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紅雲村有無腦吹的崇拜者,有信任他的小弟許二狗,還有時常一起喝酒吃肉的朱一刀……但葉愛軍不一樣,他是最接近他思想高度的同齡人。
葉愛軍一走,江河就覺得彷彿失去知已,找人聊天都不得勁。
雖然這麼想有些矯情,但確實是江河現在的心情。
夏青禾發現江河最近幹什麼都心不在焉的,便拿了高中課本,以學習為借口到江河家。
於桃花熱烈歡迎,她全副心思都在兒子身上,哪會沒發現兒子最近情緒低落。
「你怎麼來了?」
對於未婚妻突然上門,江河十分高興,連低落的情緒都拋到一旁,趕緊將未婚妻迎進來。
夏青禾抿嘴笑著說:「我最近看書學習,發現有很多問題不懂。」原本學習只是借口,可說著說著,她還真的苦惱起來。
江河將屋子裡的煤油燈挑亮些。
初夏的傍晚開始熱起來,煤油燈的燈罩熱度讓他開始懷念電燈。
兩人坐到桌前,江河詢問:「哪裡不會?」
夏青禾指出自已不會的地方。
江河看了看,發現全部是高一的內容……看來他這未婚妻的高中讀起來水得很啊。
於桃花悄悄地湊到窗邊看了看,見兩個孩子湊在那裡學習,不禁抿嘴笑起來。
果然對這些年輕人來說,未婚妻是不一樣的!
這不,心情看起來已經恢復了,還能耐心地給未婚妻補習。
夏青禾獃獃地看著對面的男人,燈光下越發英俊的臉,讓少女心怦然而動。
果然大河哥就沒什麼不會的,以前大家都說大河哥走了狗-屎運,剛好救了她才能當大隊長的女婿。其實走狗-屎運的是她吧,現在誰不羨慕她,就連她爸原本也不贊同的,現在口口聲聲都是大河哥,成天為他操心他不會過日子。
「專心!」江河無奈地曲指敲敲未婚妻的額頭。
夏青禾雙手撐著臉,由衷地讚歎,「大河哥真的好聰明哦……」就不知將來他們的孩子會不會繼承大河哥的聰明。
想到這裡,夏青禾的臉微微一紅,暗罵自己不害臊。
未婚妻學習時總喜歡開小差怎麼辦?
既不能打也不能罵,江河隻好拿出一把糖,「做題吧!全做對糖都給你,錯一題扣一顆糖……」
夏青禾馬上慎重起來,「我要將所有的糖都拿到手!」
哼哼,她初中的時候,在學校的成績也是很優異的。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時,蚊子多起來。
江河讓她繼續刷題,起身去點蚊香。
農村的蚊子多,就算有蚊帳,在蚊帳外嗡嗡嗡的,也讓人心煩,江河看過供銷社裡的蚊香的價格後,果斷自己動手做。
所以這些蚊香都是他自製的,藥材從山上採的,本錢無、效果好。
夏大隊長看過後就號召一批村民過來幫忙,讓他做了一堆,說賣山貨的時候順便賣點蚊香。
等他點完蚊香回來,檢查夏青禾的題,指出她做錯的地方說:「可惜,一顆糖沒了。」
夏青禾不甘心地看著被拿走的一顆糖,發誓待會做題一定要更細心。
大河哥明明才學到初中,為什麼他看書的速度這麼快,記憶力這麼好?而且還什麼都會!
江河露出謎之笑容,「大腦是越學越靈光的,我私底下一直偷偷摸摸的背醫書,所以記憶力比較好。」
他安慰夏青禾,怪不得原文裡夏青禾沒去參加高考,這水平參加了也考不上。
不過如果有人給她補習,結果自然不一樣,肯定能考上的。
夏青禾有些臉紅,忍不住給自己找借口,「我其實也想學的,只是高一的時候,那些衛兵天天鬧,學校辦不下去……」
江河體貼地說:「原來是這樣!其實青禾的語文和政治還是學得不錯的,我就數學物理比較厲害。」
夏青禾小小聲地問:「大河哥,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牛棚裡的老師教你,你才這麼厲害的?」她偷聽到爸媽說話,爸爸說牛棚裡那幾個是國寶,軍隊都派人來保護他們,爸爸還說大河哥拜了大學教授為師,才會組裝自行車和修汽車。
江河也同樣壓低聲音,「青禾,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學習?」
師母雖然身處牛棚,但大家閨秀的教養讓她一舉一動分外優雅,青禾能學上一兩分終生受用無窮。
夏青禾猛點頭,只要想到能和大河哥一起學習,她心裡就像吃了糖似的甜滋滋。
於桃花笑眯眯坐地在院子裡乘涼,時不時看向房間裡那湊一起的腦袋。
真好啊,這日子真是太有盼頭!
