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茴趕緊攙住她胳膊,萬一裡面腦震蕩,外面也腦震蕩了。
夏以桐等大腦裡的血液回流,眼前的手術室門依然緊閉,過了一會兒,戴著口罩的手術主刀醫生出來了,夏以桐第一個衝了上去,薛瑤緊隨其後。
“醫生,她怎麽樣了?”
醫生摘下口罩:“情況基本穩定下來了,沒有生命危險,但是暫時不能回病房,先進觀察室觀察一段時間。”
說話的時候,護士們推著陸飲冰出來,夏以桐盯著陸飲冰蒼白的臉,一路小跑跟了過去。薛瑤拉過醫生到一邊去,小聲而謹慎地問:“有沒有什麽後遺症?”
醫生回答得很保守:“摔得比較嚴重,可能會短暫性失憶、行動遲緩等等症狀,但也不一定,具體的要等她醒了以後。”
大腦是人體最精密的器官,隻那麽一小塊便管著人體一項重要機能,摔到腦子不比摔到別處,胳膊腿養養就好,腦子裡頭有時候出什麽問題醫學都沒辦法解決甚至沒辦法檢查出來。
薛瑤進一步追問道:“有後遺症的概率大嗎?”
醫生:“不好說,多少會有點吧,不過恢復的概率也很大。”
問了等於沒問,一切看命。薛瑤禮貌地放醫生回去,沉默地從包裡取出盒女士香煙,去了吸煙區,一看,監製也在。
監製煙燒了底了,指間就夾著個煙屁股,抽得很猛。
監製:“薛總,雖然這個時候說這個不合適,但是陸影后在現在這個當口出事,我們的合約……”
薛瑤截口打斷他,冷冷道:“杜總,我還沒問你是怎麽出的事呢?陸飲冰傷得這麽重,你們脫得了責任嗎?”
監製連連點頭賠不是:“您放心,這個我們肯定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薛瑤:“我現在不要答覆,你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給我說一遍。”薛瑤聽小西說過了,但是小西當時離得遠,就看到陸飲冰摔下去,細節什麽的都不知道。
監製回想道:“好像是樓梯被暴雨澆爛了,踩在上面的時候不太牢靠,又或者太滑了,就失足掉下來了。”
薛瑤看了他一眼:“好像?或者?”
監製也很惋惜的樣子:“哎。”
“你逗三歲小孩兒呢!”薛瑤陡然喝道,“離事故發生已經過了十個小時,十個小時,不足以查明到底是怎麽回事嗎?杜滕,我不是要逼著你們承擔全部責任,我也不缺那幾個錢,你給我查清楚,我的人不能就這麽傷得不明不白的!”
監製出了一頭的冷汗:“是是是。”
薛瑤把煙掐在煙灰缸裡,鐵青著臉走了。
監製又點了一根煙,長歎了口氣。
誰知道會出這事呢?本來那場戲就是雨戲,今天,不,昨天天降暴雨,正是天公作美,導演問陸飲冰能不能拍,陸飲冰說能,然後就上去拍了。
那樓梯雖然舊了點,但是拍攝之前他們檢查過,很安全,誰知道拍戲的時候就出事了呢。或許是暴雨浸毀了老式的木料,陸飲冰的布鞋踩在上面自然而然打了滑。他只能想到這個可能了。
那事故的主要責任也不在他們劇組啊。
現在最重要的是,陸飲冰受傷,沒辦法再繼續拍戲了,而整個劇組又已經啟動了,前期就花費了不少錢,每停工一天就是幾十萬損失,必須想方設法讓劇組正常運轉起來,但是主演呢?去哪兒找?
剛才監製想找薛瑤商量,薛瑤正在氣頭上,不把他們手撕了就不錯了,哪敢去問合同的事。
監製也把煙掐了,和導演以及剛趕過來的投資商代表商量去了,要麽,重新找個演員代替陸飲冰,要麽,這戲就中止不拍了,後者前期損失的近千萬就當打水漂了,還有演員的片酬啊等等之類的一堆算不清的爛帳,這群人一想起來都覺得頭疼,前者倒是簡單,但是能找到能替得了陸飲冰的就很難了,更別說還要合得上檔期。更不妙的是,新換上來的人沒有和陸飲冰一樣花了半年時間去想著怎麽演繹這個角色,能夠達到的水準肯定是大大降低,違背了導演和編劇拿獎的初衷。
原本是想衝擊一下國外大獎的,現在連國內都懸。
導演和編劇是有藝術追求的,不想隨便弄個人來替,但是投資商是要賺錢吃飯的,絕對不允許劇組解散,一行人商量到後面差點沒打起來,被護士從走廊趕了出去:“都吵什麽吵,影響病人休息,要吵到外面去吵!”
