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桐提著裙子,丁零當啷地跑到監視器前面看回放,陸飲冰接過方茴手上的衣服,從後面給夏以桐披上。
“謝謝。”
“不客氣。”
夏以桐以為是方茴,然而一具熟悉而陌生的溫熱身體隨之貼了過來,愛馬仕大地男香隨著動脈的跳動發酵,這是陸飲冰為了演荊秀特意換的香水,已經到了後調,甜椒、安息香、西洋杉等混合的味道很好聞。
夏以桐轉過頭:“陸老師。”
陸飲冰淡淡地“嗯”了一聲,說:“看回放吧。”
夏以桐不著痕跡地挪開了一點位置,不知道為什麽她感覺陸飲冰靠著她的距離有點近,胸都要貼上她的手臂了,雖然並沒有什麽胸,但那也是胸的位置啊。然而她挪開了一點以後,陸飲冰又假裝不經意地靠了過來。
夏以桐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但陸飲冰沒看她。
秦翰林來回看了兩遍,對夏以桐說:“把樂聲去掉,再來一條,行不行?”
夏以桐:“行。”
於是把樂聲去掉,夏以桐直接在鼓上跳,第一聲出來的時候,秦翰林就覺得效果比奏樂的似乎要好,後期再試試配點純音樂的背景音,再挑一條出來。
然而重來到陸飲冰的時候,和前一次卻有些不同了。
夏以桐帶著半張青銅面具,和陸飲冰含笑對視的時候,陸飲冰眼裡居然出現了一瞬間的驚豔,稍縱即逝,快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秦翰林捏著下巴,看一眼場上被命運之線牽連的兩個人,陷入了思索當中。
第二次夏以桐狀態依舊保持得很好,秦翰林說:“卡,過了。”
秦翰林打開了回放,在陸飲冰那裡按了暫停,一看,果然是那種情緒。幾分鍾後,秦翰林補拍了幾個配角鏡頭,這場徹底過了。
攝影組、道具組和場務在收拾東西去新的拍攝場地,就在這宮殿不遠的花園。
夏以桐要換新的戲服和妝容。
陸飲冰則被秦翰林叫過去了。
秦翰林指著畫面上她的眼睛,說:“你看這個鏡頭。”
陸飲冰眸子微震,她不記得自己有露出這樣的神態!
陸飲冰:“秦導,我……”
秦翰林打斷了她:“本來我是想,六殿下心地純善,但是心機也不淺,對一個舞女是不會露出被驚豔的表情的。但是陳輕那麽美,他一個正常的男人,看到好看的人,表達出一點欣賞也無可厚非,而且你的重頭戲是放在後面那個笑容上的,不注意的人根本察覺不出來,更顯得荊秀的人性化。他越柔軟,將來的冷硬就會更打動人心。還有啊,這場戲既然是初見,總要展現出一點不一樣的火花對不對?!一對視就劈裡啪啦冒火花,多棒!我說你怎麽忽然這麽演了,你是不是臨時想到了來不及跟我說?”
看著秦翰林興奮的臉,陸飲冰面不改色地吞下了之前要說的話,鎮定道:“是的,忽然對角色有了新的理解。”
“那你拍完了戲也該告訴我一聲,要不是我來回看,都不太確定這個眼神的意思。”
“好的,我下次注意。”
“尤其是那種會火花四射的,必須告訴我,我看著可以多來一條。”
“……好的。”
陸飲冰下場戲是去花園,不需要換裝束,她一個躲去角落去看劇本,然而十分鍾過去了,一頁紙都沒翻動。小西看著她的眼睛,雙目失神,稀奇了,陸影后居然在發呆!
半邊冰冷半邊妖冶,榮光如月,裙琚蜂蝶,鼓聲沉沉,鈴聲泠泠。
夏以桐舞動的身影仿佛還在她眼中熱切地旋轉,眼瞳中劃過一道青光,青銅面具當啷一聲,在鼓面上顫動,空洞的眼睛冰冷地望著她,猶自顫動不休。
陸飲冰用力閉了一下眼,想把夏以桐那個煩人精眨開,卻於事無補。
一會兒柔曼的腰肢,一會兒是纖白的手臂,一會兒是她眼角凌厲的蠍尾。一會兒是鼓聲,一會兒又是鈴鐺聲,在她腦子裡跳個不停、響個不停。
夏以桐真是個禍害。
今天的劇本啪的一聲被拍在桌子上,陸飲冰猛地站了起來。小西趕緊望過去,陸飲冰說:“我去一下化妝間。”
小西:“好的,需要我跟著麽?”
