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心虚节更高飒飒响琅玕
一家酒楼雅间里,张四维翻阅着手里的一迭文稿,啧啧赞叹。
「才女啊,真是才女。
这些诗词写的清雅脱俗,一般的翰林进士都自愧不如。冯保号双林,笃爱琴棋,多学博识,一手欧体炉火纯青,翰林前辈多为敬佩。
只有如此爱才之人,才能选得如此丽雅之女。」
沈一贯嘴角浮现着一丝淫秽的笑意,「听闻栾凤儿十六岁出阁,当年博得秦淮河状元之名。
当年皇上以皇太孙之位,权倾朝野,当即大位。南京世家和巨贾提前烧灶,讨好冯公,花重金买下栾凤儿,献于冯公。
凤磐公,学生百思不得其解,这太监与妻妾,如何圆房?」
张四维指着沈一贯,哈哈大笑,「你呀,老夫就知道,你们就盯着人家这点床榻之事。」
「人伦大事,学生自然有些好奇。」
「好奇不过分,私下议论即可,千万不可四下张扬。要是传到那些人的耳里,他们的气量不大啊。」
沈一贯嘿嘿一笑,「他们有器量吗?」
「你这个沈不疑!真是促狭鬼。」
沈一贯身子微微往前一探,继续说道:「学生曾听人说,太监与女子交接,会把女子遍体抓咬,必汗出兴阑而后已。其女子每当值一夕,则必倦病数日。盖浴火郁而不畅之故也。
冯府只有栾凤儿一位太太。
学生看那栾凤儿,无病无灾的。今年端午万寿节南苑游园会偶尔得见,面润唇红,气色极佳,不像倦病之人。」
张四维也来了兴致,捋着胡须说道:「栾凤儿老夫远远地见过一面,确实是绝色。
也有人说,太监虽也去势,但男性犹在,必须接近妇人,晚上才能睡得安稳。故而宫里多有对食,假作一对夫妻。
前朝有位貂璫太监名叫侯玉,妻妾成群,其中一人名为白秀,为绝色佳人,为侯玉宠姬。后来侯玉死后,白秀另嫁他人,外人才知道,太监也需要床榻之乐,甚至荫谑超过常人,你说的当是一种吧。」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嘿嘿的就太监如何过夫妻生活进行了一番有趣又深入的讨论,面红耳赤,汗出兴阑方罢休。
终于转到了正题。
「不疑,可有把握?」
「凤磐公,把握当然有。栾永芳此子,真是愚钝不可言。学生哄得他几句,他信以为真,视学生为知己,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
冯公公这只千年的老狐狸,居然招了这麽一位小舅子,真是命数啊。学生怂恿了几句,他恨不得今晚就拉着姐姐,夜奔潘府。」
沈一贯得意洋洋地说道。
「被学生一番说道后,现在他眼里,潘应龙乃新进之臣,简在帝心,前途远大,光是至交好友少府监杨公公就足以抗衡冯公公。
又有宣城县公丶莱阳县公丶东宁侯丶刘带川丶王子荐丶徐文长等一干东南名臣做后盾,何惧区区一个冯保。」
张四维指着沈一贯,笑得前俯后仰,「不疑好一张利嘴,不输给张仪苏秦丶晏婴郦食其。好,好,让栾永芳去乱潘应龙的心。」
沈一贯问道:「凤磐公,栾永芳这边问题不大,关键是潘应龙,他会不会上钩?」
张四维捋着胡须说道:「潘凤梧少年得志,可恨风华正茂之际,其父子被盐商所害。妻女自尽,家破人亡。
据闻潘凤梧亡妻是其老师之女,自小青梅竹马,婚后又伉俪情深。老夫听杨公公偶尔说过一回,潘凤梧亡妻也是才貌双绝,故而他报了大仇,成为青云之臣,也一直没有续弦。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潘凤梧也是痴情之人。
不过栾凤儿绝色佳人,又有如此才华,不正是潘凤梧亡妻那样才貌双绝之人吗?」
沈一贯一拍大腿,「凤磐公说得极对!
栾永芳说潘凤梧对其姐颇有几分好感。在下还打听到,潘凤梧对栾凤儿有几分好感,是因为她跟亡妻有五六分相似。」
张四维瞥了他一眼,有些惊讶,「这麽阴私的事你都打听出来了?」
沈一贯呵呵一笑,「无非是施银子。潘凤梧虽然家破人亡,可他还是有家仆和族人,这些人此前都散了,等他大仇得报,青云直上后又慢慢找回来。
潘家又不是西苑,篱笆扎得紧,规矩立得严,无非是多花点银子,能打听的都能打听出来。」
有钱任性啊!
