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符縣城郊的薛家堡, 就在金水河邊,與京城距離極近。
前世素梨母親去世後, 她被姥爺和舅舅接到了陳家莊住, 也曾來過薛家堡作客, 因此熟門熟路指揮著車夫進了薛家堡,在薛姨媽家大門外停了下來。
來應門的是薛姨媽家的小丫鬟玉秀。
玉秀今年才十二歲, 是薛姨媽前些時候買回家做雜活的, 幷不認識素梨。
見素梨生得甚是美麗,却背著一個大大的竹篋, 她有些拿捏不住素梨的身份:「這位姑娘是——」
素梨却是認識玉秀的, 笑吟吟道:「我姓秦, 是薛姨媽的外甥女。」
前世姨媽把玉秀給了她,玉秀一直在她身邊侍候, 很是忠心。
後來進了京城, 因柳翎要用玉秀籠絡手底下的人,爲了保護玉秀,素梨把玉秀嫁給了一個妥當的杭州茶葉商人,讓玉秀隨著丈夫往江南去了。
此時看到滿臉稚氣的玉秀, 素梨心裡說不出的感慨。
玉秀一聽說素梨自稱姓秦,是女主子的外甥女, 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原來是秦家姑娘, 太太一直念叨您呢!」
她笑著扭頭喊了句:「太太,秦姑娘來了!」
陳大姐正在西邊耳房裡盤點種子,聽到玉秀的聲音, 心中大喜,忙迎了出來。
姨甥倆相見,自是歡喜。
寒暄罷,素梨忙道:「姨媽,我先去見見老太太吧!」
陳大姐笑了:「我們家老太太出去作客了,這幾日都不會在家,咱們先去堂屋坐下說話。」
姨甥倆在堂屋坐下,玉秀送了茶點後便退下了,留下素梨和姨媽好好說話。
得知陳二姐生了一個大胖小子,陳大姐拍手笑了起來:「太好了,到時候我與你一起回去,好好陪陪你娘。」
素梨收斂臉上笑意,又說起了秦義成鄉試高中休妻另娶之事。
陳大姐簡直是目瞪口呆,接著便憤慨不已,拍著方桌連聲駡秦義成「真畜生」「噁心人」「什麽玩意兒」「不是東西」。
素梨也噁心自己這個爹,幫著姨媽駡了幾句,然後道:「姨媽,如此不要臉的人,咱們別提他了,沒的噁心得很!」
其實她爹這樣做,素梨心裡是既輕鬆又歡喜,似卸下一副枷鎖一般,只是這種心情不好讓人知道。
陳大姐噁心得不行,吸了好幾口氣,才把那股噁心勁兒給壓制了下去:「素梨,回頭我去勸你娘,她離了秦義成真真是好事,以後我在祥符縣這邊給她說戶殷實的好人家,讓她嫁過去夫唱婦隨,好好過過舒心日子。」
素梨是從來不反對娘親再嫁的,這次過來也有這個意思,當即親親熱熱拉住了陳大姐的手撒嬌:「姨媽,你可得好好打聽,我娘這輩子吃的苦可太多了,得讓她遇到個好男人再嫁。」
姨甥倆達成共識,心中都歡喜得很,就陳二姐再嫁人選問題熱切地討論起來。
陳大姐做事十分利落,當即把素梨安置在了西厢房,把王四兒安置在了東耳房薛春冰房裡:「西厢房是你二表哥的屋子,他如今在書院裡,幾個月才回家一次,你就安心住下吧;春冰如今在鋪子裡和你姨父一起看鋪子,晚上幷不在家裡住,四兒住著正好。」
素梨最是勤快,陪著陳大姐把西厢房重新打掃清洗了,又鋪排上潔淨的衾枕被褥,把自己的行李也安置妥當,又拿出給姨媽帶來的禮物。
她這次過來,給姨媽全家都準備了禮物。
忙完這一切,素梨也有些累,當晚便在薛家住了下來。
第二天,陳大姐帶上素梨進城了。