最後取了個中和的策略:演員先找著,劇組先拍其他人的戲。
導演都要氣笑了,這個片子全程就圍繞著養母和她女兒來演,別人單獨的戲沒幾天就能完,其他的都要和養母搭。
氣歸氣,他還是回劇組繼續導戲去了,不過新換的演員過不了他那關是沒辦法進組的,大不了他這個導演不幹了,也找人替了唄,免得砸招牌。
……
觀察室不讓進,夏以桐和小西方茴在外面坐著。
昨晚上方茴已經把從小西那裡的話整理了一遍說給夏以桐聽了,手臂粉碎性骨折、腦震蕩、顱內積水,每一個詞都讓夏以桐的臉色白上一分。
方茴去外面打包了份飯回來,夏以桐搖搖頭,說沒胃口吃不下,你吃吧。
她一邊等一邊去網上查,那些名詞好像先前了解過,只是模糊的一個印象,查到顱內積水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快栽倒在椅子上,腦子裡一遍遍地想著那些症狀,但凡有一個,都對一向自傲的陸飲冰是莫大的打擊。
為什麽摔下去的不是她?為什麽?
夏以桐低下頭,用手蓋住眼睛,無聲地哭了起來。
薛瑤回來了,把方茴打包的飯打開,遞到她手上:“你要是現在餓暈過去,就沒辦法在陸飲冰醒了之後第一個見到她了。”
夏以桐愣了一下,立時悶頭扒了幾大口飯,薛瑤揉揉眉心,心說總算這個是醒著的,心剛往下落了一寸,就見夏以桐放下飯,衝到幾步開外的垃圾桶旁,方才吃的飯不但全都吐了出來,還不住地乾嘔。
夏以桐慘白著臉走過來,低聲說:“……對不起。”
薛瑤在她肩膀拍了拍,不強求了,陸飲冰醒之前她估計都吃不下。
小西望著薛瑤欲言又止,薛瑤和她交換了一個眼神,歎了口氣,說:“小夏,我有件事要和你說,關於陸飲冰的。”
夏以桐猛地抬頭,一瞬不瞬地盯向她。
薛瑤:“小西說,陸飲冰在失去意識前,可能知道自己這一摔沒辦法再繼續電影拍攝了,所以讓你替她演這個角色。”
小西在一邊點頭。
夏以桐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好似才將這句話聽懂,她很慢很慢地說:“對不起,這件事,我想等陸飲冰醒了以後再說。”
然後就繼續垂頭不動了,像是一截枯了的木頭。
薛瑤給陸飲冰媽媽打電話,小心翼翼的,出來了,沒有生命危險,再觀察觀察,您放寬心。陸母聽完還是差點暈過去,陸父會開到一半,接到妻子的電話,自己嚇得魂飛魄散,還要鎮定地安撫妻子,兩人坐了最快的航班往這趕。
下午三點,陸父陸母也到了,先沒見到自己女兒,看見了在觀察室外跟行屍走肉沒兩樣的夏以桐,老兩口一陣心疼,一遇到這種事兒,最痛苦的不是躺在裡面的病人,而是在外面等消息的家屬,兩人勸著夏以桐去其他房間裡躺了一會兒。
夏以桐本來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結果一覺睡到了月上中天。
她洗了把臉,扎起來頭髮,沉默地坐回了觀察室外,盯著觀察室的門。陸飲冰還沒出來,過去了多長時間了,很多個小時了吧。
又是一個早上,陸飲冰從觀察室轉進了VIP病房,臉上罩著氧氣面罩,房間裡一堆認識的不認識的儀器滴滴滴地響,醫生說大概中午會醒,不要喧嘩,讓病人好好休息。
夏以桐趴在病床前,手握著陸飲冰沒有扎針的那隻手,不錯眼珠地盯著她的臉。
陸父陸母在旁邊的病床上睡覺,他們年紀大了,昨晚也一宿沒睡,身體熬不住。
大約十二點的時候,陸父陸母去外面打飯,夏以桐腿有點麻,換了個姿勢,垂眼的瞬間看見陸飲冰的睫毛抖了一下。
她不動了,眼睛一眨一眨地觀察著。緊接著,她手心的那隻手也跟著動了動,修剪整齊的指尖在她掌心撓了撓,夏以桐眼眶立刻就紅了。
陸飲冰慢慢地睜開眼睛,幽深的瞳仁中央都是她的影子。
陸飲冰歎了口氣,氧氣面罩裡頓時起了一層白霧。
“你別動。”夏以桐手足無措,去按鈴,護士衝門進來,看見陸飲冰醒了,又跑出去叫醫生了。
夏以桐俯下身,溫柔地問她:“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陸飲冰頭暈惡心,但還是幅度微小地搖搖頭,虛弱的聲音從氧氣面罩裡傳了出來:“……對不起。”
夏以桐脫力似的跪坐在地上,將臉埋進她手裡,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