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桐被她按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果真睡著了,睡著之前她還在迷迷糊糊地想:我剛才是想說什麽來著?
翌日是個陰天,進組以來難得的陰天,天邊有陰雲,預報有陣雨。夏以桐先醒,她先是呆呆地看著又鑽到她懷裡的陸飲冰,頭一天的回憶爭先恐後地湧進腦袋裡,還有一些不真實。
點開微博,熱搜榜上還是昨天那些,經過一夜的發酵,事情不但沒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由這件事情發酵出來的諸如董雅飛為什麽要造謠?網絡謠言的無成本,目睹娛樂圈之怪現狀……等等,廣場上還是不斷有人在討論,不過焦點已經從“同性緋聞”上轉移開了,這些事網友們沒有實錘,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由他們去也翻不起什麽風浪。
鬼使神差的,夏以桐手指在屏幕上輕戳了幾下,進了董雅飛的微博。最近一條微博是昨天早上,發的早安,然而評論已經破了十萬,一看就是被屠戮過的。
陸飲冰的手輕輕動了一下,夏以桐立刻把手機鎖屏,看過去,沒醒。夏以桐重新解鎖,靜靜地看著屏幕,也沒打開評論看內容。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呆滯的眼珠轉了轉,先移除董雅飛的粉絲,然後取消了關注,回到自己的主頁。
自己的微博評論,不看也知道評論都是心疼她遭受這場無妄之災的,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夏以桐索性把手機拿開,閉上眼睛,等陸飲冰的手機鬧鍾響。
“這江山飄雪,不敵你眉間冷冽……”陸飲冰唱歌的聲線和說話又不太一樣,珠圓玉潤,別有一種吸引力。夏以桐覺得自己快魔怔了,陸飲冰的什麽她都覺得好。
一百八十秒後,兩人一起起床,默契地道了一句“早上好。”便一個去裡面洗漱一個在房間換衣服了,小西敲門進來,滿臉寫著八卦。
“夏老師夏老師。”夏以桐沒架子,待人親切,小西對她比對陸飲冰還放得開。
“嗯?”
“你和我們陸老師……”小西擠眉弄眼,“我感覺好像不一樣了。”
“是嗎?”夏以桐仔細一想,似乎從鬧緋聞這件事後,她和陸飲冰之間的關系就進了一大步,陸飲冰有點把她劃分到自己的保護領地的意思,但是更像是朋友而不是情人,不知道這種趨勢是好是壞,她對小西笑,意味深長道,“借你吉言。”
小西:“……”
我好像沒說什麽啊,什麽就借我吉言,現在夏老師怎麽跟她們家藝人一樣,說話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她都聽不懂了。
完了完了,夏老師變壞了,這樣她還怎麽做cp粉啊!
洗漱完畢後,陸夏兩人相攜去片場,雖然事情告一段落,但還是收斂了些,不敢說笑得明目張膽。到片場又是各自化妝,沒什麽私底下的交流,上午八點,兩個人化好妝坐車前往外景拍攝地,秦翰林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本來計劃不是這樣的,但是今天碰巧是個陰天,可能有雨。現在是七月底,計劃拍攝周期六個月,拍戲多是前期緊,免得後期出現什麽意外,所以前期的戲至多只能勻出來兩個月,這種天氣可遇不可求,統籌和導演一商量,索性把後面的一場戲提前到今天拍了。
北郊山上,涼風習習,樹木繁茂,高處寺廟青煙嫋嫋,腳下泥土松軟,竟是一派清幽。
夏以桐拍了這麽多戲,居然不知道在這附近還有這麽個地方。
機器早就架好了,景——竹屋、樹林、寺廟都是現成的,夏以桐聽陸飲冰說,周一聞的劇本是直接照著這裡寫的。秦翰林已經坐在監視器後頭了,兩個俊秀的小演員換上古裝,已然拍上了。
幼年陳輕雖然年方八歲,但已經很有個大人的樣子了,著一身青裙,眉清目秀;幼年的荊秀四歲,著藏藍錦衣,演員挑得好,是時下有名的一個小童星,粉雕玉琢,有趣的是兩個都是女娃娃。
陸夏二人對視一眼,發現這兩個演員和她們倆眉眼確實有相似之處。
秦翰林停下來,彎著腰跟孩子們說戲:“待會兒呢,小殿下你從這條山道上跑下去,小陳輕,你叼根稻草坐在樹枝等著,別怕,有叔叔會抱你上去的。”
飾演小陳輕的演員老成地笑笑:“我不怕的,經常上樹,我還會拍武戲呢。”
秦翰林口袋裡摸出個糖給她:“一會有你的武戲,等著的。”
“小殿下”和秦翰林混得更好,居然還奶聲奶氣地開玩笑道:“導演,你是要我橫著跑豎著跑還是扭腰步?”
“正常跑。”秦翰林點了一下小演員的鼻子,也給了她一顆糖。
“《破雪》第……a!”