宁波沈家是江南世家,大地主大商人,千百年的积累,家产丰厚。沈一贯作为嫡脉正房,家里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不过此时的他很有危机感。
宁波沈氏庶出旁支,白沙沈家,机缘巧合搭上统筹处的船,跟着杨财神的脚步,没几年成为东南巨贾。
其二子沈万象,出自象山书院,隆庆二年戊辰科一甲第五名,背靠东南系强大的人脉,现在成了潘应龙的令史,前途比趴在国史馆,成了千年王八的沈一贯要强多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沈一贯现在是知耻而后勇。
「如此看来,此计大有机会。」
「凤磐公,只要栾永芳想方设法在中间穿针引线,领得潘凤梧与栾凤儿见了面,这祸事潘凤梧不想背也必须背。
没有人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妻子与人私通,太监也不行。」
沈一贯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得意。
张四维神情平和,捋着胡须说道:「太监乃残缺之人,心眼更小。你我的人,好好盯住栾永芳。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们就要给冯公通风报信。
他执掌着东厂,暗桩密探,遍布京师,盯个人查件事,比你我强多了。而且这件事,我们必须避嫌,不能留下任何手尾。」
沈一贯心领神会地答道:「凤磐公神机妙算!我们置身事外,就算他们打起来了,也不过是楚党跟东南党在争在斗,跟我们何干?」
张四维笑了笑,指了指那迭文稿:「这些抄件都收起来。虽然不是冯夫人的亲笔,但好歹也算是一份证据。到时候悄悄送给冯公,这出戏就能开锣了。」
「高,高!凤磐公实在是高!」
此时的潘凤梧正陪着朝献国主李昖丶右议政沈义谦丶左赞成郑仁弘在参观京师。
五城地面看了一圈,如同一个大工地的南城也转了一圈。
看着沸腾的南城,李昖三人的感触很一般。
南城此前是怎麽样,他们根本不知道。
沈义谦和郑仁弘此前出使天朝,来京师住过一段时间,没去过南城。
没有对比,他们三人根本不知道南城在进行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只是震惊天朝上国的大手笔。那麽多的水泥砖石,那麽多的设施机器,修建一条称得上地下河的暗渠,只为了排出污水雨水?
这麽高大的暗渠门洞,从城墙和运河底下传过去,岂不是成了京师固如金汤的天大漏洞了?
所有的民夫不是徵发徭役!
这是让李昖三人更觉得匪夷所思。
居然不是强迫京畿附近的老百姓自带乾粮报效朝廷,而是真金白银地雇佣他们。
天朝粑粑真有钱,那就带我飞吧,我再也不想回那个狗屁王京汉城了。
那个鬼地方,吃点肉都要赶上过年了。
十几碟小吃和蘸料敢自称是国宴。我们在京师,光是一个淮扬菜系,一个月都吃不完,根本吃不完啊!
五城看完了,潘应龙带着李昖三人去参拜各大佛刹。
「殿下丶沈议政丶郑赞成,青海玉树结古院大喇嘛札巴坚赞丶甘南卓尼静旺寺大喇嘛赤罗嘉措丶川边甘孜理塘院大喇嘛索南嘉措这六位大喇嘛都是佛法高深的大德,听说有生死人丶肉白骨的无上法力。
现在暂驻永定院丶洪光院丶碧云院丶灵光院丶龙泉院丶紫竹院。轮流讲解佛法,普渡众生。
其中洪光院始建于成化四年,由内宫监太监郑同督建。
郑同原籍贵国,奉贵国国主王命入朝,进宫侍奉宣宗皇帝。曾奉宪宗皇帝圣谕出使朝献,在金刚山见千佛绕毗卢之光,回来后就在香山建洪光院供奉,表里千佛,各座金莲。
现在成了敕封真义宗总院。」
李昖三人听得眼睛发光,还有这等渊源?
金刚山现千佛绕毗卢之光!
