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下狠手的张居正
张居正闻声抬起头,看到李春芳站在门口,连忙放下笔,从书案后面站起来,拱手相迎道:「元辅来了,快请坐。」
见他如此客气,李春芳一时不好再发火了,气呼呼地走进屋里。
张居正站在门口,严厉的目光扫了一圈。
闻声聚在走廊上围观看热闹的书办小吏们,吓得脖子一缩,纷纷回去自己办公室里。
周围顿时变得空荡寂静。
张居正对门口的长随说道:「上茶,然后看住了,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
张居正在门口从长随手里接过茶杯,双手捧着,亲自摆到李春芳桌边,朗声问道:「元辅,何故生这麽大的气?」
「叔大啊,当下什麽时机,你知道的,何必火上加油?」
「元辅,何为火上加油?」
李春芳拿出那本吏部题本,甩到桌子上,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们吏部出了这麽一份题本,藉口考成不合格理由,停了两百三十一位京官的职。
看看里面有谁,王遴丶丁士美丶郜永春丶程文义丶李宥丶赵中义丶张翀丶董传策张叔大,你想干什麽!」
张居正也不藏着掖着了,「子实兄,很简单,叔大不想让这些人参加二月初一的朝会,不想让他们在皇上第一次朝会,形同登极大典的朝会上,兴风作浪!」
「荒谬!糊涂!」李春芳急了,「你这样就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吗?」
张居正今日藉口在吏部试行考成法,部分京官考成不合格,按照考成条例暂时停职,参加学习班学习一段时间后再重新上岗。
吏部停职名单里,有六部诸寺确实考成不合格者,也有王遴一党。
既然你都被暂时停职了,那肯定就没有资格参加朝会了。
承天门你都进不去,还什麽当众上弹劾奏章?
李春芳继续说着张居正,「怎麽了,你想如皇上说得那样,解决不了问题,把制造问题的人解决?
叔大,你这是自绝于士林!」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子实兄,你到现在还心存侥幸啊。我却是一丝丝侥幸都没有了。推行新政,已经进入到你死我活的场面了。」
李春芳一愣,很惊讶张居正居然把情况说得如此严重。
「叔大,你为何这麽说?」
张居正起身,从书架里取出几本书,走回来递给李春芳。
「子实,你看看。」
李春芳接过来一看,是几本话本书,再看封面上的书名,脸色不由一变:「《徐侍郎报应记》丶《张阁老华绮录》丶《西苑春梦》。
这.这是什麽?」
张居正脸色难看地说道:「《徐侍郎报应记》,说某朝有位徐姓侍郎,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落难时曾经被某佛刹知客僧轻视奚落,于是怀恨在心。
后入胡督宪幕府为友,逐渐飞黄腾达。某一日夜宿杭州某名妓家中,悄悄窃得她的一只绣花鞋,然后呈到该督宪跟前,说是从某佛刹某知客僧僧房里搜出。
该督宪不分青红皂白,下令把该僧人抓捕,斩杀于辕门外。
后该侍郎平步青云,官至侍郎,还讨得美人为续弦,十分得意。不想某日回家,突然隔着窗户,看到其妻与一英俊僧人相拥在一起,嬉闹**。
徐侍郎勃然大怒,拔出腰刀冲进去,却发现房里只有其妻,不见僧人。质问其妻,却不明其究。
过了几日,徐侍郎回家,猛然发现其妻与那位英俊僧人同眠于床榻之上。见此情景,徐侍郎怒不可遏,拔出佩刀杀死奸夫淫妇。
被闻声赶到的丫鬟仆人拉住徐侍郎,这才发现床榻上只有其妻尸体,僧人不见踪影。
杀了人的徐侍郎被胡督宪包庇,给其妻胡乱报了个染病暴毙之名,匆匆下葬。没过多久,又取了一位年轻貌美女子为妻,继续逍遥快活。
后府上来了一位游方高僧,告诉徐侍郎,这才知道是被冤死的僧人前来报仇。
此乃《徐侍郎报应记》,石麓公,你说这位徐侍郎是谁?那位不问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丶又徇私包庇的胡督宪又是谁?」
李春芳脸色凝重地答道:「徐文长,胡汝贞!」
张居正继续说道:「《张阁老华绮录》,说某朝有位张阁老,人称江陵神童」
李春芳听到这里,不由愣住了。
说得这麽明显,你怎麽不直接指名道姓啊!
「此阁老一顿午餐,厨房做了一百多道菜,水陆齐全,耗费上百金。张阁老却拿着筷子坐在那里说,素淡简陋,无从下筷。
又此阁老最是怕热,暑夏夜晚最是难熬,往往被热得彻夜难眠。于是有地方某巡抚,献上一件竹夫人。说是用百年的湖广湘妃竹,精制而成,周边遍饰天山墨玉,耗费千金。
阁老抱着竹夫人入睡,再酷热的暑夜,也犹如冰雪仙子在怀,酣畅通宵。石麓公,写得如此明显,此位张阁老是谁,不言而喻了吧。」
李春芳阴沉着脸点点头。
张居正继续说道:「《西苑春梦》,说某朝有位皇子,深居西苑,地方献上七位美人.」
李春芳一拍桌子,厉声道:「好了,不用说了!」
张居正见到李春芳动怒,继续说道:「石麓公,依仗手里文笔,无中生有丶颠倒黑白丶污人清白丶造谣生事,不正是那些人的拿手好戏吗?
