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繡和薛直沒多會兒就追上了鄭纖。朱氏正在一旁哄著她:「人家說什麼了,你就哭著跑了?你傻啊,張秀才那是被你大姐姐激得說氣話呢!聽娘的話,別哭了,跟娘回去賠禮道歉,咱們繼續討論親事。」
鄭纖哪里肯定她的,只是把臉埋在帕子裏一味哭。
鄭繡便上前道:「二嬸,纖妹妹那樁婚事本就不是好的,如今不成也是好事。」
朱氏白她一眼,「你就別瞎搗亂了!」要不是眼下自己得先把女兒勸好了,早就不放過這個多嘴多舌的繡丫頭了!
鄭纖捂著臉跺腳,「娘不要再勸我了,您說什麼我也不會回去任人糟踐的!」
朱氏急的跟什麼似的,又說了一堆的好話。鄭纖這回倒沒有辜負鄭繡的希望,堅持了自己的立場,沒有被她勸回去。
四人站在路上,尤其是鄭繡還在哭,路上不少人都投來探究的目光。
鄭繡好心疼提醒道:「二嬸,路上這麼多人看著呢。」再鬧下去,怕是不多時鎮上的人又要開始傳閒話了。
朱氏又瞪了她一眼,不耐煩地對鄭纖道:「娘好話歹話都說盡了,你就是不知好歹不肯聽。既然這樣,你今兒個就先回去吧。」
一聽她娘肯放人了,鄭纖總算止住了哭,抬腳便要回鄭家去。
朱氏拽了她一把,呵斥道:「往哪兒去呢?在鎮上住了一段時間,連哪里是你家都不知道了?」這就是要讓鄭纖回村的意思了。
鄭纖站著沒動,鄭繡便勸道:「纖妹妹哭成這樣,回去少不得被人看到,還是先回我家去梳洗再回去吧,再說她的行禮還都在那兒呢。」
朱氏恨恨得道:「這就不勞你費心了!鎮外就有小河,纖丫頭去那兒擰了帕子洗把臉就行。至於行禮,一會兒我從張家回來後自然回去取的。」
她居然還不死心,鄭纖已經不肯跟她一起去了,她竟然自己還要去張家。鄭繡便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她。
鄭纖帶著哭腔道:「娘,張秀才那樣羞辱與我,你竟然還要回去……」
朱氏不以為意,又推了鄭纖一把,「你懂什麼,人家只是一時氣急失了言。快回去,別再這兒哭了,哭得我心煩。」說這便折身往張家的方向走去。
鄭纖被剩在原地,對著朱氏的背影一跺腳,轉頭也走了。
薛直道:「你都攪和成這樣了,你二嬸還能厚著臉皮去跟人家賠禮道歉,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張繡無奈地歎了口氣,看朱氏這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瘋魔模樣,她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那咱們去回家去還是……」
鄭繡道:「咱們送一送纖妹妹吧,她……唉,也怪可憐的。」
薛直點點頭應下。
兩人怕鄭纖不好意思,所以並沒有跟的很緊,而是遠遠地綴在她後頭。
鄭纖走出了鎮外,就往小河邊去了。
鄭繡和薛直遠遠地看著她蹲在小河邊絞濕了帕子,擦了臉,卻沒有立刻離去,而是愣愣地站在河邊。他們看了會兒,見鄭纖一直沒動,鄭繡擔心地道:「她不會有什麼事吧……」
話音剛落,鄭纖一個縱身,已經跳進了河裏。
鄭纖想到方才張秀才那番話,又想到她娘竟然不理解自己,還要自己嫁過去,已經是萬念俱灰,一心求死,這一跳可謂是花盡了力氣。
也不知道算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壞,那小河並不深,只道成人胸口位置,鄭纖一紮進去並沒有沉底,卻撞上了河床上的石頭。
鄭繡上輩子學過游泳,當下就跳進去把人撈了起來。
鄭纖沒嗆多少水,只是額頭上破了個大口子,汩汩地往外淌血。
薛直是應付外傷的熟手,當下就拿了鄭繡的帕子,給她按壓住傷口止血。
鄭繡看她臉色煞白,趕緊摸她的呼吸,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少,便趕緊照著記憶中游泳課教的救生課程,擠壓起她的胸腔,並給她做人工呼吸。
好在急救措施做了不到半刻鐘,鄭纖『哇』地往外吐了一大口水,連連地咳嗽起來。
鄭繡又檢查了她的心跳和呼吸,見都已經恢復如常,總算呼出一大口氣。
鄭纖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總算看清了眼前的人:「大姐姐,姐夫……」然後她很快就發覺了不對,眼前的鄭繡雖然渾身濕透頗為狼狽,可看起來太年輕,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再看姐夫,居然也是二十幾歲的模樣。
不對啊,這不對!
明明方才她閉眼之前,自己都已經三十歲了。而且大姐姐遠在京城,自己則是在澧縣,兩人已經有好些年沒有見過面,怎麼會一睜眼,她就在自己眼前了呢?
