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我们要宜静不宜动!
李府后院门口,忠心耿耿的管事还在徘徊着。
守门的四名健妇挺了挺胸膛,嬉笑道:「李六,你想进去赏春啊。」
不愧是耕读世家,健妇打起趣来都这麽文雅。
「赏格鬼的春,出大事了。」
「什麽大事?」
「四少爷不见了。」
一位健妇呵呵一笑,「四少爷不见是什麽大事,往日里他一连几天不见都很正常啊。」
另一位健妇说道:「四少爷该不会回衡州城了,要不去老宅打理事情?」
李府家大业大,老宅在耒阳,后来在为了子弟读书方便,在衡州城置办有大宅院。
随着李珊的官越做越大,致仕后在湖湘影响力日渐变重,许多事情需要在长沙城进行。别的不说,往来的官宦名士,都需要在长沙宴请,难不成还要请到衡州和耒阳老宅去?
于是李珊在长沙城北城置办了一处大宅院,常年住在这里。不过李莨因为需要打理家里的田产矿山,一年要回衡州和耒阳几趟。
「过几天就要乡试,这麽大的事,四少爷还回什麽衡州和老宅啊!我听到街面上传闻,他被警政厅的人抓去了。」
四名健妇一听脸色都不由一变。
李莨经常往后院里钻。
他打理家产,手里有钱,四名健妇得了他不少好处,所以会给予方便。
现在四少爷被警政厅抓去了,会不会把后院的丑事爆出来,那自己拿钱遮掩他的腌臢事的破事,岂不是也要被爆出来?
自己岂不是要被老爷打死?
四名健妇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事。
脸色变幻了一会,为首的健妇问道:「警政厅的人怎麽敢抓我们少爷?」
「布政司管刑曹的曹参政,以前在湖广布政司时,就跟我们老爷不对付,面和心不和,鬼知道他这次会出什麽坏主意。」
「你去打听吗?」一位健妇问道。
「打听了。没有老爷的名帖,警政厅的人根本不鸟我。」
四名健妇面面相觑,自家四少爷被人给抓了,这事可不小了。
可惜自家致仕了,要还在任上,还是尚书老爷,李六就是宰相门房七品官,不会像现在,别人对你客客气气,实际上拒之千里。
人家卖的是老爷的面子,你一个小管事,没有老爷名帖,谁鸟你?
「那可怎麽办?」健妇们也有点慌,这事确实应该去禀告老爷,可老爷肯定正在兴头上,现在进去禀告,知道死字怎麽写吗?
五人在后院门口大眼瞪小眼,等了半个多时辰,突然听到隐约传来老爷暴怒的声音,然后是嘤嘤妇人哭泣的声音。
出什麽事了?
现在后院里的男人只有老爷,他为何暴怒?
难道六太太来了月例,不便伺候?
可六姨太秦淮河出身,身怀绝技,怎麽会被小事难倒!只要她略施小技,能让老爷立地飞升!
要不然四少爷在外面见多识广的主,还如此迷恋六姨太。
想多了,思维太发散了。
四位健妇和李六垫着脚丶探着头往里张望时,看到老爷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他发髻散开披着,穿着一件衫袍,风一吹露出他黑乎乎的双腿,原来老爷笼了一件外衣就跑出来了。
李珊咬牙切齿地问道:「老四这个逆子呢!」
「老爷,四少爷这几天不在家。」
「去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这个逆子找出来!」
李六马上禀告道:「老爷,小的有四五天没见到四少爷了,原本以为他在外办事,不大在意,不想今日有传闻说,四少爷被警政厅的人抓了。」
李珊愣住了,满腹的怒火去掉了一半。
「警政厅的人抓他干什麽?」
「说是在百花楼跟人打架,打出人命来了。」
「他身边的小厮随从呢?」
「都不见了,可能全被抓了去。」
「有去警政厅问了吗?」
「老爷,小的去问了。可那里的人对小的客客气气,却一点实话都不说。小的没有老爷名帖,见不到坐厅的老爷们。」
李珊陷入沉思,下意识地去捋自己的胡须,可是一抬手,衫袍被往上一带,露出毛乎乎的两条大腿来。
三位健妇赶紧转身过去,带头健妇往深处瞥了一眼,这才念念不舍地转过身去。
李珊觉得下面一凉,意识到自己是外面只穿着一件衫袍出来的,连忙把手放下来。
「曹建忠到底想干什麽?难道他听到什麽风声,想在新主子面前卖个好?」
李珊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李六,你马上拿着老爷我的名帖,去拜会布政司礼曹叶参政,请他帮忙打听一下,布政司最近有什麽事情发生。」
李六连忙应道:「是老爷,小的马上就去。」
等李六离开后,李珊一撩衣襟转身,结果下面全露出来,秋风凉意,全感受到了。
