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仁走後,朱氏便帶著笑臉,掀了棉布簾子進了屋。
「爹,娘,大伯讓你們搬到鎮上去住啊?」
鄭老太看了鄭老頭一眼,見他不表態,便說:「還沒想好呢,我們在村裏住了一輩子了。怕到鎮子上不習慣,而且阿榮又是在我身邊長大的,我也捨不得他。」
朱氏坐上炕,拉著鄭老太的手勸道:「鎮上的日子當然比村裏舒服啦,而且大伯家的日子那比咱們家是好多了,您二老跟著去,那是享福啊!村上多少人做夢都想搬到大宅子裏去住呢。」
槐樹村離鎮上近,近年來富庶一些的人家,都搬到鎮上去了。反正來回也方便。鄭老太的幾個老姐妹就都隨著兒孫搬走了。
不過鄭老太還是猶豫,「我跟你爹再想想吧。」
朱氏是整不明白這有什麼好想的,她雖然不知道鄭仁一年能賺多少銀錢,但看大房的做派,一年百來兩銀子想來是有的。去了鎮上,鄭仁說不定還會買兩個丫頭來伺候,好吃好喝,高床軟枕,還有丫頭用……這樣的日子要給給她,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朱氏喋喋不休道:「爹的腿腳這兩年是越來越不方便了,颳風下雨都會疼。去了鎮上,看大夫抓藥都更方便,大伯那麼孝順,肯定還會使人伺候著。娘,你就是自己不想去,也該為爹考慮考慮。」
鄭老太也認真思考起來,她家老頭子年輕時吃了太多苦,近幾年身子確實是一日不如一日。
她還沒說話,鄭老頭已經開口道:「好了,老二家的,這事我會同你娘仔細考慮的,你就不要再說了。馬上就到飯點了,你午飯做了沒?」
朱氏這天一早才從娘家回來,恰好聽到鄭仁和二老在屋裏說話,就一直在窗戶底下站著。鄭仁走後,她就進屋來勸他們了,什麼家務活還沒開始做呢。聽了鄭老頭這話,她也只能出去幹活。
在娘家的時候,她被家裏幾個歸甯的姐妹擠兌的不要不要的,明裏暗地都諷刺她嫁了個沒出息的懶漢。她也下定決心,若是找到機會,一定要將自家的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不叫她們小看了去!沒想到,這機會來的這樣快,她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臨出去前,朱氏仍不忘說:「娘,你們在家裏用的都是豆飯,去了鎮上大伯家,那可頓頓就白米飯吃了。」她哪里知道鄭繡他們其實是頓頓有肉呢,只是在她看來,頓頓能吃上白麵粳米已經是極好的日子了。
豆飯這種東西不好克化,尤其兩位老人,腸胃都不大好,吃下去更是不舒服。有時候晚上還會覺得胃裏頂得慌,難以入睡。甚至排便對他們來說都成了一種煎熬。
她走後,鄭老太又認真地問鄭老頭,「老頭子,你怎麼想?」
鄭老頭雖然素來話不多,但家裏重要的決定都是聽他的。
鄭老頭閉著眼睛養神,「你話怎麼也這麼多?這事兒我都說了要再想想。」
*
鄭繡拿到田契,帶了半籃子雞蛋就去了裏正家。
裏正家裏也有客人,是村上一戶莊戶人家準備年後分家,來請裏正做見證。
那家人家姓杜,有三個兒子,兩個都十分能幹的,最小的兒子卻是個傻子。兩個哥哥如今都娶妻生子,眼看著自家孩子日漸長大了,便不願意供養者傻弟弟了。鄭繡不認得他們,只是看其中一個方臉婦人有些眼熟。