鄭繡看她一張臉越發煞白,身子都開始簌簌發抖,便把她扶了起來,一邊吩咐薛直道:「你快去醫官請大夫,我先把纖妹妹扶回家。」
薛直點了點頭,交代鄭纖自己壓住額頭的傷口,二話不說就快步去了。
鄭繡慢慢地扶著鄭纖往鄭家的方向去。
鄭纖被她扶著,時不時張望四周環境。
鄭繡只當她是驚懼過度,一邊走一邊柔聲安慰道:「纖妹妹,別怕,姐姐在呢。沒事了,沒事了……」
當回到鄭家,守在堂屋裏的鄭老頭和鄭老太就迎了出來。看到兩人這渾身濕漉漉的模樣,鄭纖頭上還破了個大口子,二老都是嚇了一跳。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鄭老太急的手足無措。
鄭繡道:「奶奶先和我一起把纖妹妹扶回屋裏去,阿直去請大夫了,應該也快到了。其他的,咱們一會兒再說。」
而此時的鄭纖,心裏已經掀起了滔天的波瀾——爺奶明明在自己出嫁後不久便先後去了,眼下居然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自己這是在做夢?她的眼眶不禁就濕潤了。
鄭老太在另一邊扶住了她,見她慘白的小臉上淚水連連,忙勸道:「纖丫頭別哭別哭,到家了,什麼事奶奶都給你做主。」
兩人扶著鄭纖回了屋躺到炕上,鄭老太幫著鄭纖換了乾淨衣衫,鄭繡也回屋更衣,弄好後薛直也請了大夫回來了。
大夫給鄭纖檢查過傷口把過脈,說傷口血已經止住了,並沒有大礙,就開了傷藥和一些定驚茶出來,傷藥是他聽了薛直描述的鄭纖的傷口隨身帶來的,定驚茶卻是要另外去抓的。薛直又跟著大夫去醫官抓藥。
大夫走後,鄭老太坐在炕邊抹眼淚:「好好的一個姑娘家,怎麼出去一趟就變成這樣了?我可憐的纖丫頭,這傷口這麼大,要是留了疤可怎麼辦……」
經過方才那一番事,鄭纖已經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而是可能真的回到了過去!此時的她仍然處在巨大的震驚中,說不出話來。
鄭繡就拍著鄭老太的肩膀安慰道:「奶奶別擔心,纖妹妹吉人自有天相。」
鄭老太就拉著鄭繡的手說,「你們去張家到底發生了何事?你快說給我們聽。」鄭老頭也蹙著眉站在一邊等著聽。
鄭繡歎一口氣,就把在張家發生的事同他們說了。
聽完,鄭老頭冷哼一聲:「繡丫頭,你沒做錯,老二家的真是昏了頭,這樣的親事都上趕著把女兒送過去!」
鄭老太心疼地看著躺在炕上閉目不言的鄭纖,「可憐了我們纖丫頭,碰上這麼個拎不清的娘……纖丫頭,你答應奶奶,千萬不要再做傻事了。這件事自有爺奶給你做主!」
鄭纖這才睜開了眼,她又一次不敢置信地打量了一下屋裏的人,爺奶卻是還活著,大姐姐也確實是十六七歲,而自己……自己竟然還沒有嫁給張永謙那個狼心狗肺的混蛋!
自己竟然真的重新回到出嫁前了!
想她上輩子,聽了她娘的話,懷著當官太太的憧憬嫁給了張永謙。國門後,婆母方氏就讓自己操持家務,那時候她被她娘嬌養了十幾年,十指不沾陽春水,別說服侍別人,就是照顧自己都照顧不好。
可方氏才不管她那麼多,做不好活兒就不給她吃飯。
家務之余,方氏還沒日沒夜地逼自己做繡活兒賣錢,也不管晚上昏暗的燈管下會不會熬瞎她的眼睛;寒冬臘月還讓她用冷水漿洗衣服,補貼家用,也不曾管那時的她懷有身孕,正是體弱之時……
她曾經回家哭訴過,可那時候她爹已經出了事,她娘帶著弟弟孤兒寡母的,人微言輕,根本不能幫自己做主……
她在張家一熬就是十幾年。那些年裏,張永謙中了舉人,志得意滿後卻在考學上屢屢失敗,再不能更進一步。那時候她大伯已經回京考了會試,奪得頭籌,供職于翰林院。大姐姐到二十多歲還一直沒有嫁人,後來就聽說她要嫁給慶國公府的二公子——當時聖眷正濃的懷遠將軍。聽說那位元將軍和伯父早年便認識了。
伯父家過的那樣風生水起,張家母子自然是眼紅不已。趁著上京喝喜酒,他們就威逼她求到了伯父面前……
後來,張永謙就成了澧縣的縣主薄。澧縣是個窮山惡水的小縣,其他官員最不願意來的地方,主簿又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在張家母子卻是欣喜若狂。
她本也以為自己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沒想到,張永謙上任不久,家裏日子剛好過了些,張氏又以她多年不能生育為由,買了丫鬟給張永謙當了小妾。
她當時就對張家、對生活絕望了。張家人也不想想,若不是為了供養張永謙讀書,操勞過度,連著滑了幾胎,自己又怎麼會一直沒有生養?!
從那以後,她就入行屍走肉一般地活著。張永謙有了小妾,小妾容色鮮豔,溫柔小意,十分討他喜歡。張永謙自然對她關心更少。方氏就更別提了,恨不能她早早死了。
她閉眼前是個冬天,特別冷,快到過年了。她入冬前就染了風寒,熬了許久還不見好,方氏也沒說給她請個大夫。屋裏冷冷清清的,外頭方氏和小妾張羅著家裏過年的事宜,好不熱鬧……
她恨恨地想,若再活一世,她一定不會再這麼糊裏糊塗地任人糟踐!
而再一睜眼,她居然回到了還沒嫁給張永謙的時候,正當年少,家人俱全,老天對她真的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