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嗚……」
卓青從宋府廚房牆角撿來的三花小貓鼓著亮晶晶的褐色大眼,低頭看看自己飯盆裡的小魚乾,又抬頭看一眼蹲在它面前笑得有些傻的宋明曦,困惑地把爪子搭在對方伸過來的手上,歪著小腦袋叫喚一聲。
宋明曦揉揉它抖動的耳朵,催促道,
「好香的小魚乾,快吃、快吃!」
「咪嗚?」
三花小貓困惑地掃掃尾巴,轉過腦袋把視線投向他身後的卓青,好像在問「這個人端來的東西真的可以吃嗎?」
卓青俯身摸摸它的腦袋,小貓柔順地往他掌心蹭蹭,發出撒嬌的咕嚕聲。
「乖,快吃吧。」
得到主人的允許,小貓這才把頭埋進幾乎和他差不多大的飯盆裡美滋滋地吃起來。
「青,花也澆了,貓也餵了,我的禮物呢?」
難得幫忙幹點活的宋二少爺迫不及待地攬住卓青的肩膀邀功,「順便」提點要求。
卓青表面故作鎮定,其實耳根已經悄悄紅了——一半是還不習慣宋明曦毫不收斂的親熱之舉,另一半則是對自己挑選的禮物沒什麼信心。
宋家是攫陽城排得上名號的富賈,手下的商舖田產多如牛毛,宋二少爺什麼稀罕的東西沒見過?
以往卓青都是偷偷地送,把自己精心挑選的衣服、髮冠、乃至汗巾,靴子,混進宋明曦的衣櫃裡,倒從來沒被他發現過,當然,也從沒見他用過。雖然卓青後來從碧瑤口中得知,宋明曦把那些看著眼生的東西都揀出來堆到了一隻不用的箱子裡,不過好歹免去了被當面嫌棄的尷尬。
「少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卓青抓著衣擺支支吾吾地開口,好半晌,才從懷裡掏出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布包。
好像怕卓青反悔不送他似的,宋明曦一把就搶過去了。
打開布包,他的嘴角就彎起了。
躺在深藍色布料上的,是一枚兩寸見方的柱形青玉印章。其色青如竹葉,質地細膩溫潤,更妙的是整個柱身雕成一桿精緻的竹枝,透過陽光能看到凝華的光澤。而陰刻在竹枝底部的「曦」字金鉤鐵畫,流美疏朗,和整塊美玉相得益彰。
也不知卓青花了多少心思才把這兩樣東西湊在一起。
宋明曦的眼眶忽然有點發熱,他已經很久沒收到過如此合乎心意的禮物了。大家都是知道宋二少爺能寫會畫,卻不知他還有個執拗的毛病——每每完成一張合乎心意的畫都不會落款,原因無他,只是嫌自己的名字寫得不夠好看,怕把畫一起毀了。
可畫無落款不算成,他又拉不下臉來求人刻章,再說他眼光高著呢,一般刻章的還入不得眼。
這算是一點小小的遺憾吧,沒想到卓青居然一直記得,還為他找來了如此合用的一枚印章。
「青,謝謝你……我很喜歡……」
宋明曦握緊手裡溫涼的青玉,摟過卓青把臉埋在他溫熱的頸側,他才不要這個人看到自己眼圈發紅的樣子。
「少爺喜歡就好。」
卓青吊起來的心慢慢落回原地,雖然這枚印章花去了他大半年的積蓄,但少爺說他喜歡,真是太好了。
「這塊青玉成色極好,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吧?」
宋明曦摩挲著手裡的印章,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意思。
卓青卻搖頭道,
「這塊玉倒不算貴,我向銀杏古巷一個擺攤的青年那裡買的。他好像著急用錢,所以價喊得不高。」不過饒是不高,這塊小小的青玉,對方也咬定一百兩銀子不還價。
宋明曦聽他提到銀杏古巷,當即瞭然幾分。
位於攫陽城南的銀杏古巷,向來是賭徒的聚集地,因為那裡建有攫陽城最大的賭坊。經常有些背運的賭徒把手裡的銀子輸光了,就會拿些東西當賭資。可賭場收這些東西都是要壓價的,一些明明很昂貴的珠寶首飾硬是被削掉一半的價錢不止。久而久之,腦袋靈光的肯定不幹,漸漸就有人在賭場外面擺攤子,把自家值錢的寶貝賣給識貨的人,以便換取更多銀兩繼續豪賭,估計卓青遇見那個青年就是其中之一。
這玉的確是好玉,可總不會如此湊巧,正好刻著他的字吧?
