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桐兩手撐在身側,往上挪了挪,坐穩了,準備迎接另一顆直球。
“嗯……”她抿抿嘴說,“我也想你。”
“哎我不是這意思。”陸飲冰在那邊擺擺手。
“你不想我?”
“不是。”
夏以桐也要被她折騰蒙了:“到底想不想?”
“想、不想,但是做不到。”陸飲冰歎了口氣,糾結隨著慢慢皺起的眉頭,爬滿她的臉,有些混亂地把事情的導火索和盤托出,“今天晚上我有個酒會,是朋友邀請的,我跟你說過。在開始之前我還一直跟你聊天來著,你登機以後,我的注意力一直沒有集中在聚會上,期間無數次翻看手機,翻得我朋友都以為我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趕著去做。回家以後,我本來是應該看書的,但是一頁都沒看完。我越不想想你,就越想你,你就跟在我腦袋裡跳舞似的,怎麽甩都甩不開。我、我也不想這樣,我知道我想你這是正常的,但是,但是我很害怕這種正常,會淪為我生活的常態。”
夏以桐從來沒見過她這麽慌張無措的樣子,她多麽希望自己現在就在她身邊,能夠在這種時候提供一個懷抱安撫她。
“陸老師。”夏以桐柔聲道。
陸飲冰低著頭,胸口微微起伏著,兀自自責著,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說話。
“陸老師?”夏以桐稍微提高了聲音。
陸飲冰抬頭茫然地看著她。
“別慌。”夏以桐從手邊拽過一個枕頭,抱在懷裡,說,“來,夏老師抱抱。”
“抱抱。”陸飲冰也摸來個枕頭摟在懷裡,抱緊。
如此,倒真像是兩人抱在一處了,陸飲冰居然走了個神,枕頭沒有夏以桐軟,也沒有她暖和。
陸飲冰換了個姿勢,把平板放到床側,自己盤腿坐著,摟了摟懷中的枕頭,緩緩啟唇道:“我從懂事起,做事就有自己的規劃,不需要我爸媽教導我,喜歡什麽,要學什麽,包括十五歲那年突然萌生出要演戲的想法,都不是一時衝動,我選擇了,就會會為我的決定負責,並且一直堅持下去。無論是事業還是……感情。我那次跟你說,談戀愛吧,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認為我想並且能夠負擔得起未知的未來,你的未來,我們的未來。所以我說:我想和你談戀愛。”
夏以桐靜靜地聽著,沒打斷她。
“但是愛情這種東西實在是太不講道理了,我不知道我會變成這樣。”陸飲冰的思路在不疾不徐的傾訴中逐漸變得清晰,她的目光也變得理智清明,“與其說我是害怕被拘束不得自由——我喜歡你,我很確定——不如說我是害怕人生失控的感覺,因為從小到大,我的字典裡沒有失控這兩個字。”陸飲冰長長地舒了口氣,“我不習慣。”
總算是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了,而且應該沒有產生歧義,陸飲冰心說。
夏以桐也跟著她長舒口氣,她完全理解陸飲冰,因為早在多年以前她就經歷過了,雖然她們倆家世、成長環境都不一樣,但對於這種突然喜歡上一個人,並且魂牽夢縈的感覺是一樣的,震驚甜蜜過後,是空虛和無所適從。不同的是,她已經習慣了,而陸飲冰才剛剛開始。
沒關系,她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來適應,只要陸飲冰喜歡她,她遲早會潤物無聲、方方面面地滲進她的生活,而不讓她產生現在這樣的慌亂。
陸飲冰揉著懷裡的枕頭,望著畫面裡忽然開始發笑的夏以桐很奇怪,問:“你笑什麽?”
“笑你沒談過戀愛,陸老師你好青澀哦。”夏以桐笑道。
陸飲冰白她一眼:“說得跟你談過戀愛一樣哦,我難道不是你初戀哦。”
“我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是我暗戀過人哦。”夏以桐很得意。
“誰?”陸飲冰坐直了身體,她腦海裡零星的閃過一些片段記憶,總覺得在某個場合夏以桐曾經提起過這個話題,但具體的實在是記不清了。
“你啊。”夏以桐幾乎沒有任何遲疑的說。
陸老師心裡開出了一個花園,口是心非道:“甜言蜜語張口就來,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子哦。”
“是真的,我暗戀你有……”夏以桐掰著手指頭數,“一、二、三……”一直數到另一隻手搭仨指頭,“有八年了。”
陸飲冰對著她現在的年紀往前倒,震驚道:“十六歲?!”
“確切的說是實歲十五,虛歲十六。”夏以桐捏著下巴,想了想。
陸飲冰噎了半響,說:“你早戀啊!”
