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子她心情很不好,心裡像是藏著一隻野獸,想狂奔,想大叫,想不顧一切,但是那種心情沒辦法發泄出來,只能無聲地叫,把枕頭往床上砸,往地上砸,然後躺在地上,一躺就是睜著眼睛一晚上。
好不容易熬到夏以桐回來了,卻比她精神還要糟糕,幻覺幻聽,經常對著空氣自言自語。陸飲冰強打了精神起來照顧她,夏以桐嗜睡,她正好失眠,照顧起來非常方便,本來她晚上不睡覺還要隱瞞一二,後來夏以桐吃了幾天藥,一到晚上就昏昏欲睡,什麽都察覺不了。
至於其他的,她是中國最好的演員之一,瞞過一個夏以桐易如反掌,何況還是一個生病狀態的夏以桐,雖然有時候也會引起對方的懷疑,但是夏以桐慣來信她,也依賴她,自己說什麽她都無條件信任。這兩個多月來,夏以桐隻覺得她越來越瘦,卻不知道是為什麽。
拍電影演戲多了,會入戲,會進入角色,陸飲冰嘗試過用這種方法讓自己擺脫抑鬱的狀態。她以為六年前她能夠走出來,六年後也一樣能。可是天不遂人願,每一天,每一天她的精神都在和自己的身體作鬥爭,她還有事要做,她還有夏以桐要照顧,她還要和對方走一輩子,她必須要振作起來。
但是心理暗示,始終在生理本能前敗下陣來,如果你對抗過饑餓你就會知道,那不是心理暗示能夠解決的。她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讓自己笑出來,夏以桐只要看到她笑就開心。並不是感覺不到快樂,快樂對她來說是短暫的,像是網上看到段子那樣提一提嘴角,過後是無盡的迷茫和空洞,沒辦法感受到那種在陽光下持久的幸福感。
她發過火,好幾次,喜怒無常,不受控制地哭出來。夏以桐會哄她,和以前一樣,反正她一秒鍾變臉也不是一天兩天,還是慶幸自己以前是這樣的性格,不必讓她太過擔憂。
夏以桐提去看醫生之前,她不是沒想過,但是都被她自己否決了,第一,她沒有空,夏以桐還在泥潭裡,她在岸邊,只是濕了鞋子,她應該先把對方拉起來;第二,她沒有那種渴求,每天睜開眼睛周圍的世界都是灰色的,她光著腳在灰色的荒漠裡行走,找不到生命的意義。
既然夏以桐讓她去看醫生,她就去吧,理智勸說她這樣是對的,她應該用別的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而且這的確是一件應該做的事情,去做了,第一個醫生搖了頭,往她背上壓了一根稻草。
將來還會有更多的稻草壓過來,她做好了承受的準備。突如其來的一個夢讓一切都曝露於陽光之下,忽然就不想偽裝了,她就是不想做任何事情,想讓自己安靜地腐爛在那裡,十幾萬年後成為化石供世人研究。活著有什麽意思,反正都是要死的,人為什麽要活著?
她躺在床上,一天晚上思考的問題比一年還要多。夏以桐的手機鬧鍾響了,她怕吵到對方睡覺,想也沒想就關掉了,就這麽被發現了,說驚訝也不驚訝,一個早就預料到的結果,驚訝的是她心裡居然松了一口氣。
那種不再有秘密、大白於天下的感覺,讓她感覺久違的舒心。
-明天早上跟我去看心理醫生。
她點頭,好。
……
醫生聽完陸飲冰平靜的敘述,半晌沒有說話。她太冷靜了,冷靜得不像一個患者,如果她不說,夏以桐也沒有說她在家裡的反常,醫生也不會相信,她是一個抑鬱症患者。
七年前,陸飲冰也是這麽坐在她對面,當年的她還有那種敢於天鬥誓不甘休的氣魄,即便憔悴消瘦也眼睛也明亮如火炬,但是現在她神情恬靜,內裡卻透發著一股沉沉的死氣,好像忽然就沒了往下走的動力。
陸飲冰說:“我想休息一會兒,十分鍾好嗎?十分鍾以後我再和你聊天。”
醫生無話,看了十分鍾桌案上的病例。
陸飲冰盯著地面,十分鍾過去了,她還是盯著地面,背部完全陷進椅子裡,風度全無。
“時間到了。”
“好。”陸飲冰稍稍坐正。
兩人聊了很久很久的天,醫生也算是了解了她的病根,是多方面造成的,一個人在自己最具天賦的領域受挫,然後接二連三的在高壓力下生活,情緒得不到紓解,一直持續到了現在,她內裡已經如同麻花一樣絞成一團了,只有一張看似和平的皮囊堪堪支撐她在世界上生存。
夏以桐看到了她皮囊下的真相,辛苦支棱起的骨架被抽離出最關鍵的一根,她整個人的精氣神隨著偽裝的消失也一並萎靡下去了。
談話過後,陸飲冰向醫生提出了一個請求:“我很早就犯病的事,你不要告訴夏以桐,她要是問起你,你就說是最近半個月。”
醫生躊躇道:“這個……”
陸飲冰沒給他討價還價的機會,淡道:“這是作為一個心理醫生的職業素養,不能泄露患者的隱私,就算是家屬也一樣。”
醫生:“……”
但他也不能昧著良心撒謊啊,心理醫生的職業素養可沒告訴她要幫助患者欺騙家屬。
陸飲冰站起來,挽起椅背上的大衣搭在臂彎,道:“我會定時過來接受治療的,謝謝醫生。”
醫生看著陸飲冰出去了,他連腳沒挪一下。不一會兒,夏以桐進來了,焦急地望著她:“醫生!”
