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总有那麽些不肯死心的人
余昌德跟那群志同道合之人的午门哭谏,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围观的人始终保持在三到四百人之间。
右便门验牌证入文渊阁上衙的内阁官吏们,是第一波围观的人。
他们一边排队,一边默默地看着余昌德等人,神情各异。
徐阶坐在轿子里,轻轻挑起窗帘一角,也看到了这一幕,心里淡淡地骂了一句。
幼稚无知!
迂腐愚钝!
不知死活!
以为还是嘉靖朝,以为还是正德丶弘治朝?
大明的天,已经变了。
只是不知道会变成洪武朝,还是永乐朝,又或者截然不同的新一朝。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有一朝新气象。
而今西苑太子不是天子,与天子无异。
他的新气象在慢慢展现啊!
徐阶在右便门下了轿子,看到李春芳丶张居正陆续下了轿子,三人和和气气地互相拱手打着招呼。
「元辅早!」
「石麓公早!」
「太岳早!」
「看今儿的天色,要下大雪了。」
「下大雪好啊,瑞雪兆丰年啊!」
张居正插了一句,「学生曾听太子殿下说起过,瑞雪兆丰年,是大雪封地,天寒地冻,把田地草地里的害虫卵都冻死了。来年开春,没有害虫为祸,自然能丰年。」
徐阶一愣,下意识地应道:「太子天资聪慧,博学广识,以后必定为一代圣君。」
李春芳瞥了他一眼,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叔大如此一说,老夫倒想起来,史书记载的蝗灾,都是上一年天旱无雪,印证了,这就印证上了!」
徐阶哈哈一笑:「石麓公果然强记博学,不愧是太子的老师啊。」
三人谈笑风生,远处飘来的余昌德等人哭嚎声,仿佛就是犬吠虫叫,随着风飘过来,又随着风飘去。
陈以勤下了轿子,目光在余昌德等人身上来回打转,面露不忍之色。
跟在徐阶丶张居正身后,走进右便门的李春芳,突然转身过来,招呼道:「松谷公,快些走。老夫还有一份奏章的票拟,需要跟你商议。」
陈以勤心里叹了一口气,加快步伐,跟上他们三人,很快就验过牌证,进到午门去了。
两刻钟后,内阁官吏悉数验牌证入内。剩下陆续排队的就是六部丶五寺丶两院以及督理处丶司礼监来这边办事的官吏。
他们除了腰牌和通行证,还需要本衙门庶务局开具的介绍信.
人数不多,让余昌德等人觉得冷场了,幸好有三四百附近闲得无聊的百姓,听到消息,终于赶来,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只是在这些百姓们心里,文官哭谏已经失去吸引力。
「这些当官的又在干什麽?」
「哭什麽啊,他们爹妈都死了?」
「谁知道了。说是上谏,要哭谏皇上。」
「上谏什麽啊。现在太子秉政,天下太平。大家都有活干,有钱挣,又什麽好上谏的?」
「是啊,别的不说,从嘉靖四十三年,京畿就再也看不到狼烟了。」
「是啊,好好的日子过着,上什麽谏啊。贱不贱?」
「走了,走了。现在不打板子了,有什麽好看的?」
「是啊,没有把这些当官的扒下裤子打板子,甚是无味,还不如天王寺的和尚,跟水月庵的尼姑偷情有趣。」
「啊,还有这事。兄台,能否展开细说」
风言风语传过来,余昌德等人气得半死,有性子急的人恨不得冲过去,好生呵斥一番。
我们这是在为民请命!
澄清朝纲丶众正盈朝,对你们这些百姓是大大的好!
我们押上身家前途,为民请命,你们这些人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无知愚钝,还是我们教化得不够,这完全是朝堂上奸臣当道,疏远我们贤臣,重用奸佞小人,才造成这样的局面。
我们今天午门哭谏,是非常值得的!
一队兵马从远处走了过来,哭谏队伍马上变得寂静,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
西苑要下毒手了?