她站起來扯了扯兒子給她新買的衣服,拿起一把扇子搖著出門。
現在才晚上八點,村頭槐樹下乘涼的村民們正是吹牛吹得正起勁的時候。
現在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賣給鋼鐵廠的山貨換成肥滋滋的肉,村民們吃飽了肚子,更愛吹。
於桃花有時候沒事幹,也喜歡跑過去聽他們吹牛,每次聽他們無腦吹自己兒子,都是喜滋滋的。
又過半個小時,見於桃花還沒回來,江河隻好起身送夏青禾回家。
「青禾,再過一個月就是我們婚禮。」他拉住未婚妻的小手,「到時我開飛機……」
突然,他的聲音截然而止,表情都不對了。
江河終於想起來哪裡不對勁,天殺的葉愛軍!婚禮只剩一個月,就算他再厲害也沒辦法在一個月內修好一架飛機,更不用說飛機能不能送得來還是個未知數。
夏青禾有些不解地搖了搖江河的手,「大河哥,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說到開飛機?
江河一抹臉,怨不得那時葉愛軍笑得像偷了油的老鼠,賊得很。
他嘆了口氣,如實說:「我本來打算拿吉普車迎親的,可車賣給葉愛軍同志,他答應會給我整輛破舊飛機過來,我想著開飛機接親更有面子……」
夏青禾頓時傻眼,開飛機接親?這是人想得出來的嗎?這和異想天開有什麼區別。
再說吧,大河哥樂意她還不樂意呢,這在天上飛的東西多不安全啊。
不過大河哥是好意她知道的。
江河咬牙切齒,「啥時候破舊飛機送過來還不一定呢?他要是過幾十年才送過來,我上哪訴苦?白瞎我的車……」
「大河哥,我不用飛機迎親的!」夏青禾善解人意地說,「你看咱們村裡有拖拉機又有卡車,迎親的時候超有面子了。」
方圓百裡的生產隊,誰家閨女結婚不是自行車的?有輛拖拉機已經算有面子,更不用說卡車。
江河還是鬱悶,拖拉機和卡車是大隊公用的,誰要結婚申請一下就行,能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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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平西站在大隊長家門口,朝裡喚道:「大隊長在嗎?」
李紅梅走出來,笑問道:「宋同志有事嗎?老夏到省城去了。」
由於山貨太多,鋼鐵廠消耗不掉,好在村裡兩個學車的小年輕被小王司機肯定已經能出車,兩個新手司機拉著一車山貨到省城去探門路。
夏大志不放心,索性跟車過去,就怕兩個憨憨賤賣。
宋平西只能遺憾地離開,他本想過來和夏大隊長提辦小學的事。
這段時間紅雲大隊十分熱鬧,細心觀察後,能會發現都是江河整出來的,造完自行車、修台拖拉機,修完拖拉機弄卡車……村裡人和夏大隊長哪還有心思整別的,全部心思都在江河身上。
這讓一再找時機、偏偏總是錯過的宋平西暗恨不已。
剛回到知青點,就見一個知青臉色不大好地過來。
「宋平西同志,你不是說咱們給你糧食,砍柴的活你多乾點嗎?現在柴火快沒了,還不快去砍,明天就沒柴燒了。」
宋平西默不作聲的拿起砍刀去山上。
他現在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寫了無數封信回家催著要父母兄長寄東西過來,隻得一封回信,說是嫂子肚子大了,需要更多的營養品,他是大人要自給自足,別老是當寄生蟲。
以前在父母身邊他是寶,現在是寄生蟲。
他真恨不得馬上回城,掐死那狐狸精嫂子肚子裡的賤種,還沒生下來呢,他父母就隻為這賤種考慮,都不要兒子了。
知青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哼了一聲,老拉長一張臉,誰欠了你的?
