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浴間出來, 趙舒疲憊之極,只穿著白綾浴衣的他被阿保扶著躺在了錦榻上, 和素梨說了句「我很好,你放心」, 就墮入了黑甜鄉中。
素梨見趙舒情形還不錯, 便起身告辭。
阿保忙道:「秦姑娘,這會兒小厨房還有人輪值, 各樣菜肴湯水都備著, 您不如先用些再回去......」
素梨原本不覺得餓, 被阿保這麽一說, 頓時覺得饑腸轆轆。
不過想到還在花圃等自己回去的姥爺, 素梨便道:「我姥爺在花圃門口等著我, 有沒有方便携帶的餅夾肉之類的, 我拿著路上吃。」
阿保聞言笑了, 叫來小厮吩咐了一句,然後看向素梨:「秦姑娘, 且等片刻。」
素梨便又折回臥室看趙舒。
趙舒這會兒睡得很熟,呼吸平順。
陳老爹說過,解毒前病人的手心潮濕冰冷,若是開始解毒,手心會變得乾燥溫暖。
趙舒醒著的時候, 素梨實在不好意思說:「哎,趙小哥,讓我摸摸你的手心吧!」
如今趙舒睡熟了, 素梨的好奇心就開始蠢蠢欲動了。
她趁阿保沒進來,把趙舒的手從錦被裡掏了出來,伸手摸了摸他的手心,發現趙舒的手心乾燥而溫暖,符合姥爺說的解毒後的特點。
好奇心得到了滿足,素梨心情愉快,把趙舒的手重新放回了錦被裡,掖好錦被,然後若無其事溜溜達達出去了。
到了外面,阿壽恰好提了兩個食盒過來了。
阿保笑容燦爛:「秦姑娘,這食盒裡是給您和陳老爹準備的宵夜。」
秦素梨也不忸怩,大大方方道:「多謝!」
阿保留下阿喜和阿樂守夜,自己和阿壽提著食盒打著燈籠送素梨回去。
阿壽是個沉默的少年,他提著食盒,阿保打著燈籠,兩人引著素梨從側門直接去了河邊,陪著素梨乘船到了對岸,一直把素梨送到了陳家花圃外面。
見陳老爹出來接了素梨進去,阿壽和阿保這才告辭離去。
陳老爹正等得有些餓,接過食盒大樂:「素梨,咱們去你的作坊裡大吃一頓!」
素梨擔心姥爺勞累,把食盒接了過來,笑眯眯道:「姥爺,咱們祖孫倆一醉方休!」
往後院走的時候,陳老爹忍不住問素梨:「素梨,趙小哥怎麽樣了?」
他這輩子就用這藥救過一次人,還是三十年前的舊事了,因此好奇得很。
時近中秋,月白風清,後院中花香幽微,素梨這會兒心情很好,脚步輕快,聲音甜美:「姥爺,我沒親眼見,不過聽說是出了一層灰黑色的汗。」
聞言陳老爹也笑了起來:「這就對了,這種藥連用三日就不要再用了,不然身子會受不了。」
素梨記在了心裡,到了後院小樓的一樓,素梨收拾了桌子,把酒菜從食盒裡取出擺好,祖孫倆對坐吃菜飲酒。
菜都用上好的素瓷蓋碗裝了,分量很小,數量却多,四葷四素八道菜,一鹹一甜兩道湯。
酒則是京城名酒梨花白。
陳老爹一邊吃喝,一邊感嘆:「趙小哥這厨子可真不錯,我老人家這輩子可是第一次吃到這麽好吃的菜,喝到這麽醇香的酒......」
素梨微笑:「姥爺,等我有錢了,有空就帶你出去吃好吃的,還給你買好酒。」
陳老爹美滋滋吃了一口酒:「嘿嘿!姥爺等著這一天,到時候我什麽都不做,專門給你帶孩子!」
素梨不禁笑了起來,心裡却有了一個主意——得找個時間出去找産科名醫看看脉息。
她是極喜歡孩子的,前世却一直未曾有孕,如今重生一世,素梨還是有些擔心的。
陳老爹吃得醉了,素梨便安置姥爺在作坊內的竹床上睡下,自己收拾了殘羹冷炙,把杯盤都清洗乾淨,用食盒收好,放在妥當之處,待忙完這一切,她才上樓歇息去了。
