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繡親自在灶台邊倒了熱水,沏了茶,在小廚房裏待了會兒,她才回到了主屋。
鄭仁和薛直已經教訓完孩子,兩個孩子紅著眼睛跪在地上不說話。
「爹,阿直,兩個孩子都不是有心的,你們也喝點茶,消消氣。」
鄭仁黑著臉,接過了茶盞。
他們當然知道孩子不是有心的,若是有心闖出這麼大的禍,自然不是一頓打就能揭過的。
薛劭道:「等大嫂醒了,看她怎麼處置吧。」
鄭繡看著他,欲言又止。
貴和長公主那脾氣,肯定不會輕饒兩個孩子的,只希望到時候薛直能幫著求求情。不過眼下他也在生著氣,她也張不開這個口。
當天晚上,鄭仁讓鄭譽留在了慶國公府,只交代鄭繡說,「若是貴和長公主醒了,要發落阿譽,你千萬不要攔著,他闖了禍,自該讓他長長記性。」
鄭繡應下,親自送了鄭仁出門。
貴和長公主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才醒轉。
屋子裏靜悄悄的,薛勤和薛勉受了一夜,天亮前才回屋去眯了會兒,秋蕊和老嬤嬤衣不解帶地守在床榻邊。
她迷蒙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下人來報說她的勉哥兒在浩夜堂受傷了……
她張了張嘴,想喊人。
然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了,只能含糊地喊了『秋蕊』兩個字。
秋蕊立刻掀開了床上的帷幔,喜極而泣道:「公主,您醒了?」然後下一刻,她就震驚得忘記了高興——貴和長公主竟然變得眼歪嘴斜。
「勉、勉哥兒呢?」貴和長公主吃力地吐出了幾個字。
秋蕊努力鎮定道:「三少爺沒事,一直在床邊守著您,不久前才回屋歇下。」
「這、這就好。」貴和長公主說著便伸出了右手,讓秋蕊扶著自己坐起來。
這一坐,她發現不對勁了,自己左半邊身子居然都是麻的。
老嬤嬤也發現了不對勁,把床邊的簾子都用金鉤鉤了起來。
這下屋內守著的眾人就都看清了貴和長公主的模樣,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貴和長公主又想張嘴說話,然後感覺嘴邊居然有涎水滴下。
「我、我這是……怎麼了?」
老嬤嬤已經紅了眼眶,用帕子給她擦了擦,道:「太醫說您生病了,所以眼下不大好,但是服藥之後,修養一段時間就會好轉了。」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貴和長公主何等尊貴,何時有過這番狼狽模樣。
「秋、秋蕊,拿、拿鏡子來!」
秋蕊忍住淚意,道:「您眼下生著病,臉色不太好瞧,還是先不要照鏡子了。」
貴和長公主胸口劇烈地起伏,「拿、拿來!」
秋蕊沒辦法,只好拿來了鏡子。
貴和長公主屋裏用的是西洋鏡,人像照出來十分清晰。
貴和長公主對著鏡子前一看,簡直不能相信鏡中人是自己。
「拿走!」她的情緒越發激動,又大聲道:「都、都給我出去!」
她情緒激動之下,口齒越發含糊不清,眾人也都是靠猜才猜對了意思,其餘人當下就垂著頭退了出去。
秋蕊和老嬤嬤守在床頭,勸道:「公主,您別動怒,太醫說您這個病萬不可再動怒了。」
老嬤嬤也道,「老奴這就讓太醫過來為您診治。」
貴和長公主卻堅持道:「你們也……也出去!沒、沒有我的吩咐,誰、誰都不許進來!」
「您別激動,奴婢這就走,這就走。」秋蕊說著便和老嬤嬤一起退了出去。
兩人出了屋,再也忍不住眼淚,都小聲啜泣了起來。
俄頃,秋蕊擦了擦眼淚,讓小丫鬟去請了醫女和劉醫正。劉醫正雖然還在慶國公府裏,但他年紀老邁,守了一夜已力有不逮地睡下了。
醫女沒多會兒就趕了過來,劉醫正也很快從床上起了身,後腳就過來了。
同時,貴和長公主閉著眼躺在床上,秋蕊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沒敢進內室,只是站在外頭道:「公主,劉醫正和醫女到了,您看,能不能讓他們先為您診治?」
良久,才傳來貴和長公主的聲音道:「讓、讓他們進來吧。」
劉醫正和醫女這才進了去,兩人看到貴和長公主的模樣也是一驚,但並不敢表現出什麼,斂眉低頭為她掙診了脈。
好在貴和長公主如今模樣看著嚇人,但脈相已經趨於平和,兩人都是鬆了一口氣,如實將情況稟報給貴和長公主聽了。
貴和長公主問:「那、那我這番模樣……何時、何時能恢復?」
劉醫正道:「公主尚且年輕,修養幾個月應該就能恢復原貌。」
貴和長公主又問他:「你、你可確定?」
病情這上頭,誰也說不出個准。人體玄妙的地方多了去了,誰也不敢說研究透徹了。劉醫正也不敢打包票,只道:「您只管好生修養,其他的自然不用擔心。」
貴和長公主也不欲多說話了,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了出去。
劉醫正出去後,叮囑了醫女幾句,讓她抓藥煎藥去了。他自己則要回宮報信,前一夜宮裏來了人,說是皇帝聽到貴和長公主病倒的消息十分掛心,讓劉醫正等貴和長公主醒了,情況穩定了,立刻回聖前回報。
貴和長公主醒轉的消息不脛而走,薛勤和薛勉最先得到消息,貴和長公主卻不願見他們,讓人把他們攔在了門外。
薛勉是個急脾氣,當下就在外頭嚷了起來:「娘,娘,我是阿勉啊,你為什麼不肯見我!」
秋蕊忙道:「三少爺,您安靜些,公主現在的病情需要靜養,您萬萬不可這樣喧嘩的。」
薛勉又可憐兮兮地去拉他大哥的手,「大哥,你快想想辦法,我想見見娘。」
薛勤又何嘗不想見貴和長公主呢,只是他已經不是任事不懂的孩子了,隱隱明白過來他母親或許有難言之隱,便低聲問秋蕊道:「母親醒來後,身上是不是有什麼不好?」
他和薛勉都不是外人,秋蕊便壓低了聲音,如實道:「公主醒來後,面容略有些改變,但太醫說調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過來。所以眼下,公主也不讓我們近身伺候。」
薛勤就明白過來了,他母親是帝國最尊貴的女子,何其尊貴驕傲,自然不願讓人看到自己的窘態。
他點了點頭,「那母親就勞你們都看顧了,若是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就通知我。」
秋蕊自然應下。
薛勤擔心薛勉在外頭吵鬧,影響貴和長公主的休息,便帶著他去了前院書房。
薛直和鄭繡也聞訊起來,沒有例外地也被攔了下來。
秋蕊只說貴和長公主身子不便,不方便見人。
鄭繡越發擔心,道:「禍事是我弟弟闖出來的,麻煩秋蕊姑娘通傳一聲,若是公主有什麼處置,我們絕無怨言,只求她別氣壞了身子。」
中風的人最忌諱情緒波動,若是貴和長公主能消氣,自然對她的病情有所幫助。
秋蕊便進去了。
貴和長公主已經從最初醒轉的不能接受,已經漸漸平復了心情,也從秋蕊的復述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她聽到鄭繡在外頭這樣說,冷冷一笑,道:「那、就讓那兩個孩子來院子裏跪著吧。」
三月的天,也不算太暖,尤其是前一夜剛下了一場雨,地面還濕漉漉地冒著水汽。秋蕊聞言,不僅心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