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出口的時候,連蘇清漪都是覺得有些詫异的。而蕭溯則毫不猶豫露出的了驚訝的表情,似乎是沒想到蘇清漪和她說這些。片刻後,蕭溯很好的收了表情,微笑道:「蘇道友放心,若在下有靜衍道君的消息,必然、會立刻通知蘇道友。」
聽到這話,蘇清漪嘆了口氣,知道這一趟又是白來了。拱了拱手道:「是清漪冒昧叨擾了,清漪在此先行謝過,日後若用得上的地方,蕭道友大可開口。」
「蘇道友客氣了。」蕭溯微微一笑,抬手道:「我送蘇道友離開吧。」
蘇清漪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便就是在提步的時候,她似乎聽到了什麽動靜,然而這聲音一晃而過,仿佛是錯覺一般。她皺了皺眉,有些猶豫道:「蕭道友可曾聽到什麽?」
「什麽?」蕭溯滿臉詫异,蘇清漪嘆了口氣:「約是我太累了吧。」
說完,她大步離開了蕭溯的院子。等她走遠後,蕭溯轉身回到密室,看見趴在地上,滿手是血的秦子忱,撫著竹笛道:「靜衍,你怎麽就這麽不聽話呢?」
她走到秦子忱面前,蹲下身去,握住了秦子忱的手掌,看著上面的血迹,溫和道:「她就在你面前,却什麽都聽不到。哪怕你把手砸得鮮血淋漓,她也以爲是幻覺。」
華光落到秦子忱手掌上,秦子忱的傷口慢慢復原,他面色不改,連眼皮都懶得抬。
蕭溯將他扶起來,坐回了陣法中央,單膝跪蹲著,將手中竹笛打著轉:「絕望嗎?」
「你意欲何爲?」
秦子忱冷聲開口,蕭溯嘆了口氣,似是有些難過:「靜衍啊,你以前,從來不和我這樣說話的。」
「我不認識你。」
「嗯,你不認識我,」蕭溯笑了笑,撫上他的頭髮,秦子忱側了側頭,蕭溯停住了動作,不以爲意道:「沒事,我認識你,這就够了。」
「你到底要做什麽?」秦子忱皺起眉頭,全然想不通的樣子,蕭溯朗笑出聲來:「靜衍,你比你上輩子,真是可愛太多了。你別怕,我不會做對你不好的事。」
「很快,」蕭溯看向屋外,轉著竹笛,眼中帶了一絲冷光:「本座便會帶你飛升。從此你我與天同壽,永生相伴。」
「這樣,」蕭溯低垂下眉目來,嘆息道:「本座也就不寂寞了。」
「你認識我的上輩子?」秦子忱從她話裡聽出些信息來,心裡却在琢磨著,她認識的,是哪一個上輩子?靜衍這具肉身的上輩子,還是二十一世紀的秦子忱?
她說她修道兩千三百年,是修真人士吧……難道自己這具軀體,和她上輩子的確還有所糾葛?
「是啊,」女子看著他,眼底裡帶了些苦澀,微微嘆息道:「上輩子,我們還是道侶呢。」
「後來呢?我死了?」
蕭溯沒有說話,過了好久,她站起身來,淡聲道:「過去了,都過去了。你既然忘了,想不起來,也是好的。」
說著,她便走出了密室。等她走出去後,秦子忱嘆了口氣,感受腹內元嬰正貪婪而努力的吸食著外面的靈氣。
當初被她裝入玉瓶時,他偷偷留了個法器在元嬰上,此刻終於慢慢起作用了。希望在他靈力恢復前,她別發現什麽。
蘇清漪從蕭溯房內走出來後,回了雲虛子的院子,雲虛子又追著他的鴨鵝滿地跑,蘇清漪不由得有些頭疼,轉到房中昏天暗地睡了好久後,終於再次爬了起來,又開始出去四處打聽消息。
轉到夜裡,她有些疲憊趕了回來,路過小院時,剛好瞧見沉竹一個人在喝酒。蘇清漪頓住了步子,想了好久,終於還是走了過去。
沉竹身邊沒有人,青竹杖放在桌邊,他自己帶了酒和酒杯,仿佛什麽都能看到似的,瞧著遠處開得正好的桃花,遠遠望著。
蘇清漪走到他身邊來,他立刻察覺了她,倒也沒有動作,仿佛早已預知她會來一般,淡道;「蘇道友,來,坐。」
「冬夜寒凉,」蘇清漪有些難過,低啞著聲音道:「沉竹前輩的酒,該暖一暖再喝的。」
沉竹微微一楞,片刻後,他低笑出聲來:「蘇道友這番說辭,倒和我師妹有些像了。」
蘇清漪沒接話,她靜靜聽著。其實有一種衝動,想面對這個人,將所有一切和盤托出,然而有了冉墨的教訓,她不敢貿然出聲。
過去的人早已不是記憶的樣子,誰也不知道對方對錯真假。要是她巴巴捧著一顆真心上去,却被人扔在地上踩踏糟踐呢?