不過他樂意砍柴最好,說實話他們知青力氣都不大,砍柴比下田更辛苦些。
糧食很珍貴,如果宋平西要是敢獅子大開口,他們寧可和村民換柴禾,好在他是個識趣的,糧食都要得不多。
宋平西慢騰騰地往山上走,直到看到樹蔭裡若隱若現的高壯少女,才暗暗鬆口氣。
如果沒有二妞的幫忙,他哪敢開海口用柴火和知青換糧食?可氣的是,二妞這段時間被她媽看得牢,害得他在知青點成了說大話的代名詞。
「我媽除了去地裡幹活,都不讓我出門。」二妞愁眉苦臉地對宋平西解釋,「我今天還是偷溜出來的,待會要找七妹幫我圓謊呢。」
二妞邊解釋邊砍柴,樹叉子嘩嘩地掉下來。
宋平西沒有說話,手上拈著一朵山花,神色憂鬱地眺望著遠處,那孤單的身影讓二妞憐愛極了,宋同志一定是在醞釀偉大的詩句吧。
二妞手快腳快地將柴禾綁起來,「宋同志,我得趕快回去,我擔心我媽來找我,這樣……我下回就出不來了。」
說著,她有些期盼地看向宋平西。
宋平西對她矜持地點點頭,「你走吧。」
二妞有些黯然,隨即又握緊拳頭,宋同志是知青,讀過書的知青都很……害羞?不對,青禾說的是內斂?
二妞一陣風似的跑下山。
說起來她也是初中畢業,可什麼都不會。大河哥也是初中畢業,可汽車啥的都會修,人與人之間怎麼這麼不同呢。
對了,宋同志還是高中畢業呢,要是他也會修汽車——不說修汽車,就算只會修拖拉機,她媽媽說不定就不會禁止他們來往。
宋平西凝視二妞粗壯但靈活的身影像風一樣消失在山林裡,不屑地笑了笑。也就這傻妞以為幫他砍點柴火他就能看上一個村姑。
他轉過身,幻想自已是武俠小說裡來去如風、紅顏知己無數的白衣大俠……
然後「白衣大俠」被小山一樣的柴禾嚇得張大嘴巴。
這麼多,他怎麼背下山?
下山的時候,宋平西張著嘴,彷彿一條熱過頭只能吐著舌頭散熱的狗,身上的汗水像小溪般從頭流到鞋子裡。
背上的柴禾重重的壓下來,他就像一個負著重重殼子的烏龜,腰都直不起來。
現在他已經不去想什麼風度,隻覺得自已像牛一樣辛苦,可讓他丟掉一部分柴禾他又不願意,他還記得出發前,知青點那個王八蛋不屑的冷哼呢。
他下回一定要對二妞多笑笑,特麽的背柴禾下山太沒風度了,也太難維持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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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禾偷偷摸摸地跟著江河到牛棚,害羞地送上一罐麥乳精,還有自已採摘的山貨當拜師禮。
她現在很後悔沒好好和二嫂學縫紉,不然給師母帶個自已做的手帕多有面子。
「好孩子、好孩子!」寧夫人眉開眼笑,「配得上我們家大河!老伴你看,她和大河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寧教授點了點頭,模樣身段家世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喜歡大河,品性也上佳。
夏青禾的臉都羞紅了,吶吶地道:「師母……」
江河一臉誠懇地看著寧夫人,「師母,青禾麻煩您了!我讓她過來是和您聊天的,並不一定非得學什麼。」
寧夫人頓時不高興,「看不起我老婆子是不是?我是沒你那三個老師厲害,可也是出過國、教過大學生的。」
江河趕緊道:「師母誤會我了,我可沒有!」
「你師母是彆扭你沒和她學語言呢。」寧教授點破妻子的心事。
江河摸摸鼻子,他這不是沒時間嗎?再說了,單是裝物化生的菜鳥就夠累了。
語言很麻煩,他擔心哪天一禿嚕,沒學過的單詞給他說出來,物化生有基礎在還可以說是天份,外語的話,沒書又接收不到外文台,他要是說出沒學過的單詞怎麼圓?
等江河去和三個老師學習時,三人再次覺得身體快要被掏空,幸好有流星雨夜夢到的知識作打底。
但好像還不夠?
「確實是這樣,如果發射火箭,合成材料真的很重要……」
「無人機只是設想,但干擾雷達……」
江河對著他們侃侃而談,提出不少意見。
三位老師:「……」
老師們上完課後,不由面面相覷。
「我覺得需要深入的學習,不然真的會被學生趕上來。」牛先生摸著額頭的冷汗,歷史書上那些過目不忘的天才他不知是什麼樣的,但總覺得不能跟大河比。
「也不知大河那腦子怎麼長的。」龍先生也是一臉不可思議,「我本來心裡沒底的,沒想到和他討論後,好像夢裡看到的實驗都可以變成現實。」
寧夫人眉開眼笑地走進來,「大河真是找了個好姑娘,好學得很,高一課本都快學完,一點就通呢!還有她在語言上特別有天份……我真是收到好學生了,明天好好做頓飯慶祝一下!對了,你們剛才在說啥?」
三個老師頓時驕傲起來,他們收的學生不是一個等級的。
江河牽著夏青禾,懷裡抱著長大一點的小奶狗。
「青禾,和師母相處得怎麼樣?」
夏青禾一臉驚嘆,「真是不可思議,師母太有氣質了!她的知識好淵博,她說她教的是外語,可高中的課本她都沒忘記呢,語文數學都難不倒她。」
「師母是大家閨秀,你好好和她學點為人處事。」江河提點她,「她在京城的時候,可是公認的才女。」
夏青禾點頭,「我一定好好學。」
師母彷彿看出她這些日子的忐忑,教她女人如何變得更優雅更有自信,而不是想著將伴侶拉下來處於更低、更讓她安心的位置。
她一定要努力學習!