重點抓得相當到位,可以說是非常地德藝雙馨了。
“我去,”夏以桐實在憋不住了,再好聽的情話遇到陸飲冰也得破功,就該把她摁在床上舔得她一邊喊“不要”一邊拿腳踹才行,她抱著枕頭笑倒在床上,“我的陸老師!你能不能稍微浪漫一點,我在給你傾訴衷腸哎。”
“那你傾啊,我聽著。”陸飲冰望著她笑。
“傾不出來。”夏以桐還倒著,眼睛裡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我看見你就覺得幸福,當年的苦逼日子全都想不起來了。”
“我還有這功能?”陸飲冰歪著腦袋和她的臉保持平行。
“有啊。”
“那以後就每天都看著我好了。”
“好的。”
陸飲冰嘖了一聲:“但我還是想聽聽你都怎麽暗戀我的。”
“為什麽?”夏以桐坐起來。
“滿足一下虛榮心。”陸飲冰笑著說。
“陸老師你好直白哦。”夏以桐看她一眼,忍俊不禁。
“夏老師你這個白也表得好隨意哦,彼此彼此。”
“咱們能不能用正常語氣說話哦?”
“不能哦。”
“那我就這麽跟著說著話哦,你不要打斷我哦,打斷了就是小狗哦。”
“說吧。”陸飲冰手掌在自己耳廓上方象征性拍了兩下,快笑死了,“朕洗耳恭聽。”
夏以桐作出思考的表情,一秒鍾後,正色道:“我認識你那年,屋外邊飄著鵝毛大雪,我們南方人禦寒全憑一身正氣。我正跟人在活動中心那樓裡跳房子驅寒呢,院長給我單獨開了小灶,把我一個人接到她房間裡,兩個人一起烤著火吃著打糕看電視。那時候手機啊什麽都不太發達,看電視是最大的娛樂項目。也就是那天,我認識了你……的第一個角色——《天盡頭》的巧兒。”
陸飲冰趕緊抬手,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哎。”
夏以桐笑了笑,說:“那會兒大家都看這個,出去鄰裡鄰居的阿姨,班上同學見面,問:‘在家乾嗎呢?’‘看電視。’‘是《天盡頭》嗎?’‘是啊。’要是問一聲天盡頭水井村的巧兒,上至八旬老叟,下至黃口小兒,誰不認識?誰不喜歡?誰不想娶回家做個媳婦兒、兒媳婦兒什麽的,你可是我們班全體男生的夢中情人,啊。”
好羞恥啊,雖然陸飲冰不以此為黑歷史,但是被這麽誇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還啊,啊什麽啊。
“知道了知道了,快往下說。”陸飲冰仍然捂著眼,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
“我是多少歲來著,”夏以桐皺皺眉,陸飲冰忍著忽然戳來心上的一劍,提醒道,“十歲。”
“對,十歲。”夏以桐說,“其實很多具體的畫面我記不清了,就記得那天下大雪,很冷,但是屋子裡很暖,我看到電視屏幕裡出現的你,整個人一瞬間就暖得不知道在哪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就跟命中注定一樣。”
“後來呢?”
“我就追電視劇了,放學比那些男生跑得都快,雖然電視劇晚上七點多才放,但也不能耽擱,我要回來吃飯洗臉洗衣服照顧小朋友,事兒多著呢,等風風火火忙完,偷摸往院長屋裡鑽,還好院長寵我。”
“福利院不給你們看電視嗎?”
“給看,但是人多,而且有的孩子歲數小一點,就看看新聞聯播,基本上八點鍾以後就不放了,他們要睡覺。”
陸飲冰發現聽夏以桐講這些事情還是挺有意思的,仿佛眼前就出現了那麽個十來歲大的小姑娘淘氣又忙碌的樣子,也笑開來,問:“那其他想看電視的大孩子怎麽辦?”
夏以桐突如其來的沉默讓陸飲冰懷疑自己說錯了話。
“院裡大部分都是殘障或者智力有障礙的兒童,所以才被丟棄的。”夏以桐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我這樣的……比較少。”
真正在福利院裡生活,環境是很壓抑的,那些被遺棄的孩子都有著或多或少的殘疾,有的不會說話,有的耳聾,有的視力障礙,統一集中在一起,冷漠、仇恨,乃至爭吵、打架、欺凌,都存在著。
“雖然我們的院長特別好,特別慈祥,相對於別的福利院要好一些——因為我賺錢以後也資助過一些福利院的建設,所以有對比——但也只是一些而已,作為裡面為數不多的正常人,”夏以桐苦笑道,“院長疼愛我,也是想救我吧,不想讓我陷進泥裡去。”
“你是……”陸飲冰欲言又止,她想問,那你是怎麽到福利院的,你這麽好。
你這麽好。
“你怎麽不問我?”夏以桐忽然說。
“嗯?”陸飲冰問。
夏以桐望著她,溫聲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麽進福利院的?怎麽不問我?”
陸飲冰低頭摸了摸鼻子,問:“你要說嗎?”
夏以桐回復她的是一個堅定的眼神:“要說,你是除了院長以外,第二個知道的人。她是我媽媽,你是我的戀人。”
戀人陸飲冰眨眨眼,嘴角往上彎了一下。
夏以桐先是垂下眼,抿抿嘴,似乎在整理語言,而後長睫緩緩斂起,如同黑色蝴蝶安靜地張開羽翼,裡面盛滿了破繭後華美的流光。
“我五歲的時候,爸爸開車帶我和媽媽出去郊遊,路上被一輛闖紅燈的貨車撞了,我活下來了,爸媽死了。聽說那個司機是酒駕,當場死亡。我爺……爸爸的父母認為是我害死了他們的兒子,就把我給趕出去了。我是自己走到福利院去的,是不是很了不起?”
夏以桐笑了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