裏正娘子親熱地迎了上來,拉著她道:「大姑娘新年好,快屋裏坐。」
鄭繡道:「我來找裏正伯伯有事的,不過他似乎在忙?我且等一等吧。」
裏正娘子抓了一把瓜子遞到她手裏,「大姑娘先剝兩個瓜子,你裏正伯伯怕是要等一會兒呢。你要是急,把事先說給我也行。」
「也不是什麼急事,就是我爹說過完年就準備帶著我們搬到鎮上去,年後田地重新租賃,恐怕就要麻煩裏正伯伯了。」
兩人也沒避人,一邊說一邊就進了屋。
堂屋裏坐著杜家一家子,裏正娘子就把她引到了裏屋去做,兩人一邊剝著瓜子,一邊聊起了家常。
裏正家就一個兒子,就是考了秀才功名的張秀才。張秀才也在青竹書院裏念書,常年不歸家。就算是眼下過年時候,也是忙著和同窗好友相聚。裏正娘子也隨他去,只是不免覺得冷清,鄭繡來了,她就像打開了話匣子,聽她說家裏準備搬到鎮上去,就說:「鎮上那肯定是好的,平時家裏就你和弟弟在,總教人不放心。」
其實裏正家也算是富裕的,若不是為了攢錢供養兒子念書,也早就從村裏裏搬出去了。
*
朱氏在灶上忙活到一半,就聽到院子裏有人在喊自己。
她擦了手出去一看,是村上的杜大嫂。朱氏嫁到槐樹村這麼多年,也沒交到什麼朋友,只是和這個杜大嫂還算投契。
杜大嫂見了她,朝她揮了揮手,然後拉著她到一邊輕聲說:「我剛從裏正家裏出來,你猜我遇著誰了?」
朱氏笑道:「還能是誰?咱們村上不就那麼幾個人。」
杜大嫂四處一打量,確認周圍沒人,才又繼續道:「遇著你大伯家的大姑娘了!說是要讓裏正幫著相看,再找佃戶。」她同朱氏走得近,自然朱氏的男人不長進,早年分家分到的田地都敗光了,眼下就靠種著父母和兄弟的田地為生。
鄭老頭當點分家的時候,自覺自己已經沒有力氣料理田地,就把肥沃的,地段好的都分給了兩個兒子,自己就留了幾畝薄田。朱氏他們這一家子,其實主要還是靠種兄弟的田地過活。
果然朱氏一聽就在炸了:「他們家的田不是一直都給我們家種的麼?!」
杜大嫂就是來給她傳個話,並不想插手她的家務事,因而說:「我也就聽到了那麼一句,別的我就不知道了。家裏還等我去回去做飯呢,我先回去了。」
朱氏也沒心思同她客氣。鄭全出去跟人吃酒了,她就自己一個人腳步匆匆地就往裏正家去了。
而彼時鄭繡已經給裏正看過田契,跟他談妥。
裏正娘子家的張秀才在書院裏還要靠鄭仁照拂,自然是有求必應,若不是鄭繡堅持,連那半籃子雞蛋都不肯收。
朱氏想去攔鄭繡,自然是來不及的。她趕到的時候,鄭繡都談完準備回去了。
看到她腳步匆匆地進了門,鄭繡這才回想起那個臉熟的方臉婦人,似乎就是朱氏相熟的婦人。不過她做事不避人,也沒有什麼不能讓朱氏知道的。
「二嬸來了啊。」鄭繡神色淡淡地和她打招呼。
「繡丫頭,我聽說……聽說你要把家裏的田地重新租賃?」
鄭繡點點頭,「我們家準備搬家了,家裏的田地無人看管,就來拜託裏正伯伯做個見證。」
朱氏急道:「怎麼沒人看管?你二叔不是一直在照料著呢麼!」
鄭繡嗤笑一聲,「裏正伯伯在這,二嬸不妨說說二叔一年能種多少糧食出來,又交給我們家多少。」
朱氏自然說不出口。
鄭繡又道:「田地是我們家的,自然是我們想租給誰便租給誰。」何況之前給二叔種的那些年,她爹顧念著親情,連個字據都沒立。
朱氏心急如焚,「你這話怎麼說的?咱們是一家人,你把田地租給別人,那不是要我們這一家子的命麼?!」