「我有個師妹,想必你也聽說過,」沉竹打了個嗝,抬起頭來,看向遙遠的月亮,聲音裡滿是溫和:「她叫冉焰,是我最聰明、最優秀的一個師妹了。」
「冉焰魔君不是墮道入魔了嗎,沉竹前輩爲何還如此惦念著?」
沉竹沒有說話,好久後,他抬起頭,靜靜看著她:「你覺得,她墮道入魔了嗎?」
蘇清漪楞了楞,他的眼睛毫無焦距,一片清明,却仿佛什麽都明白似的清透。蘇清漪沒有說話,他却是笑了:「你不敢回答,因爲你覺得沒有,對不對?」
「我也覺得沒有,」沉竹轉過頭,將酒一飲而盡,認真道:「我看著長大的人,她什麽性情我不知道嗎?墮道入魔?怕入魔的,都是其他人吧……哈哈哈……」他大笑起來,閉上眼,用小筷敲著酒杯,哼出聲來:「看這天呐,從不長眼;看這人呐,善而無終。你問我君子何在?那白骨處,萬骨枯。」
說著,他提起酒壺往前,蘇清漪突然叫住他:「沉竹前輩。」
沉竹停下步子,蘇清漪啞著聲音,慢慢道:「冉焰道君的事,您和我多說些吧。」
「知道那麽多事想做什麽?」
「想知道,」蘇清漪眨了眨眼:「便知道吧。」
沉竹靜默了片刻,終於轉過身來,坐在了椅子上。
「我初遇她那年,她還是個奶娃娃。當時被師父手牽著手帶回星雲門……」
他的聲音飄蕩而去,蘇清漪靜靜聽著,空氣中彌漫著酒香,她聽著沉竹的話,覺得仿佛是自己都醉了一般。
他從她年幼開始說起,她的勤奮,她的努力,她的可愛,她的固執。
「她如我親妹妹一般,」沉竹認真開口:「那年我突破出竅期時留下了舊傷,她就獨闖玄機門搶了他們的靈芝回來給我。當時我看著她傷痕累累,滿身是血的樣子,那時候我就想,此生此世,作爲兄長,我定不負她。」
「那冉姝道君呢?」蘇清漪徑直開口:「面對冉姝道君,沉竹前輩亦是如此想的?」
「她也是個好孩子,」沉竹笑了笑:「冉姝比冉焰膽子小,資質也差,冉焰有的,她都沒有,我身爲師兄,自然是要多加照拂些。」
「若不多給點給冉姝,」沉竹輕嘆出聲:「冉姝心裡,必然很是難過。」
「好東西給冉焰,那是錦上添花,」沉竹的話落在蘇清漪心裡,她覺得苦澀無比,聽著他接著道:「可對於冉姝來說,那就是雪中送炭。同樣一件事物,冉焰不過開心一陣子,冉姝却可以開心一輩子。」
「是嗎?」蘇清漪輕笑開口:「那若有一日,冉姝殺了冉焰呢?」
沉竹皺起眉頭,面色却白了幾分,聲音微微顫抖道:「不會有那一日……」
「如果有呢!」蘇清漪大吼出聲:「如果冉姝殺了冉焰,你會爲冉焰報仇嗎?!」
沉竹不說話,他緊抿著唇,身子微微顫抖。
蘇清漪抬起頭來,嘲諷笑開。
她真傻,怎麽就把這句話問出口了呢?明明還可以騙著自己,明明還可以假裝什麽都不曾發生過,明明可以哄著自己說,師兄真好。
然而却總是熬不下去,要親手把謊言戳破。
她閉上眼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低聲道:「沉竹前輩,清漪想起往事,失態了些,還望見諒。」
沉竹呆呆抬頭,看著蘇清漪,張了張口,好半天,却什麽都沒說。
最後,他終於揮了揮手,頽然道:「你走吧。」
蘇清漪起身起來,到門前時,沉竹突然道:「別回來了。」
蘇清漪頓住步子,聽他接著道:「既然走了,就別回來了。」
蘇清漪猛地回頭,却見那桌邊早已空無一人。
冬風吹得葉聲瑟瑟,蘇清漪呆愣了好久,忍不住想,沉竹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冉焰?
