺!」
「爸!」
夏青禾和大孫子同時叫起來,十分不忿。
江河趕緊製止為他生氣的一大一小,往小的嘴巴裡塞顆糖,大的來個摸頭殺。
夏大志頓時為自家叛變的女兒孫子生氣,大孫子好歹有顆糖呢,女兒被摸摸頭就紅著臉傻笑,簡直丟人!
「大隊長,怪我沒說清楚。」江河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這錢我來出,等修好後大隊再將錢還我,拖拉機交給大隊。」
「如果是這樣,大家都沒話說了。」夏大志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江河將準備好的錢遞給夏大志,「大隊長,我所有的家當都在這裡,麻煩您多買些,尤其是小卡車啥的。咱們村裡的木耳蘑菇山果之類的,其實大城市都急需,有小卡車就方便多了,大家也多一份收入。」
夏大志不由得多吸幾口煙,被江河所說的情形引起無限暢想。
「如果這樣,大夥兒的日子就好過多了,一年到頭也能多吃上幾回肉。」
夏青禾和含著糖的侄子猛點頭,就是這樣,聽大河哥(姑父)的,絕對沒錯。
夏大志轉念一想,又板起臉,「前提是你會修車。」
「大隊長,就算我不會修,隊裡也不虧啊,這些都是我的錢。」江河無語地說。
夏大志板起臉,要是不會修就虧大了,他懷疑到時江河連舉辦婚禮的錢都沒有。
見沒什麼事,江河起身告別,「大隊長,麻煩您了!還有,機械的東西都可以收,就看您的!」
旁邊的夏青禾笑眯眯地和江河告別。
趁著大人不注意,江河偷偷地塞了幾顆糖到她手裡,然後勾了勾她的手心,心滿意足地離開。
少女臉色嫣紅,像紅蘋果般飽滿誘人。
蘿蔔頭們紛紛盯著夏青禾,嚷嚷著:「姑姑,是不是姑父給您塞糖了?」
小蘿蔔頭們的眼睛實在太利,夏青禾只能心疼地一人發一顆糖,板著臉說:「下回見到你們姑父,記得嘴要甜點。」
蘿蔔頭們猛點頭,他們吃了糖,嘴巴可甜可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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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飯的時候,夏大志板著一張臉,嚇得夏家的兒子兒媳婦們大氣都不敢喘。
夏大志不得勁兒,先前江河走後,他特地算了下這未來女婿帶多少錢過來,結果這一算,差點沒被這錢嚇到。
死娃子,居然拿這麼多錢去買破拖拉機、破車子!真是太不會過日子。
他擔心閨女將來嫁給他,豈不是要跟著他吃土?
夏大志狠狠吃一口肉,叮囑閨女,「青禾,你以後和大河結婚,你得自己當家才行!錢你要攥手裡,千萬不要給大河一分錢。」
李紅梅奇怪地問:「怎麼回事?」
「大河他不會過日子,敗家子!沒成算!」夏大志想著江河將錢給他的時候,連個條子都沒寫,頓時氣得不行,又加上一句,「還是個傻子!傻得不能再傻了!」
夏青禾氣咻咻地將放在夏大志面前的肉端走,改放到母親面前,不滿地抗議:「爸,這是大河哥送過來的肉,爸您這麼說他,肉也不要吃了。」
免得這肉吃多了,力氣足,就罵大河哥。
幾個孫子也嚷嚷起來,「爺爺,姑父一點都不傻,給咱們糖呢!」
「姑父最好了。」
「爺爺,姑父是我們家的,大夥可羨慕咱們家,您不要將姑父罵走。」
「就是,爺爺太過份啦!」
「……」
夏大志頓時氣得要死,竟然全叛變了,真是豈有此理!