「當然沒有這麼巧。」
卓青的視線停留在印章底部的「曦」字上,嘴角綻開淡淡笑意,
「我買下這塊玉後,接著逛了幾家商舖,想尋個盒子來放。誰知一連逛了兩條街都沒找到合適的,卻在街角看見一家賣書畫文具的小店……」
那家店舖沒有名字,開著一扇小門做生意。店家是個三十上下的男人,眉目如畫,眼帶桃花,右眼角還有一顆朱紅的淚痣,本來應該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卻沾了滿身酒氣,整個人也透著一股灰敗的氣息。見到卓青進門,他只掃了一眼,就又把精力全部投到手下的刻刀上去了。
卓青碰了個軟釘子,尷尬地收起笑,正準備離開,卻被四壁掛的書畫吸引住了。準確說來,吸引他的,是掛在牆壁正中的幾幅趣致小景圖。不管是一大片留白中生動游弋的蝦,還是一樹彷彿被風拂亂的紫籐,都像又生命一般鮮活。
過了許久,那個奇怪的掌櫃抬起頭,發現卓青居然杵在屋子裡沒走,不僅沒走,還仰著頭煞有介事地欣賞牆上的書畫。他便踢開椅子走上前來,不客氣地指著滿屋子畫問卓青,
「你覺得那些算得上好?」
卓青以為掌櫃把他當行家了,不由得臉一紅,他的確挺喜歡看少爺畫畫,不過也就是在一旁傻看罷了,哪裡說得出門道,只好隨意點出他看著舒服的畫。
沒想到掌櫃聽了,淡漠的臉上浮現出零星半點笑的影子,也不問他為什麼,
「不錯,你眼光倒是毒,這幾幅是我收的畫中最滿意的。」
卓青多少有點瞎貓撞上死耗子的驚喜惶恐,再定睛往那些畫的落款上看——
「你說那些畫都是一個叫『木寶』的畫的?」
宋明曦拍著桌子騰地站起來,滿臉的不可思議。隨後哎喲一聲舉起手,激動之下,他把自己才燙傷的右手給忘了。
卓青連忙湊過去小心地捏起他的手腕檢查傷勢,剛才那一下宋明曦是使了力的,滿手的水泡都叫他拍爆了,白色的紗布登時浸出些血水,光是看著就挺疼。
「少爺認識這位木先生?」
卓青邊輕手輕腳地替他換紗布邊問,話裡話外都流露出對木寶的崇敬。
宋明曦的眼神閃了閃,訕笑道,
「不認識,就是覺得這個名字怪有意思的,呵呵。」
「是有點怪。」
卓青想了想,點頭表示同意,
「不過還是多虧了他的畫,否則也請不動司徒先生替我刻字了。」
「司徒先生?」又是誰?
宋明曦皺眉。
「就是那家店的掌櫃,司徒毓先生。」
卓青答道,這次留心抓緊了宋明曦的手,怕他一個激動拍案而起,又把傷口給拍裂了。
「哦。」
宋明曦卻沒有特別的反應。
不過等卓青把他的傷口處理好後,他還是提出想去見見這位司徒先生。
「當然可以,少爺。」
卓青表示自己還能找到那家店,
「不過……」
「不過什麼?」
宋明曦勾起他的下巴,親親他輕抿的唇角和因為為難而蹙起的眉心。
「不過司徒先生的脾氣有點兒……怪,少爺你會不會介意?」
比我的脾氣還怪嗎?
宋明曦頗有自知之明地想,對司徒毓的興趣又濃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