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師。”岑溪說,“我能不能,問你點事?”
“好啊,你問吧。”
岑溪說:“沒事……”
夏以桐:“……”沒事你逗我呢嗎?
岑溪:“就,演戲上的,事兒。”
夏以桐盯著她的嘴巴,心想:你什麽時候能把嘴裡的話一氣兒說完。
岑溪跟她說的是關於她的角色把握問題,這個角色和她上一個角色丁白芷不一樣,丁白芷是沉默寡言的俠女,但是外貌就加分不少,這個則有點像天龍八部裡的王語嫣,是個大家閨秀,她太“硬”了,總覺得自己發揮不好。
而和秦翰林的私下交談裡,秦翰林也跟夏以桐說過,岑溪當初試戲表現還可以,在正式拍攝中也還可以,人也謙虛上進好學,是個不錯的演員,但是僅限於還可以,沒有給他驚喜。
岑溪自己也意識到了她到了瓶頸,這幾天都特別苦惱,想來問夏以桐,但是夏以桐一是忙得滿片場亂竄,二是不想麻煩她,現在終於鼓足勇氣來問她了。
居然有人問我怎麽演戲?!夏以桐聽到她這個問題後,先是有一點點小虛榮的狂喜,感覺自己差不多也是個大牛了?然後就是心虛,她自己都是個半吊子,怎麽教人家?
岑溪這個偶像濾鏡也太重了一些。
別的夏以桐不敢說,就這個片場,隨手抓個演員都是戲骨型的,岑溪趕在她拒絕之前說:“我問,問過其他,人了,但是你,和我搭的,戲份比較,多,想問,問你的想,法。”
原來是這樣,這麽一想夏以桐的心理負擔就小了不少,那她就是給別人提供的建議添磚加瓦,經驗淺薄說錯了也不耽擱。
夏以桐:“我不知道怎麽說,不過類似的角色我以前演過,給你說說我當時的感覺吧,就是千萬別過多的使用外部表情來表現你的角色,尤其是這種溫婉恬靜大家閨秀型的,本身就是性格很淡的人,一過度表演就會顯得浮誇,又不是演的喜劇,是吧。最重要的還是代入……”
岑溪在小本本上記著,她居然也有一個小本本,不過穿的是羽絨服,本子樣式和她不一樣,筆也不一樣。
夏以桐作總結陳詞:“我建議你看一下《XXX》裡陸飲……影后那個角色,柔中帶剛,表現非常抓人。”
岑溪眉梢輕輕地動了一下,下筆不停,低頭狀似隨意地問道:“夏老師經常觀摩陸影后的表演嗎?”
“對啊,經常看。哦,不過不止她一個人的,還有許多老演員的表演。”夏以桐說到陸飲冰就有些激動,但是中途又轉圜了回來。她太過集中注意力,以至於都沒注意到岑溪說這句話的時候忽然不結巴了。
岑溪:“我回去,就看。”
夏以桐:“好的。”
岑溪收起了本子,神**言又止,夏以桐問:“還有事?”
岑溪:“我,能不能,問您,私事兒?我們是,朋友嗎?”
夏以桐:“是,你問吧,方便答的我一定回答。”
岑溪問:“那我,我就問了,哈。你,和陸影,後私下關系,很好嗎?”
夏以桐點頭,一本正經道:“姐妹情深。”
自從上回聽過這種說話以後,夏以桐就對這個詞有一種莫名的感情。
岑溪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小聲問:“不是那,那種關系,嗎?”
夏以桐微笑,笑得很和藹,和藹得暗藏殺機:“哪種?”
“就是,”岑溪說,“一對,的那種關系。”
夏以桐繼續微笑:“一對好姐妹啊,有什麽問題嗎?”
岑溪一怔,瘋狂搖頭:“沒有,沒有。”
夏以桐感覺到自己的臉色在漸漸往下沉,聽到自己問岑溪:“你聽誰說的這個?”