这些话本印刷精美,与那些小册子丶揭帖同时散布大江南北。石麓公,他们把我们视为严嵩一类的奸党,不惜笔墨,败坏我等名声。
你说,此事还有缓解的馀地吗?」
李春芳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道:「他们这是做什麽啊?不仅侮蔑朝廷重臣,居然还敢以宫闱**侮蔑皇上。
取死之道啊!取死之道啊!」
张居正对李春芳说道:「子实兄,暗潮汹涌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要陛下为我们遮风挡雨吗?
子实兄以前对弟说过,旧路难走,新路更难走!可是不管多麽难走,也不能事事都要陛下为我们斩荆披棘。
他们要战,那就战了!
新政改革,以后我们还会遇到更多的凶险,总不事事息事宁人啊!不狠狠来上一炮,阴霾妖尘怎麽能驱散!」
李春芳睁开眼睛,看着张居正,神情复杂,「叔大,还是你有担当。」
张居正答道:「主持新政改革,担当是第一要紧之事。」
李春芳摇了摇头:「叔大,事情没有那麽简单。你今日行此举措,就是与那些人彻底撕破脸皮,再无缓和馀地了。」
「子实兄,叔大自从皇上手里接下新政改革之事,就抱了破釜沉舟之心。」
李春芳猛然明白,张居正如此猛烈的反击,也是做给皇上看的,展示他坚持新政改革的决心。
想到前段时间张居正与高拱之间,对新政改革主导权的明争暗斗,李春芳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丁士美丶郜永春怒气冲冲地冲进王遴府邸书房里,「卑鄙无耻!亏得张叔大也是江陵神童,进士庶吉士出身,居然行此下流招数!
无耻!卑鄙!」
王遴一脸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坐在旁边的张翀丶董传策对视一眼,觉得有些泄气。
张居正不仅是阁老还是吏部尚书,奉诏试行考成法,按制处置,你还真拿他没办法。
你可以去申述,但是二月初一一过,什麽时候再开早朝,谁也不知道。
时机一失,没法发动致命一击,前些日子的辛苦筹划就全白费了。
郜永春焦虑不安地问道:「继津公,怎麽办,我们都准备好了,朝会上的奏章来回润色了十几遍,现在也遍示了亲朋好友,现在连承天门都进不去,还怎麽当众弹劾?」
王遴心里也着急,但他知道不能表现出来,否则的话人心就散了,队伍更不好带了。
「慌什麽!朝中正义之辈,比比皆是。张叔大停了我们这些人的职,还有其他的同仁前仆后继。」
董传策好奇地问道:「谁?还有谁?我看了吏部公布的名录,吾等八十一位同仁,被一网打尽,全部停职,入学习班学习一月。」
王遴看了他一眼,心中愤苦。
我怎麽知道还有谁,我还要去现找!
当初看到有近百人愿意一起在早朝上上疏弹劾,觉得稳操胜券,就没有再多联络。万万没有想到,张居正居然来了一记狠招!
直接不让我们进承天门!
王遴沉住气说道:「现在奸党疯狂反扑,事态严峻。为了不走漏风声,老夫就不在这里说其他同仁们的名字。
待会老夫去联络他们,让他们代我等上疏。不用慌,我等正道之士众志成城,万众一心,一起发力,定能扳倒奸贼佞臣!」
丁士美丶郜永春丶张翀丶董传策面面相觑。
大家甘冒舍家弃业的风险,真的是一心一意为圣教,为所谓的天理正道吗?
开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那麽幼稚!
现在新党之人,占据要职,翰华清流被排斥冷落,要是再不趁着这次天降异象的大好机会狠狠反击,以后就没有大家的容身之处。
不把这些奸佞新党逐出朝廷,不空出显要官职来,大家怎麽报效朝廷?怎麽为大明江山社稷做贡献。
可是现在大家被张居正打了一记闷棍,都有些气馁。
众人看着一脸天高云淡的王遴,心里在暗暗揣测。
王继津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葛守礼和张四维也第一时间找到了高拱。
「这个张叔大,真是.」张四维原本想说张居正有魄力,但脑子转得快,怕刺激到高拱,连忙改口:「胆子大!居然挟公权以报私怨啊!」
高拱这几日有些魂不守舍,听了张居正的话,恍惚了一下才慢慢地答道:「张叔大器满而骄。
而今群小激之,便虎负不可下,鱼烂不复顾。才行此下招。」
葛守礼掏出几本书,摆到桌面上,皱着眉头说道:「肃卿,凤磐,你们看,这是从南边传来的话本。
你们看看这话本的名字,《徐侍郎报应记》丶《张阁老华绮录》,还有这本不大敬的《西苑春梦》。
王继津他们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张叔大此举难保不是西苑动怒啊!」
高拱拿过这几本书,匆匆扫过一遍,脸色一变,露出厌恶之色,狠狠摔在桌子上,破口骂道。
「王继津这些人,是黔驴技穷吗?这胆子也大得没边了,还《西苑春梦》!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混帐玩意!」
张四维接过那几本话本,前面后面翻来覆去看了几回。
他文采斐然,出过十几本书,对印书之事十分熟悉。拿着手里的话本来回地看了几遍,越看越熟悉,心里突然想起一事,猛地一惊。
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高拱。
看到他还在一脸愤然地怒斥着这些话本书的作者丶印匠和书商,张四维心头一动,原本想说的话,又咽回到肚子里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