村上無人不知有本事的鄭舉人,自然也無人不知他有個極沒出息的弟弟。
裏正娘子擔心鄭繡一人應付不來撒潑的朱氏,便開口道:「鄭全家的,你這話說的,當初你們家分家的時候,也是我當家的看著的。你們的田只有比人家多,沒有比人家少的。怎麼眼下還就指望著人家的田地過活?」
朱氏哪里能說自家的田地為了給鄭全還賭債,早就都變賣了呢,儘管那是眾人皆知的事實,可家醜不可外揚啊,因此只是插著腰耍賴道:「反正,反正這田地一直是我們家種著的。想給別人,那沒門!」
「哦?」鄭繡抱著手臂,冷眼看她,「二嬸這口氣倒是不小。我倒是沒聽過哪家的田地租給誰,還得由著佃戶決定的。」
裏正家有不少來拜年的,朱氏一番吵鬧,門口已經不少人在張望了。
裏正娘子幫著道:「大姑娘說的在理。鄭全家的,別胡攪蠻纏了。人家田契手續都齊全,我們當家的都已經應下了。」
裏正是個公道人,本是不想摻和婦人之間的口角,此時卻適時地開口道:「不出半月,自然能找到其他佃戶。鄭全家的,要鬧去你自己家裏鬧去,別在我家打眼。」
鄭繡高了辭,也不管朱氏,逕自出門。朱氏跟在她後頭,追著她說話,她也不理。
……眼下知道著急了?前兩天不還氣焰囂張得很麼?
「沒活路了啊,沒活路了!」朱氏見她不理自己,索性在門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毫無顧忌形象,撒潑耍賴地假哭道:「鄭舉人要逼死弟弟一家子啦!」
鄭繡只管讓她丟人現眼去,旁邊竊竊私語的同村的人也不是傻的,其中便有人道:「你們家男人有手有腳的?怎麼還想著兄弟家的田呢?人家不想租給你們便不租了,你這般鬧有什麼用?」
不少人紛紛附和。村上人大多老實淳樸,也是很不慣鄭全那懶漢的。
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去。
朱氏沒了法子,只得止住哭喊站起了身。
鄭繡回到家,就喊鄭譽到一邊說話,讓他去把薛劭家的激雷牽過來。
鄭譽蹦蹦跳跳地去了。
沒多會兒,那條威風凜凜的大狗就出現在了鄭家門口。
鄭繡滿意地彎起嘴角,二嬸若是還敢來家裏鬧,她就讓她知道知道激雷的厲害!
再說朱氏,她也不傻,在裏正家那麼多人面前鬧了一陣,鄭繡都沒理她。自己若是上了門,到了她家,鄭仁在,鄭繡怕是更不會給她好臉。她便先回了家,想讓鄭老頭和鄭老太出面幫忙。近屋前,朱氏還狠狠掐了自己大腿把,逼出幾滴眼淚。
「爹,娘,大伯這是要逼死我們啊!」她號著進了屋。
鄭老太忙問:「怎麼了?老大家做什麼了?」
朱氏便把方才的事說了,又哭道:「這是要逼的我們一家子沒活路啊!爹,娘,你可得給我們做主啊!」
鄭老太皺著眉頭,轉臉看向鄭老頭。
鄭老頭還是閉著眼,歪在炕上老神在在。
鄭老太一時也沒了主意,「那田地是早年分了家就給了老大的,他們自己的東西,自然是可以做主的。」
「娘,我們阿榮和纖丫頭可你們的親孫子,親孫女啊,不為了別的,就為了幾個孩子,你也得幫幫我們啊!」
想到鄭榮和鄭纖,鄭老太也是心軟,下地穿鞋,「走,我跟你去老大家看看。」
朱氏面上一喜,就想著攜著鄭老太出門。
「站住!」鄭老頭一聲暴喝,將二人嚇得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