岑溪頭搖成了撥浪鼓:“沒聽誰,說,我,猜的。”
夏以桐嘴唇動了兩下,沒再說話,走了。
岑溪的話在她心中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浪,她猜的?怎麽猜的,是自己不小心露出了馬腳嗎?是什麽時候?她不是已經很謹慎了嗎?連和陸飲冰見面都很少,雖然客觀原因比較大,不得不異地。
“嗨!”
肩膀處傳來重擊,夏以桐嚇得一個激靈,反手就是一胳膊砸過去,穩準狠,如果她師父在場的話,一定會重重地誇一句“好”!手臂未帶到之前,她看到了來影驚恐到變形的臉。
夏以桐:“!!!”
學藝未精,收勢不及,把來影砸得往後退了一步。
來影捂著胸口咳嗽了兩句,坐到她身邊,“你……咳咳咳……謀殺親姐啊?”
“……”剛剛用完“姐妹情深”這個詞的夏以桐覺得“親姐”這個自稱不是那麽適合。
來影:“嘛呢?入定呢,我叫你你還打我。”
夏以桐:“叫就叫嘛,乾嗎拍我肩膀?”
來影氣不打一處來:“拍你肩膀怎麽了?我還不能拍了?我和你多少年的交情,陸飲冰和你多少年的交情,你又沒——唔唔唔唔!”
一回生二回熟,夏以桐再次出手迅速地捂住了來影的嘴。
來影:“唔唔唔!”(放開我)
夏以桐貼著她耳邊說:“不要提陸飲冰。”
來影看著她:“唔唔唔。”(知道了)
夏以桐放開她,來影揉著自己的兩邊臉頰,壓低聲音說:“她不是你老板嗎?提一句怎麽了,用不著那麽敏感吧,反而讓人覺得有什麽似的。”
“如果這樣還有人覺得異樣呢?”
“啊?”
夏以桐把岑溪剛才問她的話複述了一遍,來影和她一樣不解:“不應該啊,別說你們倆基本不外出,就算是外出也捂得嚴嚴實實不做什麽出格的事,她又不是狗仔,沒道理比狗仔還嗅覺靈敏吧?”
“我也覺得。”
“會不會是……”來影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從誰那兒聽來的?”
“……”夏以桐說,“我心裡有一個人選。”
“誰?”
夏以桐緩緩眯了眯眼睛:“我晚上回去打電話問問。”
秦暮覺得自己比竇娥還要冤,她人品好酒品好,無論做人做事都專一,要說她把這麽要緊的事兒到處胡咧咧,她自己就能鄙視死自己。
夏以桐千哄萬哄,秦暮才哼哼著說不生氣了,掛了電話。
不是秦暮,還能是誰呢?
她默默排查了一遍知道內情的人,兩隻手數的過來,不對,如果算上陸飲冰的舅舅們的話,得加上腳指頭。但她覺得從他們那裡流出去的可能性非常小,還有就是商幼璿和喬總,那兩個一看就不是喜歡八卦並說給其他人聽的人,更不會和岑溪有什麽交集。秦翰林和詹談?要從兩個老狐狸嘴裡聽出來點什麽兒比撬開貝殼嘴還要難。
如果是無意中聽到他們談論的呢?
還是說,誰也不是?
是狗仔?如果狗仔有料會等到現在,沒爆出來也是送進了工作室換取了巨額報酬。
只是沒有根據的胡亂猜測?
