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皇帝十五歲時, 周陌為他挑選了一名品貌兼備的世家貴女大婚,並且在大婚之後的第一個早朝便毫不猶豫地交出了手中的權柄, 督促小皇帝親政。
朝堂眾人紛紛失色, 完全沒有想到周陌竟這般沒有絲毫貪戀權勢之心,而小皇帝更是在早朝之後將周陌傳到了御書房, 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周陌微微一笑, 語氣誠懇:“臣早就說過, 臣做這一切,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天下百姓。陛下您會是一名好皇帝,而臣的年紀有些大了,精力不復以往, 也是時候該將這大梁朝歸還給您了。”
小皇帝抿了抿唇,望著周陌耳邊冒出的縷縷銀絲, 想到他多年的悉心教導,聲音不由哽咽:“攝政王心懷天下,朕……甚是感念……”說罷, 他站起身來, 對著周陌深深一揖——周陌自小教導他為帝之道, 他向對方執弟子禮也並非與禮不合, “今後, 還請攝政王多多幫扶於朕。”
“臣必竭盡所能。”周陌連忙還禮, 復又笑道,“以後, ‘攝政王’一詞可千萬不必再提。陛下莫不是想要置我於不義之地?”。
小皇帝自知失言,不由破涕為笑。
與小皇帝說了半天“心裡話”,周陌終於徹底卸下了“攝政王”這一沉重的頭銜。
介於他如此“識相”,親政的小皇帝必然會對他心存感激、多加照顧,起碼幾年間不會來找他的麻煩,而他只要看著小皇帝坐穩皇位便可真正完成任務、自在逍遙了。
——而事情也的確在按照周陌的想法發展。
小皇帝是周陌用心教導出來的,手段自然非同一般,很快便對各項政務上了手,做得有模有樣。
三年後,周陌繼歸還大權後再度於早朝之上扔下一枚炸彈,表示自己身體有恙,希望能辭官歸隱,而與他同時辭官的,還有工部尚書白緞。
此時此刻,白緞已經真正將雍容沉穩刻入了骨子裡,原本年輕時的他只有在緊張的時候才會板起臉來、氣勢強硬,但經過這麼多年的官場磨練,他已然學會了如何將那股高深莫測的氣質收放自如、處變而不驚。
雖然年近不惑,但白緞卻仍舊被譽為大梁朝第一美男子,一舉一動、乃至穿衣打扮都會引得眾人競相模仿,只是卻無一個人能擁有白緞的三分風采。
他與周陌一個貌若潘安、俊逸風流;一個鐵骨錚錚、權勢滔天,都是梁朝女子們最想要嫁的意中人,然而即使成為了無數女子的春閨夢裡人,他們也沒有流露出半分結婚的意思,一直彼此扶持著走到了現在。
如今,哪怕是民間,也到處流傳著兩人的逸聞野史,甚至他們相識相知相許的經歷也被極善於想像的百姓們誇張了數倍,然後編入戲曲詩歌之中,贊頌他們的品格高潔、為梁朝做出的貢獻,還有那份同甘苦、共富貴、百折不移的深情厚意。
多年的經營下來,周陌與白緞已然成為了大梁朝的中流砥柱,他們一手促進了大梁的復興,將自己深深刻進了文武百官與平民百姓的心中。
小皇帝本不想應允兩人辭官,畢竟倘若一旦失去二人,就連小皇帝自己也有些心中沒底。
但周陌與白緞態度堅決,小皇帝苦勸無果後終於不得不妥協,但卻要求兩人隨時向朝廷彙報行蹤,萬一朝中出現麻煩,小皇帝還有求教的地方。
在答應了小皇帝的條件後,周陌與白緞終於辭官,攜手游歷大江南北,真真正正做了一對神仙眷侶。他們一路不僅游山玩水,還會體察民生民情,一旦遇到貪墨腐敗的官員便出手懲治一番,被當地百姓們感恩戴德,甚至留下了不少動人的傳說。乃至於那些因為天高皇帝遠而肆意妄為的本地官員們也收斂了起來,生怕什麼時候便被行蹤不定的周陌夫夫摸到了老巢、揪了小辮子,丟官又丟命。
直到兩人年紀大了、走不動了,他們這才返回白緞的家鄉定居下來——而那裡,早就因為身為“神匠故裡”而迅速從一個貧困的小村落,變成了一做繁榮興盛的小城鎮。