他怒聲道:「一頓肉就將你們收買了?可真是出息!」
「他爸,這可不是一頓肉的事,是好多頓肉。」李紅梅實事求是,這年頭誰能像他們家這麼吃肉啊?多虧了能幹的女婿。
就連最不愛說話的夏二哥都點頭附和,兩個兒媳婦更不用說。
大河三天兩頭私底下送肉過來,沒看見大夥氣色都好多了嗎。
夏大志氣悶得不行,吃完飯後就回房守著錢。
都不是聰明人啊,他能怎辦,只能多為他們盤算了。
破舊拖拉機、破舊汽車最好是以最便宜的價格弄到手,到時大河修不好還可以賣破爛呢。
**
江河才回到家,就看到母親愁眉苦臉,坐在院子裡直嘆氣。
「媽,你這是怎麼了?」
「大河回來啦。」於桃花趕緊擠出笑容,「媽這就去做飯。」
江河拉住她,「媽,你先和我說說,發生啥事?看你愁成這樣,說不定我有法子解決呢。」
於桃花長嘆口氣,「大河啊,村裡有人說想和你學習組裝自行車,不然學醫術也行……媽實在拒絕不了,一個個拿輩分壓我呢。」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江河輕鬆地說,「就這事?」
於桃花盯著兒子的臉,「大河,你有辦法解決?」
「當然有。」江河拿出個本子,「媽,這是湯頭歌,有人和你說要學醫術,就讓他背湯頭歌……背完後,還有《本草綱目》要背。」
接著江河又拿出字典一樣厚的《本草綱目》,「你和他們說,背完這個再背幾本差不多厚的醫書,大概就差不多。」
於桃花:「……」
於桃花簡直是望而生畏,她瞅了幾眼,書裡面的字密密麻麻的,讓人看到就頭疼。
「大河,你都能背?」於桃花驚訝地看著兒子。
江河自信地說:「媽,我不能背哪敢給人開方子啊。」
「那組裝自行車呢?」
村民們十分眼紅這組裝自行車的手藝,給外人組裝一輛有二十塊錢,真是發家致富的好機會。
「組裝自行車比醫術簡單。」江河一臉微笑,「只要他們能找到足夠多的材料練手!不瞞您,二狗也想學,拆壞兩輛自行車的材料後,就不敢學了。您和他們說,誰都可以學,材料自己帶過來,學費我也不要求多,一個人二十塊錢就成……總不能浪費我時間吧。」
於桃花覺得兒子說得對,笑著說:「行,等他們過來,我就這麼告訴他們。」
看他們還敢不敢用輩份來壓她!
等江河去城裡的時候,心裡打著小九九的村民扯著自認為「不比江河笨」的孩子上門。
大的十五六歲,小的才七八歲,都是淘得不行,他們在自家長輩眼裡「聰明又可愛」,在外人眼裡熊得不行的熊孩子。
「桃花,你問過大河沒?他樂不樂意收幾個徒弟?」
一個中年婦女將自家小兒子扯過來,「這是狗娃,可聰明了,周歲的時候抓到的是一支筆呢。」
於桃花淡定地招待眾人,不慌不忙地進房拿出《本草綱目》往他們面前一擺,「我家大河說了,要學醫術就得背湯頭歌然後再背醫書,背完這本……」
「背完這本就可以了?」
幾個婦女心中打鼓,被密密麻麻的字嚇得心裡發麻。
於桃花露出親切的笑容,一臉和藹地說:「不,背完這本還有十幾本,都和這本差不多厚的。」
幾個熊孩子一聽就哭起來,「媽,你真讓我背,我就死你看!」
更有一個嚇得都不會哭,尖叫起來:「媽,裡面的字我都認不全呢?」
於桃花板起臉,「不識字怎麼看醫書?怎麼開藥方?我和你們說啊,大河可是初中畢業的,他還偷偷自學高中的課本,要不是找不到大學的課本,他還想自學大學的課程呢。」
在場沒一個小學畢業的人頓時高山仰止,紛紛打退堂鼓。
有人不甘心地問:「那組裝自行車總成吧?」
如果能學會,那就一輩子不愁吃喝!江河就是太傻,一輛自行車可是要一百五呢,他們要是改造好,就能拿到城裡賣個七八十,賣上幾輛,一年到頭的糧食吃都吃不完。
於桃花再次淡定地複述一遍江河的話。
幾個家長頓時都沒話說,找材料練手是應當的,可現在材料非常難找,整個村子的人都在找。大家都不傻,以前的破銅爛鐵只能賣廢舊,現在都是寶,還能拿來練手呢,要是自家娃不是個聰明的,練壞個幾輛車,那可都是錢啊!
於桃花繼續說:「另外大河說,教會徒弟後,徒弟也要包硬產,交給大隊五十塊錢,當然還有他的學費,他就不多收,一個二十塊吧……」
馬上有人說:「桃花啊,我看我家臭小子笨得很,就不學了。」
開啥玩笑,都不知能不能掙到錢呢,還上交五十給大隊?
另一個婦女也扯著小兒子說:「對對,我家的也不學了。」
那許二狗一看就猴精猴精的,都能練壞兩輛自行車的材料,他們聽得心都抽疼著。
兩輛自行車啊,真是個敗家子!
於桃花一臉鬱悶,「你們別走啊,我家大河很有耐心,他說不管是十年還是八年,保證教會的……」
幾個家長拉著孩子跑得更快。
還十年八年,都不用吃不用喝不成,哪來的時間天天學?他們隻想自家的娃學個十天半個月就能造自行車的。
算了,自家孩子沒這個命,城裡的紡織廠都要求高中生呢,更不用說自行車廠,裡面肯定都是大學生!自家娃連小學都沒讀完呢,她們怎麼就幻想能和大學生比?