這事就像扎在心裡的一根刺,時不時出來扎她一下,攪得她兩天沒睡好覺,她不是沒想過去問岑溪到底有什麽根據,但是這樣無異於不打自招。防人之心不可無,經過董雅飛的事件之後,她已經很難再全身心地去信任一個新的朋友了,即便那個人看起來很可靠。
等到下次和陸飲冰通話,陸飲冰的一番話暫時解了她心焦:“不管是那種可能,你這個小粉絲都不像會主動曝給媒體的人,就算她爆了,也不可能有什麽貨真價實的料吧?死不承認就行了啊,圈內都是這麽玩的。再不濟,還有薛瑤在,這種事兒扔給她就行了,你操什麽心啊,拍戲才是你的正事。”
雖然說這個甩鍋稍微顯得有那麽一點點不太道義,但說的還是非常有道理的,夏以桐給薛瑤發了條微信請她去查查後就好多了。
陸飲冰說:“我不在的時候,你遇到事就找薛瑤商量,別不好意思。”
夏以桐說:“我沒不好意思。”
陸飲冰問:“那你是什麽?”
夏以桐沉默了一會兒,說:“……忘了。”
“就記得我是不是?”陸飲冰借機調侃道。
“嗯。”她沒有猶豫便回答了。
“也就是每次異地的時候你都會特別放得開,一見到我就各種收攏葉子,我還得使勁往外撥。”陸飲冰嘖了一聲。
“含羞草不都是這樣的嗎?你碰她她才會收攏,你對著她打遠程電話就沒關系啦。”夏以桐得意地自己作出了解釋。
“真的沒關系嗎?”陸飲冰輕輕地笑了一聲,“要不要我證明給你看啊?”
“……”她沒回答,夏以桐發誓,她從陸飲冰的話裡聽出了富有暗示性的另一個意思,她結巴起來,“不、不了吧。”
陸飲冰很愉快地哼了一聲,說:“現在才拒絕,晚了。去洗澡吧,帶上手機,不,還是平板吧。”
洗澡洗了一個半小時,出來的時候腰腿都發軟,夏以桐仰躺在床上,看到微信裡陸飲冰發來的消息——【事實證明,含羞草葉片可以遠程操控閉合展開。】
夏以桐把被子往上一扯,在被子裡翻滾了幾周,回了個——【[微笑]】
陸飲冰又發了幾句讓人耳熱的葷話,說了晚安,自己從浴缸裡爬起來,又衝了個淋浴,光著身子走出來,修長的四肢在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隨著浴袍帶系上,一切便又恢復成高嶺之花的樣子,對著鏡子照了照,陸飲冰覺得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還是挺擔得起高嶺之花這幾個字的,對著鏡子,冷俊抬眉,便是半幅春光乍泄的老港片。可惜不能拍下來發給夏以桐。
她坐在書房的電腦前寫周記,當然不是寫她每天做了什麽,而是寫這一周來的心得筆記,以及從其中受到的表演啟發,還有她有時候會靈光一現一些代入角色的感悟,通通用文字的方式記錄下來,以便她以後整理成文查閱。
寫完以後,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已經過了三個小時。周記整整寫了一萬字,和以前一樣,在末尾加上幾個字,無非是“愛你”“想你”“你真好看”之類的專門說給夏以桐的化,弄完這一切,她將word傳到郵箱,定時早上八點,發到夏以桐郵箱裡。
一方面是給夏以桐提供捷徑,一方面也算是另類的交流感情,陸飲冰非常佩服自己能夠想到這個法子,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回房睡覺,沒有歌聲、不需要安眠藥的夜晚讓人無比的舒適,一覺睡到中午十二點。
醒來把手機飛行模式關掉,微信裡便井噴似的進來消息,先點開夏以桐的“早安”,再就是薛瑤的,還有《養母》的編劇,一整屏幕的小數字。最多的是有個人右上角頭像標了“17”,比編劇的“10”還要多,敢這麽發消息的一般不是和她有重要事商議的好友就是家裡的姊妹,是柳橙。