这个传说在朝献流传数百年,想不到在天朝得到了验证。
那必须去看看。
坐在前往香山的四驾马车里,李昖好奇地问道:「潘少尹,你说这洪光院成了敕封真义宗总院。外藩诚心礼佛,佛门各派略有所知,从未听说过这真义宗。」
潘应龙解释道:「真义宗也叫佛陀真义持修僧团,源起甘肃河西一带。原是一群坚持佛陀遗嘱修行,却不为关中释门所容的僧人,远避去河西,遇到从西域东逃的僧人。
两边争论了二三十年,逐渐融合,吸收了律宗丶禅宗和密宗部分佛义真言,严格戒律,坚持真正的释门修行,自称为真义宗。」
李昖三人诧异不已,「还有这样的佛门僧人?」
于是热切地期盼见到这些与众不同的僧人。
刚才一直念念着要去翰林院参观拜访的李昖和沈义谦,现在把翰林院抛之脑后。
到了香山,众人一起爬山,进了洪光院,李昖三人虔诚礼佛,潘应龙和沈万象在一旁看着。
沈万象好奇地问道:「少尹,真不带他们去见翰林院?」
潘应龙看了一眼不远处,撅着屁股在跪拜不同佛像的李昖三人,撇了撇嘴。
「带他们看什麽?看翰林院破落成那个鬼样子?
江南三大案后,不少名士大儒悲叹末法时代已来,名教凋零丶理学式微,嚷嚷着要东渡朝献和东倭,为名教理学保存一分元气。
原本皇上准备把朝献和东倭留给理学做试验田。可是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资政局已经定下朝献收国之策,开始推动。再做试验田就不合适了。」
沈万象轻声地问道:「试验田?农科所的那种?」
「差不多吧。」
「少尹的意思,这个节骨眼,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潘应龙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李昖三人礼拜大雄宝殿的阿弥陀佛丶大悲殿的大慈大悲观世音像等七处佛像后,又参拜了方丈悲无大和尚,听他讲述真义宗的戒律。
「其一持不捉金钱戒。本宗僧人不得触摸钱财,不接受钱财供养,佛院不设功德箱,僧人安心修行。
其二日中一食,每天只吃一顿饭,午后不再饮食,独药品除外。
其三行脚丶乞食。」
李昖问道:「行脚?大和尚,这是什麽意思?」
「行脚就是行头陀。」悲无和尚答道,「比丘上乞佛法以资慧命,下乞饮食以养身命。依照《梵网菩萨戒》之规定,本宗僧团每年秋季都要例行的二时头陀,外出游化经行,随缘教化度众。」
「哦,原来如此,大和尚请继续为我等讲解。」
「檀越有礼了。
本宗戒律其四,不接客僧礼。常住僧众不接受外来挂单僧人的礼物,若有供养须上交佛院。客堂执事对客僧的礼拜要给予回礼,平等对待。
其五,一切供养归佛院。僧人化缘乞的一切供养,全部上交僧团,由常住根据需要统一分配。
其六,三衣钵十八物不离身。僧人三衣钵不能离身,三衣必须为坏色。十八种物为《梵网菩萨戒》中所规定,僧人行头陀时所必须携带的物品。
其七,不化缘,不求人。有求皆苦。无所求,苦才逐渐息灭。恪遵修行原则,不化缘,不求人,心不攀缘,方能人心死,佛心生。
其八,依教奉行。依佛所教,放下自我知见,去除分别执着,和合共修。」
李昖愣住了,「不化缘,不求人?你们还持不捉金钱戒,那行脚时怎麽办?」
悲无和尚说道:「托钵去乞讨,不得开口,施主愿给就给,不给就走。只求七家,数满则回。僧头把各自乞来的食物合为一处,均分给众僧,多则多吃,少则少吃,无则饿肚子。」
李昖丶沈义谦和郑仁弘深受感动,真心实意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潘应龙在一旁轻声地对沈万象说道:「可惜啊,正是如此守真苦戒,真义宗传播才如此艰难。」
「少尹此言何意?」
「世人习惯交换。烧得香火,捐得功德,就心安理得地要佛祖保佑这,庇护那。所以天下佛刹,香火兴旺,功德满箱。
真义宗佛院不收功德,世人怎麽肯相信在这里拜的佛祖会保佑自己?」
沈万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
李昖三人要在洪光院留宿几夜,沐浴佛法,潘应龙留下书办小吏照应,带着沈万象先回京师。
第二天一早,顺天府衙门口,潘应龙刚从马车里下来,看到栾永芳从旁边钻了出来,对着这边拼命招手。
叫护卫放他近身,刚走近他也不说话,给潘应龙怀里塞了一卷文稿,转身就跑。
潘应龙双手捧着一卷文稿,一脸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