這一世,周陌的身體因為年輕時損傷太大,的確沒有活得太久,依依不舍得走在了白緞的前面。
這是他在兩人開始輪回之後第一次先白緞一步離去,但即使他對於白緞極為擔憂掛念,也抵不過壽數所限,無法強行逆天改命。
臨走之前,他千叮萬囑要白緞好好過下去,不必太過悲傷,下一世……他一定還會找到他,與他重續前緣。
——畢竟,在兩人最初相識的那一個世界,白緞曾在他的墓碑前做出過消散靈氣的自殺行為,周陌實在擔心白緞再傻傻得來這麼一次。
自殺,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都是不好的行為,甚至會傷害到自身的氣運與靈魂本體。
白緞並不太相信輪回轉世之說,只當是愛人在安撫自己,不管心中如何悲傷也只是含淚應了,笑著表示自己一定會保重身體,絕不做什麼傻事。
周陌了解白緞,知道他言出必行,既然對他做出了保重就肯定不會胡來,這才懷著滿心的不安與牽掛合上了眼睛。
周陌逝世、舉國哀悼,老百姓們自發主動得披麻戴孝,仿佛痛失親人,白色的紙錢於全國各地飄揚飛蕩。就連小皇帝在得知這一消息後也快馬加鞭,帶著幾名年紀較大的皇子趕來了白緞的家鄉,在周陌的靈堂之上敬香悼念。
眾位老友們都十分擔心白緞的情緒,害怕他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但意外的是,白緞看起來卻相當平靜。他有條不紊得處理了周陌的後事後便閉門謝客,過起了深居簡出的平淡生活,甚至還收了幾個心靈手巧的小徒弟,將自己的一身本事傳了下去。
——他的愛人一直是個醋壇子,不喜歡他對別人展現出過度的關心,更加不願意他們的二人世界裡多出第三個入侵者,所以就算白緞一直想要收幾名弟子,也著實無可奈何。
除了教導徒弟以外,白緞最常做的事情,大約就是去鎮外的墳地中坐一坐了。
周陌與白緞的母親都被葬在了那裡,父親的衣冠塚也被移到了此處,而白緞也早早給弟子們交代了自己去世後埋葬的位置,也算是“一家團圓”。
不知為何,每當站在周陌的墓碑之前,白緞總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他似乎當真經歷過這樣的情境,獨自一人、孑然一身,望著周陌的墓碑茫然而不知方向……。
也許這是他因為悲傷過度而產生的幻覺,也許在周陌病重之時他曾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總之,白緞一直都覺得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當他越是思考、越是回憶,那情境便越是清晰——甚至,白緞還會覺得,“夢中”的他看向墓碑的角度與現在都有所不同。
現在的他是站在墓前,低頭望去,而在“夢中”,他的視角卻是……仰視的?並不是跪在、或是坐在碑前的平視,而是真真正正需要抬起頭才能看到的角度。
“夢中”,他就是這般靠在墓碑邊,仰著頭呆呆望著上面的字跡,然後……然後他似乎看到了周陌置身於一片耀眼的光暈之中,正在向他走來……。
對於這些無法說清的謬誤,白緞百思而不得其解,最終不得不將其歸咎於夢境的混亂。
他輕笑一聲,倒了杯酒灑在周陌墳前,向他絮絮著自己最近都做了些什麼、幾名弟子如何勤奮孝順:“我本是不相信輪回之說的,但不知為何,最近總是覺得自己的確是有下一世的,而且還一定能與你再次見面。”頓了頓,他嘆了口氣,“真是昏了頭了……”。
到出第二杯酒,仰頭灌進自己嘴中,白緞眼神微微迷離:“倘若能有下一世,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去呢?你不會因為在奈何橋上等我等得太久,又先行離開了吧?……明明我經常來到你的墳前見你,但你為何總不像夢中那般,也來見一見我呢……?”