大約是卸下一樁心事的緣故,素梨難得地睡了懶覺,等她醒來,已經快中午了。
陳氏正坐在竹榻邊做針綫。
她用阿壽送來的海棠紅緞子給素梨做一件寬袖褙子,好搭配著新給素梨做的白紗挑綫裙穿。
陳氏做得累了,一抬眼,却見素梨不知何時醒了,側身躺著,一雙清泠泠的大眼睛正看著自己,當下笑了起來:「素梨,可算是醒了,該用午飯了呢!」
素梨裹著被子打了個滾,讓被子緊緊裹在了身上,然後蟲子般拱到了陳氏身前:「娘,家裡沒什麽事吧?」
陳氏見素梨睡得一張小臉白裡透紅,似籠著一層珠光,心裡喜歡,伸手摸了摸素梨的臉頰:「就是蘭大姑奶奶捎來信,說八月初十那日上午,她帶著兄弟在小石橋上站著說話,到時候你帶著春穎走一趟,彼此相看一番。」
素梨「嗯」了一聲,繼續蜷曲著窩在那裡。
陳氏又道:「上次阿壽送來的衣料,我覺得不錯,給你做一身衣服,等相看那日穿上,到底更好看。」
素梨和娘親聊了幾句,發現昨夜自己出去之事,家裡人幷不知道,便放下心來,道:「娘,你九月底就該生産了吧,咱們得提前尋好接生婆......陳家莊有接生婆麽?」
「有啊,」陳氏笑了,「村裡賣羊奶的鄧七郎,他娘就是有名的接生婆,人都叫她鄧老娘,連我和你舅舅都是她接生的。」
聽到娘和舅舅都是這位鄧老娘接生的,素梨放下心來——至少娘和舅舅都完好無缺地出生了呀!
她裹著被子又在榻上滾了好幾圈,這才揭開被子跳下榻穿衣梳洗。
素梨洗漱罷穿外衣,陳氏走過來幫她系衣帶,口中道:「素梨,臨河別業送來的那匹緙絲,你有什麽打算?」
素梨想了想,道:「娘,咱們想辦法做成扇面,將來我開了鋪子,放在我的鋪子裡賣。緙絲太珍貴了,若是留下,被我爹知道,又得便宜我那幾個姑姑了!」
陳氏如今什麽都聽女兒的,當下就不再多說了。
用罷午飯,王四兒去西村桂園買了二百斤桂花回來,素梨和他在作坊裡忙碌了一下午,這才處理完這些桂花。
她是閒不住的,待到了傍晚,又去花圃跟陳老爹學扡插。
陳老爹拿著刻刀在枝條上刻了兩刀,然後讓素梨看:「素梨,你看,應該是這種切面。」
接下來他把刻好的枝條插入盛著生根水的瓦罐裡:「等根生出來咱們就可以移植了,等一會兒我教你調生根水。」
夕陽一點點隱入西山,秋風漸起。
素梨聽姥爺講解罷,就開始自己模仿,終於在天黑前學會了扡插和調生根水。
祖孫兩個正在忙碌,王四兒過來叫他們去前院吃晚飯。
家裡先前都是陳老爹做晚飯,如今有了春穎,倒是春穎做飯居多。
春穎在陳家的時間長了,不知不覺也融入了陳家,她不愛說話,沉默穩重,洗衣服乾淨,做飯好吃,陳老爹、陳老太和陳氏如今都挺信任她。
只有素梨,因爲不相信自己的親爹的緣故,始終對春穎有所防備。
陳家是沒有食不言寢不語這個講究的,吃飯的時候,陳老太問素梨:「素梨,你知道蘭家要來相看的事麽?」
素梨連連點頭:「姥姥,放心吧,那日您老人家陪我過去走一趟。」
陳老太笑了起來:「好好好!到時候我穿上新做的衣服,簪上一朵花,也做一次老來俏!」
春穎在一邊聽了,看了素梨一眼,低下頭去。
素梨晚上洗罷澡就去一樓作坊裡幹活了。
陳氏不放心,下樓去看,却見長案上放著三盞油燈,昏黃的光暈連成一片,而素梨在這昏黃光暈中,正低頭忙碌著。
她看了一會兒,也沒打擾素梨,扶著高高隆起的腹部悄悄離開了。
陳氏回到床上,心事重重躺了下去。
女兒才十四歲,却已經擔負起了養家的重擔,日日夜夜努力著,而該養活妻兒的丈夫秦義成,却不知浪到哪裡去了......