他连忙把衣襟放下来,头也不回地对带头健妇说道:「去把济世堂唐郎中请来。」
「是!」
过了半小时,李珊换了一身襴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端坐在书房里,跟两位清客喝着茶。
这两位是他的心腹,也算是他的狗头军师。
健妇在书房门口禀告道:「老爷,派人去济世堂请过唐先生,堂里掌柜的说,唐先生被人请到江陵看病去了,说是张相一位亲戚得了怪病,遍请湖广名医。」
清客甲说道:「唐先生是三湘名医,张相府上遍请湖广名医,当在被请的名册中。」
李珊三角眼闪着寒光:「你下去吧。」
转头对两位清客说道:「再过几日,就要石破天惊,而今紧要关头,老夫不得不小心啊。
逆子突然被警政厅所拿,会不会曹建忠闻到什麽风了?」
清客甲连忙劝道:「东翁勿忧。
此事我们行得机密,外人不得而知。局内人又事关自己,断不敢说出去的。且曹建忠也是名教弟子,理学门生,安敢行助纣为虐,倒行逆施?」
清客乙说道:「东翁,此事是岳麓和石鼓书院的学子出于义愤,牵头行得正义之举,就算奸佞之臣查到,以此邀功,也与东翁何干啊!」
清客甲一拍摺扇,嘿嘿说道:「没错,没凭没据的事,可不能乱说。而今朝报政报,三天两头在说,皇上要依律治政,依法办案。看这些奸佞之人安敢顶风作案。」
两人一边奉承着一边悄悄观察着李珊的神情。
只见他一脸正色,阳光从侧面的窗户照进来,亮光投在他身上,恍如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笼在他的身上,上下散着光,再配上他一脸正义慈悲的神情,如同佛陀神像一般。
微闭着眼睛,右手轻轻捋着胡须,嘴角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嗯,东翁心里得意,我们的马屁拍到位了,好,我们没有白拿李府的钱粮。
正待两位清客要继续时,门口传来李六的声音。
「老爷,小的回来了。」
「见到叶秋狄了吗?」
「回老爷的话,小的没见到叶参政,说是没在衙门里。小的便转去刑曹,拿着名帖去拜会曹参政,也说没在。」
「都没在?」
「是的老爷,小的也十分奇怪。
往日里有王督宪在,三司衙门没有谁敢如此公然懈怠。于是小的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今天布政司参政丶参议跟着布政使胡老爷,还有按察司丶兵备司的坐堂老爷们,跟着王督宪,一起去湘阴接上官。」
「上官?」李珊一愣,「什麽上官?」
「说是新任的湖南巡抚凌云翼凌老爷。」
李珊默然不语。
清客甲给乙递了个眼色,连忙说道:「胡僖老儿,这个署理巡抚做到头了。」
「是啊,看样子他再往上升一步的机会不大了。」
「王督宪对他的所谓器重,也不过如此。」
李珊举起手往下压了压,阻止两人的话,「不对。迎接新任湖南巡抚凌云翼,胡僖领着三司正堂官和副职去就行了,用不着王督宪也去。
王鱼鹰是湖广总督,是凌云翼的上司,国朝立朝以来,那有上司出百里给下属接风的例子?」
李六在门口诺诺道:「老爷,那小的也不知道。」
「你能知道什麽!」李珊没好气地说道。
两位清客拼命地开动脑筋。
此时是他们展示实力的时候了,要是能揭开这个谜团,讨得东翁李珊开心,就能加工资,提高待遇。
清客甲灵光一闪,连忙说道:「东翁,昨日政报有说,凌云翼和四川总督殷正茂在天津辞陛,一起南下赴任。
去四川赴任,一是走中原陕西,再过秦岭过汉中入川。二就是逆江而上。可能殷督宪走的是第二条路。」
李珊赞许地连连点头,「不错,极有可能殷督宪还带了皇上的口谕给到王督宪。皇上把王督宪摆在湖广,就是为了西边的土司。
殷督宪去四川,那里的土司更多!嗯,说得对!」
清客甲眼睛一亮,得意地给清客乙丢了个眼色。
今晚老子能加鸡腿哦。
把事情想通,李珊放心了,「看来是老夫多虑了。新湘抚未定,胡僖老儿为了搏一搏,可能会甘冒风险。
现在凌云翼都来赴任,他闹腾什麽?费力不讨好!」
清客乙不甘示弱地看了清客甲一眼,连忙接话道:「东翁说得没错!国朝做官,宜静不宜动,案牍清简为上。胡僖明摆着没有奔头,何必生事?」
看着清客甲要说话,清客乙略微加快语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王督宪的政绩在土司上,其它事做得再好,也要分润大半给湖南藩司和抚台,想必也不会多事。」
李珊点点头,「没错。可能是我多疑了。逆子一向骄横,让他吃点亏也好。
曹建忠敢抓犬子,但肯定不敢叫下面的人作践小儿。要不然老夫定要联手同门好友,狠狠参他一本!