因著這番變故,後面的時間,沉竹幾乎都在躲著蘇清漪。
蘇清漪百無聊賴待在院子裡,聽著雲虛子說天劍宗那些陳年往事。
「我師父清虛啊……」
「不想聽,下一個。」
「我師父的道侶流輝啊……」
「不想聽,下一個。」
「兔崽子!」雲虛子插著腰,怒氣衝衝道:「那你想聽誰?!」
蘇清漪轉了轉眼珠子,慢慢想出一個人的名字:「軒華老祖?」
「軒華老祖啊,」雲虛子嘆息出聲,有些憐憫道:「你問其他人大概不知道,問我就問對了。」
「軒華老祖是個情種哩!」
「情種?」蘇清漪眨眨眼:「完全沒看出來啊?」
「情種是能看出來的嗎?」
雲虛子瞥了她一眼,嘆息道:「你知道,天劍宗的創派老祖是哪位嗎?」
「軒華老祖?」
「非也,」雲虛子搖了搖頭,認真道:「是凝華老祖。也就是一千三百年前飛升那位。」
「軒華老祖乃凝華老祖義弟,傳聞當年他第一次遇到凝華老祖時,堪堪不過五歲。凝華老祖已是築基期修士,當時軒華老祖還在乞丐堆裡要飯,凝華老祖瞧他身具靈根,就將他從乞丐堆裡抱了出來。」
雲虛子繪聲繪色的講著,而天劍宗的軒華,少有的陷入了夢境。
一夢七百年。
仿佛是回到了七百年前,那時候他還只是個乞兒,面前女子青衫玉面,將他從乞丐堆裡抱出來。
他看著這美麗的仙子,怯生生說了句:「髒。」
「沒事。」仙人笑了笑,溫和道:「我不嫌你髒。」
說著,仙人抱著他離開了那裡,一面走一面問:「以後你當我弟弟了,好不好?」
「有饅頭吃嗎?」
「有啊。」女子點頭道:「還有肉,有魚,有鴨……你只要記得長大後保護我就可以了。」
「好啊好啊,」他認真點頭:「你帶我走吧。我以後長大了,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聽到這話,女子大笑出聲來。
「那好,你記得,我叫凝華,日後你就叫軒華吧。」
軒華。
從那以後,他終於有了名字。
她教會他洗澡,帶他吃遍了天下美食,見識奇珍异寶。
她讓他活得像個無比金貴的小少爺,然後告訴他:「你比那些凡間的小少爺都珍貴多啦。因爲你是我的軒華啊。」
她是雙靈根,悟性絕佳。那時候他聽別人說,她這樣的資質,飛升指日可待。
他問她,飛升是什麽?
她說,就是離開這裡,去一個永遠不會死去的地方。
「姐姐會飛升嗎?」
「會啊,」凝華點頭,認真道:「我啊,最怕兩件事,第一件是死,第二件是老,怕得不得了。日後我會飛升的。」
「那我呢?」軒華仰頭認真看著她,凝華面色一僵。
軒華資質不好,他飛升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從她面色中窺見了結局,認真道:「那如果凝華不能飛升,姐姐可不可以等我死後再走?」
「可是,如果你死後,姐姐就走不了了呢?」凝華皺著眉,軒華露出苦惱之色,想了半天,哭喪著臉道:「那……那姐姐就走吧。」
凝華大笑出聲來,軒華幾乎快哭出來,抬起臉道:「可是,姐姐一個人飛升,哪怕長生不老,却不會寂寞嗎?」
「寂寞?」凝華抬手繞過頭髮,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呢。」
這是他們唯一一次說這樣的話題。後面他慢慢長大,就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像年少時一樣,用這樣天真而委屈的話,去質問她了。
修真界人想的都是飛升,她也一樣。他攔不住她,也不想攔她。
他只覺得,她活得更好,是一件再好,再好不過的事了。
夢裡女子的聲音縈繞在耳畔,軒華慢慢張開了眼睛。
天劍宗大殿空曠而安靜,月光亮亮照在地面上,反射著他英俊的容顔。
兩千三百年,似乎都沒有任何改變。
而他前方的畫像裡,女子依舊保持著一貫的姿勢,含笑而立,仿佛能從畫中,看向遠方。
