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 白緞的身體比之古代世界還要孱弱,哪怕經受了聖水的洗經伐髓、又被塞繆爾用聖光仔仔細細治療了一遍, 但骨子裡的虛弱卻必須經過長時間調養才能逐漸恢復。
在馬背上僵硬了一天, 白緞的身體無法避免得出現了問題,整張臉煞白一片, 卻偏偏因為強大的忍耐力與意志力而堅持了下來, 就連離他最近的安德烈都沒有發覺他的異樣。
在安德烈的幫助下下了馬, 白緞垂頭站在路邊,除了身子微微有些發顫外與往常無異,過往的騎士們忙碌著住宿的問題,並沒有對他投注多余的關注,直到塞繆爾從轎輦上下來, 第一時間將目光投向白緞。
塞繆爾的觀察力何其敏銳,一眼便發現了那細微的顫抖。他面色微變, 加快步伐來到白緞身邊,差點丟掉了以往的從容優雅:“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白緞愣了愣,抬頭望向塞繆爾, 明明他早已習慣了忍耐、此時身體的不適也完全在他的承受範圍之內, 但當他接觸到塞繆爾那雙溢滿了關切的湛藍色眼眸時, 卻突然心弦一松、身體一軟倒向了他。
塞繆爾連忙將白緞抱住, 抬手探了探他汗濕的額頭, 面色難看:“怎麼回事兒?!”
白緞窩在塞繆爾懷裡, 只覺得面上發燒、萬分羞恥,完全不願抬起頭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看到塞繆爾後會安心得……想要撒嬌。
塞繆爾得不到白緞的回答, 也不敢強制他抬起頭、觀察他的面色,不由越發焦急。所幸安德烈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連忙快步走了過來,出言安撫自己有些失態的主人:“聖子,白緞他沒事兒,就是太累而已。”
塞繆爾低下頭,這才終於發現白緞那紅彤彤的耳朵,意識到自己不過是關心則亂。悄悄松了口氣,他卻並沒有什麼尷尬的感覺,反而一臉坦然,順水推舟得直接將白緞抱了起來:“既然如此,那我先送他去休息。”
說罷,塞繆爾抱著白緞轉身朝轎輦而去,安德烈不由大驚失色,慌忙阻攔:“聖子——”
“無需多言。”塞繆爾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藍色的眼眸掃向安德烈,帶著強硬的壓迫感,“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安德烈被塞繆爾的眼神震住,下意識退到一邊,為塞繆爾讓出了道路。而白緞則僵硬著身體,尷尬得承受著騎士們來自於四面八方的不可置信的目光,心裡將塞繆爾罵了一百遍——如果可以,他一點都不想“享受”這樣的待遇!
然而,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是那個膽小馴服的小侍從,完全不會反抗塞繆爾的任何決定。待到被抱進了轎輦,他這才“翻臉不認人”,從塞繆爾懷中掙脫,扭身坐到了軟榻上:“什麼救命恩人?怎麼回事?”
“不然呢?”有了轎輦四周帷幔的遮掩,塞繆爾立刻恢復了漫不經心的浪蕩模樣,跟著往軟榻上一歪,伸手將白緞抱進懷裡,“如果不是打著‘救命恩人’的旗號,你以為教廷會允許我將一個黑街出身的人帶在身邊?哪怕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為此而花費了不少的唇舌呢。”
白緞被塞繆爾左一句“救命恩人”、右一句“救命恩人”鬧得心虛不已,他撇了撇嘴,剛想要諷刺兩句,卻突然被塞繆爾按住嘴唇。塞繆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揚聲問道:“安德烈,有什麼事情?”
聖堂騎士剛剛靠近便聽到塞繆爾的詢問之聲,連忙快走兩步,還不待說什麼,就被塞繆爾揚手打斷:“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先進來吧。”
安德烈有些受寵若驚,鑽進轎輦後根本不敢抬頭,迅速單膝跪地:“聖子。”他掃了一眼白緞與塞繆爾交織的衣擺,大概判斷了一下兩人的姿勢,不由狠狠皺了皺眉,正直得忠言逆耳,“我明白您十分感激白緞的援手,但——”
——但聖子對於白緞實在太過縱容了些,讓從小就嚴格遵循階級差距的安德烈十分不認同。
“安德烈。”塞繆爾手下不著痕跡得用力,阻止了白緞想要從軟榻下來的動作,“對於這件事,我自有分寸。也許你認為我將他從黑街帶出、收留在身邊已經仁至義盡,但在我看來,這根本不足以回報他對我的恩惠——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死在了那次受襲之下,你認為我的性命便是這般廉價之物嗎?”。
塞繆爾的語氣並不算嚴厲,甚至依舊溫和到沒有太多的感情.色彩,但安德烈卻被說得心髒狂跳、額角汗濕:“不、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對於這個在上一世對原身不離不棄、還為了救他而犧牲了生命的聖堂騎士,塞繆爾觀感並不算差,所以也沒准備太過為難他。微微勾了勾,塞繆爾的語氣緩和下來,添上了幾分溫度:“與其在意這種細枝末節,我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安德烈精神一震:“但憑聖子吩咐!”