**
晚上回來時,江河看到母親眉開眼笑的模樣,就知道這事情解決了。
第二天他正想出門,恰好有兩個人抬著材料過來,江河便過去檢查。
檢查完後,江河說:「小樹哥的材料可以組裝一輛自行車,大山叔的就不行,缺少橫杆和車頭……」
老實巴交的大山叔眼淚都快要掉下來,「大河,我是真的找不到材料,城裡的幾個廠我全去過了……」
小樹哥也心有戚戚,「大河啊,咱們村裡的人都將城裡的破銅爛鐵全包了,你看我收藏的這些,都是親戚從別的城市送過來的。」
說著說著,大山叔的眼睛都紅起來,「大河啊,你看能不能幫忙想個法子,你這裡有的話我多給你的錢……」
他媳婦說,家家都有自行車,他們也得有,不然去城裡買鹽都不方便。
有自行車去城裡將細糧換成粗糧就方便多了,還有媳婦掛念家裡的老母親,生怕被嫂子虐待,每個月都要回去看個兩三回,每回腳上都是血泡,他是真的心疼。
江河想了想,溫和地安慰大山叔,「也不是沒辦法,咱們村子裡不是有竹子嗎?可以當車架子,當然木材也行。就是竹子木頭造的車子容易壞,無法載人,能搭點東西但不能超過三十斤。」
小樹哥眼珠子都快掉下來,這也行?
大山叔高興起來,「我想造一輛給我媳婦騎就行,跟她一起回娘家的時候,我可以走路的。」
接著江河將竹子的處理方法教給大山叔,並提醒他:「經常騎的話,架子一年得換一次,如果騎得次數多,可能還騎不了一年。」
大山叔擺著手,「這竹子家家戶戶都有,不費錢哩,每個月換一回都不是事。」
小樹哥聽得心下火熱,竹子能做車架,那他只要找其他零件就可以了,家裡還能多上幾輛自行車呢。
正如大山叔說的,一年換一次算個球,十天換一次他們家都換得起!
**
大山媳婦簡直要被蠢丈夫給氣死。
她吆喝丈夫,「那你還不快點去買點其他的材料?既然竹子也行,就讓大河再整一輛啊,咱們一人一輛,你不就不用走路了!最好能多弄幾輛,老大老二也能騎上自行車,再過兩三年,年紀到了說個好親事也容易些。」
這竹子自行車也是自行車,能跑,當作聘禮多風光啊。
大山摸著被媳婦敲出包的腦袋,委屈地說:「媳婦,這材料不好找,我都找不到。」
城裡的回收站全是他們大隊的人,連根生鏽的螺絲釘都被扒走,根本沒辦法弄到。
「果然指望不上你。」大山媳婦沒好氣地說,「我有個姑姑遠嫁,她所在的城市肯定還沒人發現破銅爛鐵的用處,我趕緊去寫封信,讓她想法子寄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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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鐵廠的王廠長將自己的侄子兼司機罵得狗血噴頭。
「你就不會看路嗎?居然跑到紅雲生產大隊這鳥不拉稀的地方!」
王廠長那個氣啊,他好不容易排除眾議,將侄子拉拔成鋼鐵廠的司機,結果這小子不爭氣,迷路不敢和他說,現在車也壞了,方圓八百裡也沒個電話,找誰修?
小王蹲在地上嗚嗚嗚地哭,「叔,都是我的錯,這下子怎麼辦?」
「還能怎辦?看有沒有人經過,麻煩人家帶個話……呃?」
突然,王廠長揉揉眼,他眼睛出問題了嗎?怎麼看見十幾輛自行車往這邊騎過來。
小王也發現了,當下一把抹去眼淚,跳起來高興地說:「叔,你看有好多自行車啊!肯定是去城裡的,讓他們幫忙傳個話,找人幫忙過來修車。」
王廠長喃喃地說:「這條路是通向紅雲生產大隊的吧,紅雲生產大隊這麼富裕?」
他記得紅雲生產大隊的夏大志隊長是個一點都不積極的傢夥。
大Y(躍)進那會,多少大隊長為了榮譽,寧可大隊餓死人,也要積極的給國家上交糧食,就紅雲村這個夏大志,每回都愁眉苦臉的在大會上嘆氣,說他們村子裡有多窮。
紅雲生產隊的糧是少交了,可夏大志也跟著出名,所有人都鄙視他這個大隊長思想不積極沒才幹,偏偏紅雲村的村民擁護他,想撤他的職也沒辦法。
大Y進結束後,大家沒那麼狂熱,冷靜下來才愕然的發現,紅雲生產大隊餓死的村民最少,夏大志生產隊長的位置最牢固,其他生產大隊長——那些在大Y進時期的先進分子都不知不覺中換了個遍。
他對這事印象深刻,看到紅雲村的人就想到這事。
小王說:「叔,紅雲生產大隊窮得很!土地貧瘠,出產不高,也就山裡的獵物多點,但他們村會打獵的人少,而且膽子還小,都不敢進深山……」
王廠長瞪著侄子,傻叉一個!