醫生在她開口之前就搶先說道:“你自己問她,我該說的都說過了,她一個字都不讓我往外禿嚕。”
夏以桐:“……”
醫生:“不過我一會兒給你發個郵件,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什麽,作為家屬……”夏以桐神色一頓,看向醫生的表情,估計陸飲冰什麽都說過了,包括她們的關系,醫生一點異色都沒有,繼續道,“你們對於抑鬱症患者的康復很重要。她有一點自暴自棄的趨勢,你不要一直勸她振作起來,更不要輕蔑忽視她的心理,當然我知道你不會。你得先學會理解她,抑鬱症是精神疾病,嚴重的會有自殺傾向,每時每刻眼前都是一個大寫加粗的“死”,後面跟著驚歎號,他們的心理是正常人很難去感同身受的……”
夏以桐囫圇聽了個大概,醫生說話都不帶停的,著急地拿手機備忘錄記關鍵詞,醫生抬了一下手,製止道:“你別慌,別剛好又倒下了,我就是跟你大概的解釋一下,具體的我都會寫給你。”
夏以桐點著頭:“我知道我知道。”
但是她不做點什麽就覺得心裡很慌亂,哪怕是徒勞的事,也能讓她手腳有地方放。
夏以桐謝過醫生,往外面跑,陸飲冰給她發了條微信,語音的:“我在車裡等你,鑰匙我拿過來了。”
車門嘭的一聲關上,夏以桐坐進了駕駛座,按照醫生說的,不要催她不要問,只是傾身過去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發頂,拉過她右邊旁邊的安全帶系上。
“陸小叮當要回家啦。”夏以桐滿懷豪情地衝前方嚷了一句。
陸飲冰提了提嘴角,耷拉下來。
夏以桐將車從停車位開出去,一邊開一邊用播音腔道:“現在為您帶來實時播報的是《陸陸陸早間新聞》,我是主持人小夏,眾所周知我們陸陸陸是時下最火爆的電子媒體之一了,先前還有好幾個投資商想要加盟,比如馬雲雲啦,花騰騰啦,劉強強啦,但是都被我們社長強硬的拒絕了,這是為什麽呢?因為我們不能夠接受資本侵蝕。現在來放送第一條新聞:知名女星來影疑似國外秘密產子,據說還是雙胞胎,讓我們恭喜這位新婚媽媽,呱唧呱唧……”
陸飲冰眼角抽了抽。
遠在千裡之外男方家過年的來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這誰,大過年的這麽想她?
夏以桐繼續道:“不好意思,剛剛報導錯了,我把兩張報紙看重了。知名女星來影曬和迪拜土豪親密照,手指上的鵝蛋令人矚目。”
來影:“阿嚏,阿嚏……”
她老公神色緊張地跑過來,“你不是懷孕了吧?”
來影:“你家懷孕是打噴嚏的……”她轉身將手抵在喉嚨下方,乾嘔了一聲。
“不是吧?真懷孕了?”
“演的,等懷孕我第一個告訴你。”來影回了他一個白眼,傻大老爺們。
“我是你老公你不第一個告訴我還想告訴誰?”趙駿自後一把圈住來影的腰,手用力一提,來影便兩腳懸空。
來影叫道:“就不告訴你,我告訴老陸去。”
趙駿把她放下來:“那沒問題,那第二個告訴我?”
來影:“告訴夏桐。”
趙駿酸溜溜道:“我還有第三個的機會嗎?”
來影掐指一算:“差不多你就是第三個了,還不快跪下謝恩。”
趙駿往下一蹲:“謝主隆恩~”
來影騎在他背上,咕噥道:“我都好久沒回去看她們了,她們倆也不給我發個消息,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找個時間,她得回京城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