「兩千三百年……」軒華嘆息出聲,有些絕望:「我終究,是要失去你的。」
「可是凝華,」他抬起手來,沙啞道:「我已經懂得什麽叫寂寞了,你呢?」
沒有人回答。
月光凉凉如秋水,映得一地波光漣漪。
而幻音宮中,蘇清漪撑著下巴,聽著雲虛子講著往事,倒是頗有些詫异:「所以,凝華老祖最後到底是飛升了嗎?」
「飛升了啊。」雲虛子認真點頭,竪起了拇指:「是我們天劍宗最早飛升的人呢。」
「那軒華老祖怎麽辦?」
「單著唄,」雲虛子撇了撇嘴:「老道都單身一千年了,道侶都沒有過,也沒啥啊。」
「師祖你不一樣。」蘇清漪搖搖頭:「如果你沒遇見過那個人,那麽有或者沒有,都是一樣的。如果你曾經遇見過那個人,却再失去,那就再也無法接受這種感覺了。」
雲虛子沒說話,似乎是在認真思索著蘇清漪的言語。好久後,他略有些悲傷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原來老道快活這麽多年的原因,是從來沒有享受過!」
蘇清漪:「……」
「清漪啊,」雲虛子嘆息了一聲,抬頭望著天空,認真道:「那如果,你失去子忱呢?」
蘇清漪沒說話,一時安靜得可怕。雲虛子吹著口哨,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在蘇清漪即將跳過這個話題前,雲虛子接著道:「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蘇清漪抬頭看他,老道眼中溫和道:「子忱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我知道。」蘇清漪認真開口:「可是道理說服得了別人,却說服不了自己。」
前些時日,她也是這麽告訴秦子忱的。
可直到這個人以如此措不及防的方式消失在她的世界,她才明白。
漂亮的話多麽容易。
關注自己的心,多麽不容易。
慢慢閉上眼睛,蘇清漪拼命想,子忱,你在哪裡呢,過得好不好呢,有沒有想我呢?
而另一邊,秦子忱看著面前看著書的蕭溯,感覺到周邊靈氣的波動,皺眉道:「發生什麽了?」
蕭溯抬起頭,有些詫异道:「喲,居然提前好了呢?」
說著,她站起身來,拍了拍秦子忱的臉,溫和到:「我出去瞧瞧,這一次要是成功,靜衍,你再也不必害怕了。」
「我害怕什麽?」秦子忱皺眉,蕭溯苦澀笑了笑,低頭道:「你以前不是總是害怕,我飛升不帶上你嗎?那時候你總和我說,一個人活著,太寂寞,我當時以爲是你年紀小,太愛傷春悲秋,等後來我才明白,不是你年紀小,是我太遲鈍。」
說著,蕭溯探出手去,撫著秦子忱的發,溫和道:「靜衍,」她注視著他的眉目,眼裡全是熱切和認真:「我逆天改命,這一次,絕不會拋下你了。」
話音剛落,猛地一震地動山搖,蕭溯一個法訣加固了結界後,便走了出去。侍女匆匆忙忙來報,著急道:「宮主,邪氣陣破了!」
話音剛落,十幾個高階修士前前後後就落到了蕭溯的院子裡,黑山上前一步,著急道:「搞什麽鬼!現在要怎麽辦塊說罷!不然我等可要保命先走了!」
「各位前輩稍安勿躁,」蕭溯拱了拱手,同沉竹道:「沉竹前輩,此刻時機可到了?」
沉竹抬起頭,看了看陰霾的天空,還有天空上方若有似無的綠烟,皺起眉頭道:「陣法可成。」
而蘇清漪坐在椅子上,圍著桌子打著轉道:「師祖師祖,咱們還不過去嗎?現在走吧?不然等一會兒邪氣肆虐,可真的是封都封不住了!」
「再看看,」雲虛子將自己的家禽一只一隻抱進籠子,笑眯眯道:「年輕人,千萬不要太焦躁啊。這麽著急,你是要吃虧的。」
蘇清漪:「……」
話音剛落,邪氣猛地炸開,朝著四面八方撲了過來!
衆人面色一變,沉竹皺起眉頭,蕭溯嘆息出聲,有些遺憾道:「呀,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