我们终于等到廷杖了!只是廷杖是能搏名,也是在搏命啊,希望那些番子手心怀良知,高举轻打,放过我们。
出乎余昌德等人预料,来者不是他们期盼的东厂番子,也不是锦衣卫,甚至连勇卫营都不是。
来者是中城警巡使,他带着五百警巡兵丁,走到跟前,大声道:「本警接到报案,说有人在午门外喧闹滋事,扰乱正常秩序。根据《顺天府隆庆元年治安管理细则》第二章第十三条,本警奉命将你们逮捕,押入顺天府大狱,等候顺天府按察司审理。」
余昌德几乎被气晕了。
羞辱啊,**裸的羞辱啊!
西苑只派了警巡使带人来抓自己,等于啪啪打脸的同时还吐着口水告诉自己,你们什麽档次,根本不配东厂锦衣卫出动,也不配诏狱!
《顺天府隆庆二年治安管理细则》他听说过,据说是新任顺天府尹刘应节为了顺应五城兵马司改五城警巡厅,进一步整饬京城治安出台的条例。
专门打击处置地痞流氓丶混混无赖,以及偷盗奸淫丶杀人越货等犯罪。
吾等华翰清流,居然被视作地痞无赖?
羞辱啊!
余昌德站起来,刚要大喝一声,可是站得太久,头晕,身子晃了几下,差点摔倒。
幸好身后同伴也站了起来,及时扶住他。
余昌德回了回血,定了定伸,聚集一身的正气,怒斥警巡使:「尔等敢!」
以前的五城兵马司,在清流文臣眼里,连狗不如。现在换了一个马甲,我们还是不怕你。
得了特别叮嘱的警巡使却有恃无恐。
你们瞎鸡儿吼老子干什麽!
老子也是奉命行事,没有上峰,以及上峰的上峰指令,老子确实不敢动你们。只是现在天变了,我们这些粗鄙武夫都能察觉到,你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人却不知晓。
真是可悲!
警巡使挥挥手,五百警巡兵,如狼似虎地冲上来,两人架一个,把哭谏的人全部拖走。
有脾气暴躁丶「不堪其辱」的翰林丶国子监学子激烈反抗,遭到了警巡兵手里的水火短棍猛烈地敲击,吃不住痛,马上就老实。
敢弹劾西苑!看老子不打死你。
要不是西苑太子,老子们到现在还被你们骑在脖子上拉屎,你们这些混蛋拉屎就算了,还踏马的拉稀的。
现在终于有机会收拾你们了。
不要问我们为什麽敢动手,你们得罪了谁还不知道吗?
老子有西苑撑腰,有整个京城军民百姓撑腰,打你们几棍子怎麽了?是不是老子打得轻了啊!
不到五分钟,在吚吚呜呜的声音中,午门哭谏的余昌德等人被带走。
站在午门五凤楼上的冯保看在眼里,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午门外清静了,叫小的们把午门外的地洗刷一番,太脏太臭了,咱家在这里都闻到一股子酸臭和腐臭味。」
「是,小的们马上去办。」
看着一队小黄门抬着水桶,提着拖把,从左便门出来,冯保满意地点点头,下了五凤楼,出西华门,直奔西苑。
今天是休沐日,朱翊钧在西苑南校场骑马射箭。
他今天一身戎装,头戴皮毛制成的鞑帽(亦称狐帽),身穿黄色方领对襟罩甲,罩甲里穿红色交领窄袖直身长衣,外罩朱色龙纹半身褙子。
骑在一匹枣红母马上,一路小跑,张弓搭箭,对着箭靶连射三箭,箭箭上靶。
骑马立在一旁的扈从武官们纷纷高声叫好。他们一半是勋贵军功子弟,一半是一念堂出身的「羽林郎」。
朱翊钧策马跑了四圈,射了四轮十二箭,这才拉住缰绳,让坐骑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接过扈从递过来的毛巾,搽拭着脸上脖子上的汗水,看着冯保问道:「都办好了?」
「办好了。」冯保还想细说,有内侍急匆匆地走来禀告。
「殿下,皇上召见。」
朱翊钧眉头一挑,深居紫禁城的父皇破天荒地找我,有什麽事?
他目光在冯保脸上转了几下,心有所悟。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外朝内廷,总有那麽些不肯死心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