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梨一看自己親娘這熱切的眼神,就知道她是什麽意思了, 當下便道:「娘, 怎麽可能這麽快!」
她和阿舒成親沒多久呢,再說了, 阿舒身子又那麽弱......
陳二姐想了想, 也覺得自己有些性急了, 低聲解釋道:「素梨,娘還不是擔心你, 咱家這樣子......你和阿舒是有些不般配,若是你能早些爲阿舒生下兒子,你的地位也能穩固些, 在公婆面前也有幾分面子......」
素梨沉默了片刻,决定還是老老實實說實話:「娘,我和阿舒早就聊過這件事了,若是我不能生育, 我們將來就選一個侄子過繼。」
陳二姐「啊」了一聲, 驚訝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眼睛瞪得圓溜溜,嘴巴也張著,當真是瞠目結舌。
素梨抱緊懷裡的二白, 低聲道:「再說了, 即使將來因爲我不育,阿舒必須和我分開,那我也能靠自己好好活著。」
這個世道對女子很不公平, 不過她早打算自己靠自己了。
陳二娘嘆了口氣。
這實在是個無解的問題。
素梨笑吟吟瞅了自己娘親一眼,道:「娘,想那麽多做什麽!對了,我給您的家用您收好,平時別小氣,該用就用,反正我能掙。」
她剛給了她娘六百兩銀子的家用。
陳二姐聽了,想了想,也笑了:「素梨,娘都聽你的,放心吧!」
素梨這樣堅强的性子,無論到了什麽地步,她都會想辦法自救的,哪裡用得著她擔心!
用罷晚飯,趙舒過來接了素梨回去了。
回到臨河別業,趙舒這才告訴素梨:「我已經命阿喜進京,禀報父皇母妃,說我身子不適,要長期留在這裡休養身體。」
素梨聞言大喜,抱住趙舒親了又親,道:「太好了,這下我能好好製作新的貨物了!」
姥爺的花圃裡花卉甚是齊全,素梨在這裡製作新的香脂香膏,甚是方便。
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天氣越來越熱,炎熱多雨的六月來到了人間。
這日素梨又回了陳家,待在陳家後院的作坊裡研究她那些瓶瓶罐罐。
到了晚上,素梨還在忙碌。
她把石榴花汁和榨出的瑞香花精油混合,再加入蜂蠟,盛入從碧青瓷行定制的半透明的小罐中,然後點燃下面的蠟燭開始加熱。
素梨正用陶瓷棒輕輕攪拌溶液,忽然聽到外面傳來脚步聲,想著不是玉秀就是解頤,便沒有理會,自顧自低頭忙自己的。
這時候她的身後傳來趙舒帶著幽怨的聲音:「素梨,你整整一天沒回家了。」
素梨:「......」
她頭也不抬道:「快結束了,阿舒,你再等我一會兒!」
趙舒乖乖地在素梨身後的藤椅上坐了下來,靜靜等著素梨。
素梨終於制出了石榴花色却又帶著瑞香花香的香膏,只是蜜蠟的比例不對,香膏有些沾杯,需要明日另換比例重新再做。
她在自己的手腕上試了,發現潤澤鮮艶,便又拿了靶鏡,對著靶鏡細細塗在唇上,自我感覺美得很,便招呼趙舒來看:「阿舒,快看我這個香膏怎麽樣!」
沒有得到回應。
素梨扭頭一看,却見趙舒窩在藤椅上睡著了,作坊裡昏黃的燭光照在他的臉上身上,似爲他鍍上了一層柔光。
在這個瞬間,素梨的心一下子軟化爲一灘蜜糖——趙舒近來實在是累著了,雖然他對外聲稱身子不適,帶了新婚妻子隱居養病,可是素梨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些日子,趙舒從來都沒閒著過。
她走過去,彎腰在趙舒唇上用力親了一下。
趙舒一下子醒了。
他睜開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素梨,怔忡了片刻,這才開口道:「素梨,咱們回去吧!」
素梨「嗯」了一聲,忽然問道:「阿舒,你看看我的臉,是不是有什麽不同?」
她唇上剛塗了鮮艶的石榴花香膏。
趙舒認真地看了看,道:「很好呀,沒什麽不同。」
素梨:「......」
因爲趙舒發現不了她的變化,她决定不告訴趙舒他唇上沾了不少她剛塗在唇上的石榴紅香膏。
阿保帶了幾個隨從在作坊外候著,見趙舒帶了素梨出來,忙上前行禮。
行罷禮,就著廊下燈籠的光暈,阿保發現趙舒的嘴唇紅得异常,忙看向素梨的唇,果真發現了素梨唇上塗了這種石榴紅的香膏,便裝作沒看到,免得王爺尷尬。
回到臨河別業,因爲薛春雨突然拜訪,趙舒便又出去了。
素梨洗了個澡,一時有了興致,想起自己給二白做的小衫子只剩下一點沒有完工了,便吩咐開顔拿了針綫簸籮出來,坐在錦榻上對著水晶罩燈做了起來。
阿保陪著趙舒出了後園,忽然低聲道:「王爺,屬下有話要說!」
趙舒有些詫异地停下脚步,看向阿保。
阿保抬手做了個抹拭嘴唇的動作——他再不提醒王爺,待會兒王爺見了人,那些人見王爺唇上有香膏,還不知該傳出什麽閒話呢!