陸飲冰往上劃拉了老半天,剛看第一條就精神了,從被子裡坐了起來。
柳橙——【梁表姐和那個她不得不說的故事。】
不愧是第四百八十代錦衣衛,這才過去三個星期,就把事情弄了個囫圇大概,據柳橙說,梁舒窈有個追求者,姓駱,真名不清楚,都叫小駱。這追求者在英國念書,今年剛畢業,聽說在國內的時候就對梁舒窈一見鍾情,從此展開了瘋狂的追人模式,死纏爛打。俗話說好女怕纏郎,梁舒窈見到她就躲著走,好在對方還有學業在身,沒有那麽難纏。
都做過什麽事呢?陸飲冰忍不住嘖了兩聲,還以為脫光了鑽人家被子色誘這種事只有小說裡能見到,沒想到現實也有,還不止一次,被梁舒窈連人帶衣服從門裡扔出去了,怕她出意外又悄悄跟出去,就她這嘴硬心軟的性子,該女子才沒有徹底死心。陸飲冰猜測這可能是梁舒窈不小心說漏嘴的,被柳橙添油加醋過,順便添枝加葉,合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該名女子畢業了也不回國,跟著梁舒窈跑,什麽裝病啊嚎哭啊苦肉計啊無所不用其極,不知道進行到哪一步了,反正梁舒窈被纏著呢,在國外雞飛狗跳、苦不堪言。
最後柳橙說:【我感覺聽語氣不像是苦不堪言,有點樂在其中,我下個月親自去國外看看。】
聽完了柳橙的匯報,陸飲冰決定找個時間去問一下她,雖說她們關系尷尬,但是這種事情她認為還是有必要確認一下梁舒窈的想法,等柳橙去國外之後吧。
她做過簡單的洗漱,素面朝天地去車庫開車。
離精神病院的體驗生活只剩下一個月了,當日子以倒計時開始計算的時候,便會覺得格外的短暫,窗前的太陽升了又落,不知不覺就到了一打頭的數字。
二號床的小女孩畫畫很有天分,也許就是上帝在給她關上一扇門的時候同時會打開一扇窗,她幻覺裡的世界可以借由畫筆畫出來,醫生通過看她的畫進行合適的心理輔導。畫畫的時候都是陸飲冰帶著她,眼角余光注意著三號床,三號床有時候會往他們這邊看,鑒於她曾經有過自殺行為,陸飲冰不太敢把筆這種凶器給她,萬一她晚上清醒了用筆自殺呢?
只是有一次,陸飲冰嘗試著問了一句:“你也想畫畫嗎?”
回應她的是一陣刺耳的尖叫,病房裡其他病人都被驚動了,她用手去捂小女孩耳朵,小女孩打開她手,再次對她露出久違的陰冷笑容,一個沒好還帶壞一個,陸飲冰再也不敢主動找她交流了。
沒辦法交流。
因為臨近出院,她對這裡的幾個人還是很牽掛的,醫生直搖頭,說三號床的病症非常頑固,整個人都抗拒和外界交流,治好的可能性不大,這輩子估計都要待在醫院裡了。小女孩情況最好,而且年紀小,有個半年,藥物治療加上心理治療,痊愈的可能性非常大。妄想自己是蘑菇的患者病情反覆,醫生說需要繼續觀察。
“以前那個住在五號床的老奶奶呢,被帶走了的。”陸飲冰一直記得她當日的樣子。
醫生歎了口氣,說:“過世了。”
“是……”陸飲冰用眼神表示詢問。
“壽終正寢。”醫生說,“家人把她接回去了,應該已經下葬了。”
陸飲冰唏噓:“算喜喪嗎?”
醫生說:“算的,比較幸運了。”
陸飲冰出了醫生辦公室,回房間和小女孩道別,她問護士能不能給小女孩申請筆和紙,護士同意了,於是小女孩用了一天時間給她塗了一張頭戴冠冕、玄袍佩劍的圖,陸飲冰睜圓眼睛,看著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小女孩仰著小臉,頰邊有一個小小梨渦,眼裡亮晶晶的,小手去握她的手,軟綿得像糖。她用很輕的聲音說:“我見過你,我喜歡你。”
陸飲冰啞然,她沒想到這個病區,唯一一個認出來她本來身份的,居然是這個小女孩。
四月初,陸飲冰最後一次將車駛離了這個地方,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