說罷,他大約也覺得自己的要求有點可笑,輕哂一聲,又給周陌敬了杯酒。
因為答應了周陌要好好過下去,所以白緞並沒有糟蹋自己的身體。他的飲食起居一如往常,還有諸位弟子們照顧,但由於身子骨從小本就不算太好、再加上心情抑郁難以開懷,最終還是逐漸憔悴虛弱了下去。
弟子們擔憂萬分、焦頭爛額,而白緞的情緒卻反而因此而稍稍明朗,甚至笑談他等這一刻已然很久。
眾弟子們心中難過,只能暗暗垂淚,越發盡心盡力地照顧自己的師父,對於那位聲名遠播卻又英年早逝的大將軍攝政王也不知到底應當敬愛、還是應當怨恨。
幾年後一個溫暖的午後,白緞被發現死在了周陌的墓碑前。
他斜靠在那裡,神色安詳、嘴角含笑,宛若僅僅只是沉睡,前去尋他的弟子叫了他半晌卻叫不醒他,探了探鼻息,這才恍然發現師父已然歸去,頓時痛哭失聲。
而繼周陌逝世之後,天下又是一片縞素……。
營養艙前,管戊望著白緞再次平靜下來的腦電波,長長地松了口氣。
白大褂抄著口袋站在他身邊,微微皺眉:“真是凶險啊……明明已經再次封印過記憶了,但竟然差點又開始松動——這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
管戊苦笑一聲,扶了扶鼻梁上金絲眼鏡:“大約是這一世我先走一步,他……有些想起我們相遇那一世最後的結局了吧?”。
“嘖。”白大褂撇了撇嘴,“你的小戀人倒是真喜歡你,對於你提前去世的事情懷有那麼深刻的感情。”
管戊雖然仍舊在苦惱,但聞言仍舊不由得勾起嘴角,面帶愉悅:“那是自然。”
白大褂見不得管戊這般嘚瑟的模樣,剛想要再毒舌幾句,卻被不想要破壞心情的管戊掃了個眼風,頓時將嗓子眼裡的吐槽咽了回去。
有些心有余悸得摸了摸自己臉上尚未消退的淤青,白大褂安慰自己“君子動口不動手”,他可是一名技術人員!怎麼可能與管戊這等在各個世界中摸爬滾打、練了一身亂七八糟的本事的實戰員相提並論?!
——反正看到這一世管戊憋屈的樣子,讓他禁.欲這麼多年還早死,他也已經賺了。
——嗯,的確賺了!
“這一次記憶重現,不會有什麼問題吧?需不需要繼續加固封印?”管戊輕咳一聲,將白大褂發散的思緒拉回來。
“建議先看看情況,最好不要一直加固。”白大褂聳了聳肩膀,“小心加固到最後,他徹底想不起來你到底是哪根蔥,那你豈不是得哭死?”。
“……你說得對。”管戊輕輕點了點頭,雖然白大褂的用詞欠揍了些,但也的確說中了他最為擔心的地方——如果不是必要,管戊也的確不希望白緞真得完全忘記他。
“那麼,我准備去下一個世界了。”他站起身,朝白大褂示意。
白大褂比了個手勢,表示一切順利。
管戊走到自己的營養艙邊,坐了進去,同時還不忘微笑著警告白大褂:“這一次,你可別給我亂動什麼手腳!”
白大褂望著管戊“如沐春風”的笑容,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又開始發疼,連忙點了點頭,訕笑著舉手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