夏大志當然不允許村民進山打獵,沒見到其他進山和狼和野豬搶食物的大隊,年年冬天都有人死嗎!
王廠長嘖著嘴,這反過來又證明紅雲生產大隊的小日子過得比其他大隊好,人餓極後,可不管山上有沒有野狼、野豬,命都快沒了,哪裡還管有沒有危險。
突然,小王瞪大眼睛,「叔,我的眼睛是不是有問題?你看這些自行車,好像和咱們以前看到的不一樣啊。」
王廠長定睛一看,發現還真不一樣。
紅雲村的村民們一個個彎著腰、拱著屁股,這座椅特別高,車頭特別低……
他尷尬地笑了下,這姿勢還真有點不雅。
「不是啊,叔……」小王語已經無倫次,「橫杆啊!您看車架那裡,像是竹子做的啊!竹子竟然能做車,我一定是眼睛出問題!」
王廠長下意識地說:「竹子有啥稀奇——啥?竹子做的自行車?」
這時,自行車隊上的人紛紛下車,好奇地打量著杵在路中間的小汽車。
有熱情的村民上前問道:「兩位同志,你們這是怎了?」
王廠長將快要瞪出來的眼珠子收回來,「我們的車壞了,老鄉你們這是進城吶?」
小王熱切地說:「大娘,麻煩你們幫個忙,鋼鐵廠的梁師傅會修車,他現在好像在其他城市,麻煩你們讓鋼鐵廠的人打電話,讓他儘快回來。」
說著,他又轉頭朝王廠長說:「叔,你讓老鄉載你一程,我守著車,明天梁師傅回來就好。」
於桃花一臉關心地說:「今晚看著像有雨,小同志你在車上一天一夜,可要受罪了。」
「那就麻煩老鄉回來時,幫我帶幾個粗糧饅頭。」小王一臉靦腆。
王廠長也覺得只能這樣,辛苦就辛苦點。
「嘿,我說有必要這麼麻煩嗎?」小樹媳婦提醒他們,「不如叫大河來看看呢?」
王廠長敏銳地提取信息,「你們大隊有人會修汽車?」
會修汽車的人才,會留在個貧窮的小山村嗎?
小樹媳婦得意地拍著自家的竹子自行車,「看到了吧,這可是變速自行車,上坡一點都不費勁,因為自行車是可以變速的,這可是咱們村的大河一手造出來的。京城來的幹部說了,米國都沒這個技術,全國只在咱們村有這樣的自行車。」
這可是趕英超美的技術,紅雲大隊的人十分自豪,他們有比米國強的東西。
王廠長點頭,暗忖全國也就你們村的自行車架子是竹子做的。
於桃花有點著急,趕緊說:「小樹媳婦,大河只會造自行車,不一定會修小車啊。」
「桃花,大河連竹子都能造出自行車,還怕搞不定汽車?」
「對對,我覺得咱們大河啥都會!汽車算啥,說不定哪天飛機他都能造!」
「……」
很明顯,自從江河想法子為每家都弄出一輛自行車後,村裡的人全變成無腦吹。
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的車頭一轉,朝他們喊:「你們等會,我馬上回村去叫大河哥。」
王廠長這會也不著急了,他實在好奇這用竹子造出自行車的人是何方神聖。
這邊小王熱切地和村民交流,並獲得同意騎這個他好奇很久的自行車。
「咱們的車有點快,你等會,我調一下變速器……」
村民還來不及動手,那邊小王已騎走,還一路啊啊啊地大叫,顯然被突然增速的自行車嚇得尖叫。
「啊啊啊……這是啥車?也太快了吧!」
王廠長目送侄子一溜煙就不見的身影,忍不住笑罵一聲,「這小子一點都不穩重。」然後看著村民們的自行車,也跟著躍躍欲試,「老鄉,能不能讓我也騎騎?」
小樹媳婦十分大方地讓出自己的竹子自行車,熱情地說:「同志,你看這是變速器,上坡的時候調這個檔很省力的。」
王廠長十分新奇地騎著自行車,在山足上轉了一圈。
車的橫杠是竹子做的,使這輛車變得很輕,他本以為會很難騎,沒想到騎起來比鳳凰蝴蝶這些名牌省力多了。
鳳凰牌的自行車他騎兩小時就累得很,這變速自行車他可以騎四小時!