年僅四歲的荊秀不知何故不在宮中,而是被幾個侍衛護送著到了這窮鄉僻壤,交給了一位須發盡白的老人照料,山中粗茶淡飯,全然不複宮中的錦衣玉食,左是樹,右是樹,睜眼是樹,閉眼也是樹。再不受寵也是養尊處優的小皇子剛呆了三天就忍受不了,琢磨著要逃走。
這日早上,她趁著老叟出外采藥,偷摸摸拾掇了自己行李,打算下山。竹屋裡架了台機器,鏡頭切在竹榻之上,一個小小的身影緊跟著出現在鏡頭裡,鏡頭跟著轉移,小荊秀正吃力地搬著一隻三角竹凳過來了,兩個凳子加起來比一個她還高。小荊秀趴在椅子上大喘氣,然後四肢並用爬了上去,晃晃蕩蕩地站住腳,眼睛往角櫥上看,黑葡萄似的眼睛驚喜地亮起來,粉嫩嫩的小手抓住了一個東西,腳下卻不穩,竹凳腳打晃,徑直摔了下來。
她下意識癟了一下嘴,抹抹眼睛,沒哭,自己爬了起來,表情倔強得像從來不知道眼淚為何物一樣。
“停——”秦翰林喊,“過!”
場務姐姐拿著糖,揉揉小演員摔疼的屁股瓣兒。
陸飲冰看著,說:“你猜她手裡拿的什麽?”
夏以桐看過劇本,自然知道:“草蚱蜢。”
“為什麽你不再給我編了?”陸飲冰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
夏以桐微微驚訝,剛想說“我一直都沒給你編過啊,我也不會編這個”,電光火石間明白了,陸飲冰現在不是陸飲冰,她是荊秀。
夏以桐垂下眼睛,慢慢將自己代入角色中,很神奇的,她從來沒有入戲這麽快過。抬眼,微訝消失,眼眸深不見底,像是絕望又哀傷:“有些東西,只能擇其一,我選擇當天下人的陳輕,就沒辦法再把當年編蚱蜢的那個我還給你。”
陸飲冰看著她,又像是沒有看她,只是透過她看著一段遙遠的記憶,神色淡而遠:“你背叛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可能會死。”
“想過。”
陸飲冰焦點落到實處,記憶中的人和眼前的人重合,靜靜地問:“我若死了呢?你會如何?”
“我不能如何。”
“會來陪我麽?”
“……”
陸飲冰笑了,眼裡似有水汽氤氳,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眼眶因為某種隱忍的情緒而泛起紅,旋即轉過身對著遠山靜立,良久,無奈地輕輕搖頭苦笑:“原來,我們都是身不由己。”
夏以桐長出一口氣,感覺喉嚨有點堵,心裡也難受得厲害,陸飲冰轉過來,看見她眼睛也紅了,心知是動真情了,在她耳邊叫了一句:“喂,含羞草!”
夏以桐立刻出戲了!順便含了個羞,把自己縮成一小團。
“你說周一聞編劇為什麽設計出這種劇情來?”夏以桐問,兩個主角自幼相識,兩情相悅,命運卻從一開始就把他們推向了相反的方向。
小荊秀已經出了屋子,從羊腸小道往山下跑,什麽行李也沒帶,就手裡攥著個小蚱蜢,那是她前兩天出去玩,在草叢裡撿的,他喊了兩聲,沒有見主人,就自己帶回家了。
山裡還藏著個別人,她不知道。
小陳輕躺在樹枝上,身下是人煙稀少、遍地繁花的羊腸小路,頭頂是藍得發亮的天——當然今天的天並不亮,後期可以剪,她翹著個二郎腿,嘴裡斜叼著一根剛從田裡折的稻草,稻草晃動的頻率越來越慢,最終靜止不動,少女睡著了。
搖臂攝像器從她的眼睛上方掠過,近距離地捕捉這張眉目清研的臉。
鏡頭的遠方濺起細微的塵土,一個粉嫩的小團兒自視線裡出現,少女睡香了,腳落下來,懸了空,猛地一驚,睜眼,胸口的木牌掉出一半,那是塊古舊的牌子,材質更不是什麽稀罕物,字跡稚拙得更像是眼前的孩子親手雕上去的。
字曰:破雪。
少女將刻有破雪二字的牌子塞回胸口,好整以暇地端看著自遠處踉蹌奔來的小孩兒,尋準時機,一吹,嘴裡的稻草飄飄悠悠正落在小荊秀腦袋上。
“小孩兒。”
小荊秀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四處張望。小陳輕從樹上一躍而下,仿佛神人天降。
“你私自離開,可經過我同意了?”
“你、你是誰?本殿下憑什麽要經過你同意。”小荊秀看清那是個人,還是個頗為好看的姐姐,便不那麽怕她了,端著皇子的架子道。
“我叫鴻羽。”小陳輕一副小大人模樣,斜倚著樹乾,一派瀟灑,“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蚱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