塞繆爾睫毛微垂,沉默了片刻。橘色的夕陽透過紗幔映在他俊美如玉的側臉之上,使得他整個人都帶上了一種落寞悲涼的色彩,乃至於轎輦之上的氣氛也受他的影響,隨之沉郁安靜了下來。
半晌後,塞繆爾緩緩啟口:“安德烈,你認為我這一次,到底是怎麼受傷的?”
安德烈愣了愣,下意識抬起頭來:“您……不是被歹人所傷?”
“那麼,那名歹人到底是誰呢?”塞繆爾苦笑了一聲,“是誰,能夠侵入守衛嚴密的教廷,尋找到我、擊傷我,然後又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得輕易脫身?倘若我沒有在身受重傷那一刻倉促中發動傳送法陣、無意間傳送到了黑街,又為白緞所救的話,那麼現在的我早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安德烈被塞繆爾的話語驚得冷汗津津,他忠誠卻也木訥,一直遵循教條行事,卻很少使用自己的頭腦思考問題——但這卻並不意味著他什麼都不懂,或者說,比起被教廷徹底洗腦、覺得教廷完美無瑕的原身,他起碼還知曉一些教廷內部的勾心鬥角。
如今被塞繆爾這麼一問,安德烈也立刻察覺到了不對:“您的意思是……這是教廷內部之人所為?”
“十有八.九。”塞繆爾輕輕頷首,毫不客氣得將這個莫須有的黑鍋扣到了“無辜者”頭上——雖然他的身體是因為受到時間逆流的衝擊才瀕臨崩潰,但他卻無法向旁人解釋這一問題,干脆將一切都推給別人,也能趁此機會攪亂教廷那一池本就不怎麼平靜的渾水。
得到塞繆爾的肯定,安德烈表情更沉,油然而生一股沉重的使命感:“那……您是否有了懷疑的對像?”
此時此刻,教皇身染病重,無力管理整個教廷,其下的幾名紅衣主教也開始攫取權力、打壓對手,試圖在教皇去世之後榮登高位。而聖子雖然素來不參與權勢爭鬥,卻由於行事正直無私,難免會礙到某些人的路,被人忌憚針對,甚至惹上殺身之禍。
“並沒有。”塞繆爾搖了搖頭,輕嘆了口氣,“如果可以……我並不想懷疑任何一個人。”
一時間,轎輦之內靜謐一片,安德烈望著自己一心效忠的聖子,心中一片憐惜,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解。
最終,還是塞繆爾率先擺手示意安德烈離開,表示自己需要休息一下。
安德烈安靜得退出轎輦,走了幾步才恍然意識到似乎有什麼不對——他先前不是為了勸說聖子與白緞拉開距離才前往轎輦的嗎?怎麼……就這麼輕而易舉得放任白緞繼續留在轎輦之上了?
抬手拍了一下腦門,但安德烈卻並沒有返回轎輦繼續勸誡,畢竟他現在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處理,必須要立即著手尋找真凶、探查幾位紅衣主教最近一段時間的動向,以免自己效忠的主人再次遭遇危機。
至於聖子那裡……他受到親近敬重之人的傷害,情緒一定非常低落,能夠有白緞這樣一個溫順乖巧、又在他最為艱難的時候向他施以援手的人陪在身邊,應當也是……一件好事吧?
既然安德烈都默許了塞繆爾與白緞的親近,那麼其余聖堂騎士自然不會繼續多加置喙,紛紛默認了這樣的狀態。
而轎輦之內,白緞扭頭看著一掃先前憂郁模樣、重新慵懶得靠回軟榻之上的塞繆爾,一臉復雜:“你剛剛說得那一堆……都是騙人的吧?”
“怎麼,你這是在關心我嗎?”塞繆爾挑了挑眉,勾著白緞的下巴輕佻得撓了撓。
白緞扭頭躲開,努力掩飾住自己的擔憂與不安,表情冷漠:“我只是擔心你總是受人追殺,待在你身邊不安全,萬一被你連累可就糟糕了。”
一眼就看出白緞的口是心非,塞繆爾心裡好笑,面上卻帶出了幾分的難過,語氣依舊溫柔:“放心,情況並沒有那麼嚴重——而且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好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
白緞愣了愣,一時間竟無從判斷塞繆爾這句話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
——塞繆爾臉上的表情極為虛假,根本沒有半點傷心的意思,但他的語氣與眼神卻格外真誠,似乎是許下諾言那般令人倍感安心。
真是……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看在長頸鹿的面子上(X2)、果子藍、阿唄、訾嫣、但求一睡君莫笑、Ashley、巫語花伊(X2)七位小天使扔的地雷=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