趙舒:「......」
他抬手抹了抹唇,就著燈籠光暈一看,發現手指有一抹石榴紅的脂膏,帶著股香氣,分明是素梨唇上那種香膏!
趙舒又好氣又歡喜又好笑,沉默了片刻,最後道:「走吧!」
等夜裡回去了,他再和素梨算帳。
外書房內挂著好幾盞水晶燈,如同白晝一般。
趙舒坐在黃花梨木書案後的圈椅內,正專注地聽薛春雨的回話。
趙舒右手邊的圈椅上坐著前不久剛從京城趕過來的王晗。
王晗已經看過了阿喜審問那兩個人販子爪牙的記錄,這會兒正在心裡整理思緒,聽到薛春雨說話,便也默默聽了起來。
薛春雨坐在趙舒左手邊的圈椅上,娓娓講述著:「......屬下今晚應金提刑邀請去金家在城外的莊子上吃酒,席上有兩個歌童和兩個粉=頭彈唱侑酒,屬下聽那兩個歌童都是蘇州口音,便在他們給屬下斟酒時隨口問了一句,『聽著你們是蘇州口音,如何到了北方』,那兩個歌童一個低下頭去,另一個眼睛立刻滿是泪水,悄悄在我背上敲了一下,然後看了看外面。過了一會兒,我藉口解手起身去了外面,不一會兒那歌童也跟著出來了,一見我便跪了下來,求我救他。」
「我一問,原來這歌童原姓查,大名喚作查素文,是蘇州查氏的子弟,祖父曾任過工部主事,也算是書香世家。他十二歲時在學堂讀書,偷溜出來玩耍,誰知就被人給劫了,關在杭州一個相公堂子裡學了幾年彈唱,因爲出色,兩個月前和幾個同伴一起被送到了金提刑家,專門用來陪酒待客。」
「他見我年輕,又不愛好這個,再加上打聽到我是京城新派來的副提刑,和金提刑沒有私交,這才冒死求我。」
「因爲買良爲娼觸犯了國法,我便藉口看上了這歌童,和金提刑說了,借他幾日聽他唱曲,這才把歌童帶了出來。」
見趙舒一直專注地聽自己講述,薛春雨心中大定,接著道:「王爺,下官覺得此案若是深挖,說不定能挖出些什麽來,因此帶了那個歌童直接過來了。」
趙舒微微頷首,看向王晗:「阿喜給你的審訊記錄看完了麽?有什麽想法?」
王晗站了起來,道:「啓禀王爺,屬下接到您的指令後,先去刑部調了鞏縣十年內發生的小兒女和年少的男女失踪的案件,發現先前一直不甚密集,可是到了四個月前,此類案件突然增多,至今記錄在案的總共有二十二件,而且這些記錄,都是由鞏縣縣衙、河道衙門和鄭州守備府提供,而現管著鞏縣及鄭州數縣的訴訟鞏的鞏縣提刑所,四個月內居然一樁此類案件都沒有上報。」
聽了王晗的話,薛春雨一下子站了起來:「金再林正是四個月前到任,以接替涉入李氏謀逆案的正提刑胡三泉!」
王晗接著道:「王爺,正如薛副提刑所說,屬下又去查了鞏縣提刑所正提刑和副提刑,發現正提刑金提刑正好是四個月前到任,而副提刑薛提刑自從金提刑到任,就被派到鄭州查辦甜水井女屍案,不久前剛剛回到鞏縣。」
趙舒長長籲出一口氣,沉聲道:「王晗,此案怕是牽涉更大,由你主持,追查到底,父皇那邊由孤去說。」
王晗却是知道福王與他們說話,向來是以「我」自稱,幷不擺親王架子,如今居然用「孤」自稱,應該是氣得很了,當即答了聲「是」,恭謹道:「王爺放心,屬下定當竭盡全力,追查此案,决不放過一個惡徒。」
趙舒「嗯」了一聲,看向薛春雨:「薛大人,你繼續與金再林虛以委蛇,具體該怎麽做,你和王晗再談吧!」
薛春雨知道自己是要參與一樁大案了,當即答了聲「是」。
王晗和薛春雨退下後,趙舒覺得有些疲憊,身子靠回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阿保見狀,忙出去悄悄吩咐阿長:「你去請沈大夫過來,讓他給王爺按摩一下,王爺有些疲憊。」
阿長眨巴著眼睛,說了聲「好勒」,一溜烟就跑了。
沈寒之很快就帶著藥童過來了。
他沒有立即給趙舒按摩,而是先看了趙舒的脉息。
待沈寒之看罷脉息,趙舒屏退其餘侍候的人,然後低聲問道:「沈寒之,我有沒有什麽『虛火上炎,腎水下竭,不能既濟』,亦或者『濕痰流聚,以致心腎不交』?」
這都是他自己翻看醫書,看到的男子不宜行房的病因。
沈寒之先是愕然,然後便拍手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爺,您說的『虛火上炎,腎水下竭,不能既濟』和『濕痰流聚,以致心腎不交』,指的都是男子陽虛,也就是虛陽腫脹之症!」