她打算先帶素梨去自家鋪子看看,順便在城裡吃頓好吃的,然後再帶素梨去延慶坊逛街。
大周京城轄有開封和祥符二赤縣,開封縣分管京城的東南部分,祥符縣分管京城的西北部分。
薛家的種子鋪子就在京城的西北角,整條街都是做種子和糧食生意的,如今旺季剛過,正是淡季,街上來往行人倒也不多。
薛姨父名叫薛大郎,生得高高瘦瘦,雖然有些黑,却依舊能看出年輕時候的俊秀輪廓。
他沒有女兒,一向疼愛和自己妻子兒子長得有些像的外甥女素梨,本來正在看鋪子,見素梨來了,忙笑著起來迎接:「素梨來了!」
又扭頭吩咐薛春冰:「春冰,快去樊家酒樓定個席面,待會兒咱們帶素梨過去。」
素梨也喜歡薛姨父,笑盈盈行了禮,親親熱熱道:「姨父,我替姥爺給你帶了一套禦窑茶具,你看看喜不喜歡。」
這套茶具還是阿壽送到陳家去的,是平素只有達官貴人才能得著的禦窑茶具。
因薛大郎喜歡喝茶,這次出門,陳老爹特特拿出來,讓素梨給薛大郎帶去做禮物。
王四兒忙拿出盛放瓷器的匣子遞了過去。
薛姨父看了瓷器,簡直是心花怒放,贊不絕口,當下關了鋪子,和妻子一起帶著素梨往樊家酒樓去了。
在樊家酒樓大吃一頓之後,陳大姐興奮得很,又帶著素梨去祥符縣衙找大兒子薛春雨。
薛春雨在城裡另有住處,是縣衙後面僻巷裡的一個小小宅子,他帶著母親和表妹去了自己的小宅子,待她們歇了午覺,又陪著她們去延慶坊逛街去了。
素梨逛街專門進那些賣胭脂水粉的鋪子。
她一一觀察試用了這些鋪子的香脂香膏,最後發現都不及自己的貨,心下大定,便笑著問薛春雨:「大表哥,這附近有沒有一個叫海棠紅的胭脂水粉鋪子?」
素梨知道鞏縣海棠紅把她的貨送到京城賣了,想看看京城這邊的價格如何。
薛春雨到底是縣衙都頭,對這一帶頗爲熟悉,當即道:「海棠紅離這裡不遠,我帶你們過去。」
在海棠紅京城總店裡,素梨果真看到了自己親手製作的香脂香膏等貨物。
她看了王四兒一眼,王四兒會意,笑吟吟上前打聽各樣貨品的價格。
素梨在一邊聽著,心中又驚又喜。
她把貨賣給鞏縣海棠紅的時候,一盒香脂五錢銀子,一盒香膏一兩銀子,一瓶香油一兩銀子,一塊香胰子一兩銀子,鞏縣海棠紅一般是加一半價零賣出去,而京城海棠紅則是直接翻倍。
素梨藉口試用玫瑰香膏,在鋪子裡觀察著,發現她的貨在京城賣得很好,就她試用各種貨物的那會兒工夫,就有五個來點名要買「玉梨記」的人——「玉梨記」正是她讓李濟在她的瓷盒瓷瓶上設計的名號。
而且這五個人,有一個是帶著丫鬟來買的,瞧著像是小康之家的姑娘,另外四個都是大家的媳婦婆子打扮,應該是替主子來買的。
也就是說,素梨的「玉梨記」已經成功擠進了京城貴女的梳妝檯。
這個發現令素梨心潮澎湃豪情滿懷,她雙目亮晶晶看著海棠紅大堂內來來往往的顧客,在心裡輕輕道:京城,我秦素梨又回來了。
這次歸來,我再不像前世那樣憋悶委屈,我要快快活活,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薛春雨從來不知道女子能在一個胭脂水粉鋪子裡耗費將近半個時辰時間,在一邊等得昏昏欲睡,索性起身去外面透氣了。
他剛在海棠紅廊下站定,便看到一個極清俊雅致的少年帶著隨從向著他慢慢走了過來。
他總覺得這少年看著有些面熟,便凝神看去,却見這少年戴著皂條軟巾,穿著玉白直綴,做士人打扮,瞧著清瘦高挑,仿佛弱不勝衣,如仙人一般......