大河哥有一天會走到更高的地方,到時她要站在她身邊,接受眾人的歡呼、也接受他們的質疑,她會告訴所有人,她夏青禾配得上江河!
**
紅雲村的卡車回來的時候,村民們差點沒敲鑼打鼓。
夏大志站在車上,意氣風發:「大家全部到廣場,咱們發錢啦。」
所有人頓時歡呼起來,紛紛往廣場跑。
夏大志將兩個司機的工資和油錢,還有他們一路上的花銷減去,並提出兩成收益歸大隊預防萬一。
比如說買舊卡車、建衛生所,這些錢正好用上。
村民們都沒意見,他們還心虛大河為了買車,差點傾家蕩產呢。
夏大志精明能幹,賣出的價錢比想象中的多,家家戶戶樂得哈不攏嘴,然後看向於桃花的眼神更內疚。
江河由於太忙,壓根沒時間上山找山貨,江家的錢是最少的。
於桃花本人不在意,對大夥落落大方地笑。
然後村民們更內疚,他們現在能吃得起肉是誰的功勞?當然是大河啊!沒有他,能有車?沒有車,他們能拉山貨到省城?
「咱們的山貨非常受人歡迎,我這次去的是紡織廠,基本上一個大廠子就將我們的山貨全消化完。」夏大志鼓舞眾人,「有力氣的下田掙公分,沒力氣的上山找山貨!省城大得很,別說一車,十車都不夠賣的,每個月多跑幾趟,一年到頭咱們都不缺肉吃了。」
村民們摸著手上的錢,無比激動,連連點頭。
就連孩子們都挺直腰,一臉自豪。
山貨的採摘還有他們的份呢,挖竹筍,找木耳蘑菇他們比大人還利索。
「城裡啥都有,下回大家想買點工業品啥的,就去找大林他們說,他們會拿山貨換點票子。」夏大志提醒眾人,這回要不是他為了讓村民們震撼一番,早就換些工業票。
村民們恍然大悟,「對對,我怎麼沒想到工業票,家裡還缺個鍋呢。」
「一直想買熱水瓶給爸媽,晚上喝水就方便多了。」
「還有搪瓷缸子。」
…………
夏大志滿意地看著村民們精神煥發的模樣,「我最後說一句,你們去採摘山貨時,絕對不能誤了地裡的活!要是誰偷懶不積極,他家的山貨大隊有權利拒收。」
村民們趕緊對夏大隊長拍胸脯表示絕對不偷懶,不收山貨還得了,過年過節家家戶戶都吃肉就他們家吃不起,家裡還不得鬧翻?不僅說出去沒面子,自家也嘴饞啊。
他們這麼努力勤快,還不是為了能多吃點好吃的?
夏大志宣布解散,村民們依舊歡天喜地,捨不得回家。
村民們熱烈地討論著:「明早咱們坐車到城裡……」
「有車就是方便啊,拖拉機沒一會就到城裡了。」
「前提是你不暈車才行,我記得你可是吐了好幾回。」
「哈哈!」
幾個暈車的村民都不好意思,「這吐著吐著就習慣啦。」
「李奶奶的梅子可有效了,我現在只是噁心一會就沒事。」
「去和小林說早點出發,肉聯產的大肥肉可都是有數的,去晚了只有瘦肉。」
大人們眉開眼笑地,關係到吃方面,絕對不能含糊,趕緊去搶。
小孩子們跳起來嚷嚷,「別忘記買糖。」
「我也有出力的,要兩塊糖。」
於桃花哼著歌兒拿著錢回家。
家裡啥都不缺,幾乎每頓都有肉,就連別人覺得珍貴的麥乳精,也可以敞開肚皮喝。
兒子每個月除了給她零花錢,還有很多票……於桃花覺得自己這輩子,日子從來沒有這麼舒心過,山貨那點錢她是真的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