不久後,小王將自行車騎回來。
他雙眼亮晶晶的,欣喜若狂地說:「叔,待會那奇人來幫咱人修車,我能不能讓他也給我造一輛。」
鐵架子的自行車有啥稀奇?這竹架子自行車才有趣,而且速度還快,可神氣了。
王廠長正要說話,就聽到村民驚喜地叫起來。
「大河來了。」
王廠長看過去,發現一個拎著修理箱的年輕人過來。
江河看一眼路中央的小汽車,問道:「車壞了?」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說:「對對,大河你幫忙修修,不然這小兄弟要在這裡呆上一天一夜,真可憐。」
「什麼問題?」
王廠長有些失望,本以為是上了年紀的大師傅,原來是個二十齣頭的青年,會造自行車確實很了不起,可修汽車?開什麼玩笑!他這年紀只怕汽車都沒摸過呢。
小王忙對江河說:「同志,我一直打不起火,明明油都是滿的。」
江河當即打開車蓋檢查。
王廠長煩悶地掏出一支煙,也不點燃只是嘴裡咬著。
小王看江河在那裡忙碌,湊過去和王廠長說:「叔,你看,他的工具箱裡的工具好齊全,梁師傅的都沒那麼多呢。」
王廠長轉過頭,等看到江河的動作,頓時愣住。
這動作流暢得很,莫非真的會修?
江河抬頭朝他們輕鬆地笑道:「小問題,只是油路故障。」
圍觀的村民們一個個眉開眼笑,於桃花也暗暗鬆口氣。
「我就說大河會修。」
「對對,前兩天你們看到沒,大隊長可是拉了輛破舊拖拉機回鄉的,還讓大河修呢。」
「拖拉機和汽車是兄弟,大河會修拖拉機,肯定會修汽車。」
…………
王廠長哭笑不得地咬著煙,就算拖拉機和汽車都是喝油的,可汽車那是有財產繼承權的嫡子,拖拉機是私生子!地位能一樣嗎。
終於,江河收起工具,朝他們說:「好了,你開車試試看。」
小王看看自己的梅花手錶,好像沒到半小時吧。
他半信半疑的上車,發動車子。
汽車發出熟悉的聲音,小王歡呼起來,「真的修好了!」
村民們也歡呼起來,不過不是為汽車被修好,而是為江河。
「大河太棒了!」
王廠長緩緩轉過頭看江河,彷彿在看奇跡。
小王將車熄了火,跳下車,一臉激動地握著江河那雙沾滿油汙的手。
「同志——不,兄弟你可真厲害!梁師傅都不可能一眼就看出問題呢。太感謝你了,以後你有啥需要幫忙的,一定和我們說。」
他打定主意賴上江河,會修車的大師傅啊,他作為司機最樂意結交了。
於桃花眼睛一亮。
「小同志,還真有事您能幫忙的!」她擠開人群,滿臉堆笑地對小王說,「我們家大河再過兩個月就要結婚,你能上門幫忙接新娘嗎?」
用汽車接新娘啊,紅雲大隊頭一份的,太有面子了!
小王一臉為難地看向王廠長。
王廠長這才回過神,「沒問題……」
江河趕緊打斷王廠長的話,「同志,別聽我媽的!我不需要汽車,因為我很快就有汽車,還有兩輛,我想要的是你能幫我別的忙。」
王廠長懷疑自己耳朵出現問題,這小子說他即將擁有兩輛汽車?他一個鋼鐵廠的廠長還沒自己的車呢,這汽車還是廠裡的!
「大河……」於桃花急得不行,「你哪來的兩輛車。」
小汽車多貴啊,他們家哪買得起。
「大隊長為我找了些壞掉的車,就在隔壁的安市,我修修就能用。」江河一臉靦腆地笑著,「但就那台拖拉機拉回來而已,汽車沒辦法,因為實在太大。同志,你們既然是鋼鐵廠的,肯定有卡車,不知能不能幫運回來?我保證以後你們的車有啥問題,我第一時間上門幫維修……」
王廠長嘴裡的煙終於掉下去,他木然地想,我今天是在做夢?
神奇的竹子自行車!
還有能修車的年輕人,竟然即將擁有兩輛汽車、一輛拖拉機?這是要上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