啊啊啊啊啊吃糖了吃糖了。
陸飲冰冷聲道:“不用。”
她不用化妝,去誰的化妝間,當然是夏以桐的。
敲門,方茴在裡面說:“請進。”
夏以桐沒回頭,問:“誰啊?”
方茴回答的:“陸影后。”
夏以桐轉過頭,道:“陸老師好。”她眼尾的蠍子已經被擦掉了,那股子“妖裡妖氣”——陸飲冰這麽形容——的氣質消減了不少,眉眼溫順,一貫的清潤。
陸飲冰盯著她看,一言不發。
夏以桐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十秒鍾後,她低頭看自己包裹得嚴實的領口,惴惴不安道:“陸老師?”
陸飲冰收回目光,淡道:“沒事。”然後往她旁邊的椅子上一坐,“我來歇會兒。”
果然,她不穿那身衣服,不化那個妝,自己就沒什麽反應,看來是入戲了。
陸飲冰演戲有個缺點,容易過分代入自己的感情,喜人物之喜,悲人物之悲,這種現象在她剛演戲的時候特別明顯,幸好當時沒演什麽愛情戲,否則在拍戲中動真感情不是什麽好事。近年來隨著她演技的提高、經驗的增長,已經能夠很好地駕馭各類角色,而不必將自己深陷進去。代入是好事,但是過度代入,則會適得其反。
現在居然又出現了這種人戲不分的現象,陸飲冰想:“我真的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望著身邊一言不合陷入沉思的陸飲冰,夏以桐不明所以,但她知道問了陸飲冰也不會說,隻好閉著眼睛繼續讓化妝師繼續給她卸妝。
陸飲冰在她這坐了一會兒,其中數次轉過臉認真地看她,最後才起身,如釋重負地說:“我去看劇本了,晚點見。”
“晚點見。”
陸飲冰拉開門,走了。
夏以桐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許久,問化妝師:“小E,我今天長得和昨天難道不一樣嗎?”
小E看看鏡子,看看手下的那張精致無暇的臉,感慨地笑道:“夏老師比昨天更好看了。”
“剛才陸老師是不是一直看我?”
“是的。”
“為什麽?”
“可能……找戲感吧?”小E說,“我也不知道。”
“是嗎?”夏以桐喃喃道,那她最後那個如釋重負的表情是什麽意思?戲感找到了?對著她這張卸了一半妝的臉能找到什麽戲感?
還有剛才看回放時她暗暗蹭過來的身體,都讓夏以桐覺得陸飲冰今天怪怪的。有那麽一瞬間,她都要以為陸飲冰暗戀她了。
奇怪歸奇怪,戲還是要拍。
上次拍過一次落水戲,夏以桐發現自己對著戲中的陸飲冰還是很能調戲得下去的,所以並不太擔心今天的感情代入。但是前兩天和陸飲冰對的那次戲,讓她覺得忐忑,她的調戲太流於表面了,稍有不慎就會變成輕浮,輕浮對上禁欲,固然能有很好的爆炸點,但對於荊秀那樣思想正直身體保守——用現代化來說就是冷淡禁欲系——的皇子,輕浮只會讓他看不起,更談何吸引他的目光。陳輕如果輕浮,就會愧於她將來的智囊稱號,人設直接崩壞。荊秀若是心悅這麽一個人,簡直是在侮辱觀眾的智商。
不知道秦翰林會怎麽說戲。
比起來想象這場戲的難度,夏以桐更期待秦翰林要對她說的話,就像他之前說的,好的導演比演員更重要,他才是這部電影的靈魂人物,她們是稀有的顏料,秦翰林是拿畫筆的畫家。
夏以桐過去的時候片場還在架機器,調軌道,副導演在指導著燈光師打光,兩個光替正在提前給陸飲冰和夏以桐走位,節省正式拍攝調整光度的時間。
大風扇呼啦呼啦轉,花園裡草叢底下全是吸人血的蚊子,秦翰林再怕熱也換上了一身長袖長褲,這裡蚊子個大而且毒,咬一口不僅癢還疼,皮都要撓破一層。
深吸一口氣,滿場的六神花露水味道。全黑的天色裡,只有燈光照耀著工作人員熱汗淋漓的臉,這人啪一聲拍自己手臂上,一個大血點,再高高招一下手,嚷:“嘿,花露水,這邊,遞過來。”
秦翰林忍住把褲腿挽上去的**,把夏以桐和陸飲冰叫過去說戲。
說戲之前,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陸飲冰飛快地探身過來,用手輕輕攬了一下夏以桐的腰,之後若無其事地放開。
夏以桐睜圓眼睛:“!!!”
陸飲冰這口氣徹底松下了,給了她一個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碰一下也沒事!心跳沒加速,沒有人戲不分,特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