這下子薛春雨想起來了,他笑著跳下高臺,拱手迎了上去:「原來是趙小哥!」
趙舒笑容溫雅,聲音清澈:「原來是薛大哥......不知薛大哥在這裡做什麽?」
薛春雨笑了:「趙小哥,我是在陪家母和捨表妹逛街。」
趙舒靜水般雙目似乎亮了一下,聲音有些低,却溫潤好聽:「是秦姑娘麽?」
薛春雨笑著嘆氣:「可不就是她——她已經在這鋪子裡耽擱了半個時辰了,還不肯出來呢!」
恰在這時,薛春雨身後傳來素梨帶著笑意的聲音:「咦?大表哥,你和誰說我壞話?」
聽到素梨的聲音,趙舒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看了過去,却見一個身姿苗條的美貌少女正掀開海棠紅門上的珠簾走了出來,粉衣白裙,蓮步輕移,一雙盈盈雙目滿是笑意,正是他等了兩日的素梨!
此時與素梨重逢,不知爲何,趙舒心裡一陣委屈,鼻子有些酸澀,眼睛瞬間濕潤了,立在那裡,靜靜凝視著素梨。
素梨沒想到能在這胭脂水粉鋪前遇到趙舒,登時瞪圓了眼睛:「趙......趙小哥,你怎麽會在這裡?」
趙舒那樣嬌氣病弱,如何會來這些熱鬧喧嘩嘈雜不堪之處?
見趙舒眼睛濕漉漉的,像委屈的小猫咪一般看著她,素梨頓時擔心起來,顧不得許多,一撩裙裾,靈巧地跳下高臺,輕捷地落在了趙舒面前,仰首細細看他:「你怎麽了?」
怎麽瞧著這麽可憐?
趙舒睫毛烏濃,此時眼睛濕潤,睫毛潮濕,瞧著像是用墨描畫過眼睛一般,竟有些昳麗之意,他依舊凝視著素梨,隻不做聲。
看著這樣的趙舒,素梨不知爲何,竟然莫名有些心虛,一向理直氣壯的她不由自主試著解釋:「我從阿壽那兒得知你身子不適,原本打算處理罷手頭上的事就去看你的......」
趙舒抿了抿唇,用極低的聲音道:「我等了你兩日......」
素梨忙道:「啊,我特地帶了一個盆景過來,明日我就送到櫻桃巷你的宅子去!」
趙舒依舊凝視著她:「既然遇到了,我陪你去拿那個盆景。」
他怕素梨這次一溜走,不知道又會拋下他多久。
素梨想了想,道:「這樣啊......我先去和姨媽說一聲!」
趙舒神情平靜:「我陪你去見姨媽。」
薛春雨在一邊聽了半日,總覺得素梨和這位趙小哥怪怪的,却又說不出哪裡怪,心裡鬱悶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1)
多年之後,正是人間三月,繁花似錦,福王府晴雪院滿院梨花盛開,瑩白如雪,清香滿院。
素梨撥冗陪趙舒在晴雪院散步賞梨花,却聽趙舒道:「素梨,你的乳名就叫素梨麽?」
聞言素梨眼珠子一轉,便要轉移話題:「咦?阿舒,你的乳名是什麽?」
一聽到素梨說「咦」,趙舒就知她要轉移話題,眼神溫潤凝視著素梨:「素梨,到底叫什麽?」
素梨最受不得趙舒這種眼神,索性破罐子破摔,飛快道:「大白梨。」
趙舒:「......大......大白梨?」
素梨仰首看趙舒,一臉得意,大眼睛亮晶晶:「對啊,我就是又甜又酥的大白梨!」
趙舒不禁笑了起來,把素梨抱在了懷裡,低頭在她髮髻上吻了一下,在素梨耳畔輕輕道:「果真是又甜、又酥的大、白、梨......」
素梨驀地想到昨夜旖旎,小臉瞬間紅透,因爲惱羞成怒,一彎腰,一把把趙舒給抱了起來,轉了個圈,放在一邊,自己溜溜達達回房去了。
趙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