等他们回来,李六,你再拿着本老爷的名帖去要人。」
「是,老爷。」
「六姨太有恙,唐先生又不在,就去湘潭,那里的卓郎中也是三湘名医,尤善女科。
李六,你现在去安排船只,六姨太的贴身婢女丶妇人,连同今日看守后院院门的健妇,一起护送六姨太明日一早去湘潭。」
「是,老爷。」
等李六离开,李珊走到门口,伸手叫来了李贵。
他是李珊远房侄儿,心腹中的心腹,专做见不得人的事。
清客甲和清客乙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地脖子一缩,但耳朵不由地支了起来,隐约听到。
「明日到了江上水匪小心从事。」
甲乙对视一眼,呵呵,三湘多的是山贼,那有什麽水匪!
可那山贼敢动李府的人吗?
东翁太小心谨慎了。
湘阴县城,一番接风洗尘的仪式和酒宴后,湖广总督王一鹗在湘阴县衙签押房里,与四川总督殷正茂密谈。
殷正茂可谓是Buff迭满,是内阁总理张居正的同科,关系甚好。又与总戎政丶资政之首丶宣城县公胡宗宪是徽州同乡。
可惜他仕途坎坷,没有张居正顺坦,一直到广西兵备道时,才逐渐显露军事才干,成为大明为数不多的制军总督。
他已经五十八岁,跟年轻二十岁的王一鹗一比,显得十分苍老。
「石汀公,你这个四川总督,还管带着云南的军政事宜。晚生这个湖广总督,勾管着贵州军政。
皇上的口谕,也说得很直白,希望石汀公与晚生精诚合作,一起拔掉播州杨氏这个大刺头,作为西南改土归流的开端。」
殷正茂捋着胡须说道:「子荐,你来湖广一两年了,平息了武冈藩宗室之乱,又运筹帷幄多日,为的就是播州杨氏。
老夫知道,子荐肯定是胸有成竹。老夫辞陛时,皇上再三交代过。播州杨氏,以你为主。你有何事,尽管说来。」
王一鹗哈哈一笑,「石汀公,那晚生就不客气了。」
他探出身来,在殷正茂耳边嘀嘀咕咕一会。
殷正茂目光闪动,满是赞许,「子荐果然大才,好!你这一计定能一举荡平播州杨氏。
你放心,本督去成都接印后,安排精干将领和能臣进驻涪州丶綦江和合江,扼守津口要道,配合子荐的部署。」
「那就多谢石汀公。」王一鹗高兴地说道,「晚生知道,皇上给石汀公的主要任务在西边。尤其是松潘卫,大小金川,地势险要,民风彪悍,更难抚制。
石汀公有什麽需要湖广帮忙的,只管说一声。」
「子荐有心了。皇上确实切切交代老夫,剿抚兼用,靖平四川西部的藏边地区。不过皇上也明言了,四川从东向西是仰攻,事倍功半,所以少用军事,多用经济和政治手段。
军事手段主力,还在青海的霍氏两兄弟。」
「霍靖和霍边?」
「对。老夫在天津辞陛时,听说两人护着青海玉树结古院大喇嘛札巴坚赞丶甘南卓尼静旺寺大喇嘛赤罗嘉措丶川边甘孜理塘院大喇嘛索南嘉措等六位大喇嘛,进京朝拜。
霍氏兄弟带着朝廷青海精锐之师,纵横青海,对西川藏边地区呈居高临下之势。而索南嘉措等大喇嘛在西川藏边地区,颇有影响力,双管齐下,必见奇效。」
「天子圣明,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定下这全盘计划。
晚生祝石汀公马到成功!」
「好,多谢子荐!我们同心协力,靖平西南,解大明百年之患,安圣明天子之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