此時秦義成正在京中李太尉府管家蔡明通的宅子裡。
胡三泉和蔡明通認了親家,又通過蔡明通把女兒胡大姐兒送給了李太尉做妾,因此他和蔡明通打得火熱。
這次秦義成進京參加京畿鄉試,因胡三泉也要進京走動,便乘了胡三泉的船到了京城,又跟著胡三泉住進了太尉府管家蔡明通的宅子。
蔡明通一直忙得脚後跟打後腦勺,好容易今日抽出空來,令人在胡三泉和秦義成居住的花園書齋內擺上酒菜,自己親自陪著胡三泉和秦義成飲酒說話。
胡三泉飲了幾杯酒,膽子大了起來,開口問蔡明通:「親家,不知太尉府裡這些時日在忙些什麽,瞧著你甚是忙亂啊!」
蔡明通也有了幾分酒意,道:「不瞞你們兩位,咱太尉府要出一位王妃娘娘了。」
秦義成聞言忙道:「如今天子膝下,只有兩位親王——端王和福王,不知道太尉府千金要嫁的是哪一位?」
按照李太尉的政治嗅覺,他的女兒嫁給哪位王爺,哪位王爺的帝位繼承人身份怕是板上釘釘了。
蔡明通呵了一聲,道:「福王那病秧子!」
他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秦義成和胡三泉這下子都明白了,李太尉的千金要嫁的正是剛回到京城的端王了。
想到柳翎如今正是端王的親信幕僚,秦義成心裡熱騰騰的,面上帶著笑,心裡計議著明日去找柳翎。
又談了幾句後,秦義成藉口有酒,起身告辭。
蔡明通笑了:「秦秀才初九那日要下場考試,先回去歇息也好。」
待秦義成離開,蔡明通凑近胡三泉,低聲問道:「這個秦秀才有妻室沒有?」
「說是有,不過沒人見過,」胡三泉看向蔡明通,「親家這是何意?」
蔡明通端起金盞,與胡三泉碰了碰,一飲而盡,這才道:「上次家裡女眷生辰辦壽酒,太尉府的女眷也賞臉來了幾個,其中就有太尉大人的二姑娘,也就是未來王妃娘娘的庶出二姐,她嫁人不到三年就亡了丈夫,因太尉夫人疼愛接回太尉府守寡。那日她恰好在咱家裡遇到了秦秀才,一眼看中了,把我叫去說了,若是這秦秀才這次鄉試高中,她便要嫁給秦秀才呢!」
胡三泉眨了眨眼睛:「秦秀才有娘子,太尉府的小姐總不能做妾吧......」
蔡明通「嗤」的一聲笑了:「有妻子?休了就是!」
胡三泉到底有些猶豫,面上却是不顯,繼續與蔡明通推杯換盞一醉方休。
第二天一大早秦義成就帶著胡三泉借給他使用的小厮胡楊去了端王府,掏了一錢銀子給門房,請求通禀。
門房斜著眼睛看了看秦義成遞過來的這粒碎銀子,用鼻子哼了一聲,就是不接拜帖。
秦義成見狀,微微一笑,當即掏出一塊七八錢重的碎銀子遞了過去。
門房這才痛痛快快接了秦義成的拜帖,進去通禀了。
柳翎正在外書房處理端王府的日常事務。
此時他正在看一封密信,信是從鞏縣那邊送來的。
看罷密信,柳翎垂目思索著:秦素梨才十四歲,怎麽說媒的人就不肯消停呢,剛破壞掉姓李的,又來了姓蘭的......
待鄉試結束,端王與李太尉府、連府的聯姻達成,還是回鞏縣一趟吧!
柳翎正在思索,外面傳來小厮秋楓的聲音:「公子,外面小厮來回禀,秦義成求見。」
秦義成隨著小厮秋楓從角門進了端王府,一路穿過好幾個院落,終於到了一個花木扶疏的院落,見到了柳翎。
柳翎白衣玄帶,做書生打扮,清俊异常,一見秦義成便笑了起來:「大表兄,好久不見了,請進來坐吧!」
秦義成原本還有些忐忑,此時見柳翎滿面春風甚是熱情,一顆心漸漸就穩了下來,陪著柳翎也有說有笑起來,很快就把話題轉到了這科鄉試上。
柳翎聞言,鳳眼一閃,笑了起來:「真是有緣,愚弟也要參加這一科鄉試。」
秦義成聞言一楞——柳翎年紀小,連秀才都不是呢!
柳翎落落大方道:「承王爺厚愛,爲愚弟奔走,愚弟如今也是監生了。」
在大周朝,沒有考上秀才,繳納銀子以取得鄉試的應試資格的人,被稱爲監生。
監生是可以參加鄉試的。
秦義成沒想到柳翎會走捐納之路,不由道:「端王待表弟可真好......」
柳翎笑意加深,鳳眼微眯看向秦義成,聲音有些低:「這次鄉試,大表兄想不想中呢?」
秦義成眼睛一亮,一顆心怦怦怦怦直跳,聲音微顫:「表弟的意思是——」
柳翎起身,灑然走到窗前,忽然轉身:「就看大表兄能不能答應愚弟的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