見趙舒蹙眉,似是不解,沈寒之便忍住笑解釋道:「也就是俗話說的吃了助興之藥,鶏兒腫脹不得軟化!哈哈哈哈哈哈!王爺有這個煩惱麽?」
趙舒:「......」
他從來不肯受氣的,除了在素梨面前,因此淡淡道:「沈寒之,你下半年的供奉沒了。」
趙舒清楚得很,沈寒之此人很有醫德,却有一個軟肋——他特別疼愛他娘子,而他娘子特別能花錢,因此銀子便成了沈寒之的軟肋。
沈寒之愕然,瞬間笑不出來了,忙撲了過來彎腰行禮:「王爺,小的再不敢了!求您了!」
趙舒心裡出了氣,這才問道:「那我幷沒有腎虛了?」
沈寒之受到了教訓,當即老老實實道:「啓禀王爺,您一切正常,既沒有腎陰虛,也沒有腎陽虛,房中之事,一切如常即可。」
趙舒心中滿意,道:「你有沒有相熟的女科聖手?最好是女子,若是不行的話,年高有德的男子也行。」
沈寒之忙恭恭敬敬道:「啓禀王爺,下官的夫人出身專看女科的杏林世家楚州錢氏,倒是有一手好醫術,常爲親朋好友看脉息。」
趙舒便道:「明日讓你夫人來給王妃看看脉息吧!」
事關素梨,太醫院那些人趙舒還真不放心,因此讓心腹太醫沈寒之薦人。
沈寒之知道自己算是過了一關,當即笑眯眯道:「王爺,那下官下半年的供奉......」
趙舒也笑了:「照舊。」
「謝王爺,」沈寒之鬆了一口氣,「下官爲您鬆活鬆活筋骨吧!」
銀子是他娘子錢氏的命,而錢氏是他的命,沒辦法,他只能爲銀子折腰,向王爺討饒了。
素梨白日累著了,夜間睡得很香,既不知夜間何時下起了雨,也不知趙舒是何時回來的。
等她醒來,雨越發大了,趙舒也睡醒了,而且正在報唇上被她塗了香膏之仇。
素梨被趙舒擺弄得渾身酥軟,却咬著牙不肯開口求饒,最後還是趙舒發現素梨白嫩圓潤的脚趾蜷縮了了起來,知道素梨已經熬受不住了,這才欺身而入......
外面雨聲淅瀝,鐵馬叮鈴,屋子裡錦榻的搖撼聲和素梨的聲音混合在一起,煞是熱鬧......
一時雲收雨散。
素梨輕輕撫摸著趙舒,不知不覺兩人依偎著又睡著了。
等素梨再次醒來,發現天已大亮,趙舒剛洗過澡,渾身散發著濕漉漉的薄荷清香,正在一邊看書,便啞聲問道:「阿舒,你怎麽沒出去?」
趙舒凑過來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道:「沈寒之的夫人錢氏出身女醫世家,過來給你看脉息,我陪著你。」
素梨得知沈夫人已經在東厢房候著了,急忙便要起身。
她剛一動,就察覺到了身子的异常,臉一下子熱辣辣的,忙道:「我先去洗個澡!」
趙舒也猜到素梨怎麽了,俊臉微紅,垂下眼簾不敢看素梨:「嗯,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沈夫人錢氏是與丈夫沈寒之一起進來的。
她約莫二十七八年紀,身材高而苗條,肌膚雪白,五官不算美麗,却衣飾雅致,氣質清和。
行罷禮,沈夫人這才看向端坐在羅漢床上的福王和王妃,發現福王身量細條削瘦,分明身子羸弱,不過肌膚白晰如玉,眉睫烏濃,鼻梁挺秀,唇若塗丹,十分清俊。
她又去看秦王妃,發現秦王妃年紀小小,生得美麗,氣色極好。
素梨含笑道:「沈夫人,今日麻煩了!」
沈夫人含笑道:「不敢。」
她給秦王妃看罷脉息,又看了氣色,最後道:「王妃五月的月信已是遲了,不知對否?」
素梨一楞,過了片刻,這才道:「正是。」
錢氏微微一笑,起身道:「恭喜王爺,恭喜王妃!」
沈寒之忙道:「夫人,話不要隨便說!」
錢氏十分篤定:「妾身雖然不能十分肯定,却也有七八分把握了。」
趙舒已經歡喜得痴了,他呆呆看著素梨,簡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素梨見狀,心下好笑,忙詢問錢氏細節之事。
待錢氏說了各項需要注意之事,素梨重謝了錢氏,又請沈寒之和錢氏保守秘密,然後親自起身,送沈寒之和錢氏離開。
送罷沈寒之夫婦,素梨回到明間,發現趙舒還在發呆,不由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