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薛劭跟著鄭家一家子用過朝食,鄭仁去了鄭老頭鄭老太處,鄭繡則去了裡正家。裡正娘子知道薛劭不見後也挺擔心的,鄭繡就是去報平安的。
裡正娘子聽了,笑道:「孩子沒事就好。如今安頓在你家可方便?要是不方便,就把他送到我家來。」
鄭繡想了想那孩子有些認生,多半是不會願意的,而且自家同他也算有緣,就說:「家里平時就我和弟弟在,多個孩子不礙什麼。倒是他爹……」
裡正娘子搖搖頭,「你裡正伯伯忙了好幾日了,到現在還沒找到呢。希望年前不要再下雪了,這樣大家也好往山里去。」
鄭繡點點頭,心裡想著那位薛獵戶怕是兇多吉少了,大雪封山,在山里待了都快一個月了,想來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只希望即使是最壞的結果,也能將人的屍首帶回來,總好過曝屍荒野,被野獸吃進肚子。
跟裡正娘子說了會兒話,鄭繡就回家去了。
家裡只剩下薛劭一個人,正在院子裡跟黑狗玩。鄭譽在他爹和姐姐走後,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瘋了。只是村上和鎮上人家大多都是這樣的,孩子在外頭野慣了,到了飯點自然就回來了。
薛劭找了一根枯樹枝,往遠處一扔,那黑狗就歡快地追過去,銜回來遞到他手裡。來回往復,一人一狗玩的樂此不疲。
鄭繡也不管他們,自己去屋裡收拾了髒衣服,攏到一起在井邊洗起來。
薛劭身上的衣物都臟的不成樣子,尤其是那件獸皮襖子,鄭繡搓洗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竟然是件黃狐狸皮的好料子。
薛劭跟狗玩了一會兒,看她在洗自己的衣服,就蹲過去說:「我自己可以洗的。」
鄭繡沒讓他沾手,「家裡的衣服反正都要洗,幫你洗也就順手的事。」然後想到什麼,問起來:「你在家也都自己洗衣服?」
薛劭點點頭,「我爹手勁大,經常把衣服洗爛。後來我能長大一些了,能自己洗了。」
鄭繡不禁在心裡嘆氣,那個薛獵戶帶孩子還真是糙啊。再想到他把孩子一個人扔家裡,自己上山去打獵,差點把這孩子餓出個好歹來,心裡不免覺得他不負責任。只是眼下人家還生死未卜,她也不好多說什麼。
薛劭看她不說話,以為她不相信,又繼續道:「不止洗衣服,我會干好多活的,我還會生火做飯呢。」
鄭繡不禁問道:「那你怎麼餓著肚子?」
薛劭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爹走後的半個月,我都是自己做飯的。只是後來柴火不夠了,家裡也沒米了。家裡倒還有肉,只是都吊在橫樑上,我夠不到。」
鄭繡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又聽薛劭繼續道:「不過爹也給我留了銀錢,但是我沒有一個人去過鎮上。那天從你家走後,我就翻了銀錢去了鎮上,想去買點東西。但去了鎮上沒多久,我就被幾個乞丐搶了……」
鄭繡咋舌:「那幾天找不著你人,你是去鎮上了?你沒傷著吧?」
薛劭神色很認真地道:「沒有受傷,只是身上的銀錢都被搶了。我不甘心,尾隨了他們幾天,只是他們都是成群結隊的,我一直沒找到機會把銀錢搶回來。後來鎮上有人派粥 ,我就想先領了回來。」然後便是正好遇到了一起回村的鄭仁。
鄭繡更是吃驚不已,這才多大點的人啊,被人搶了,居然還敢尾隨人家,想著把銀子弄回來。她是真不明白,那位薛獵戶是怎麼養孩子的了。
「你膽子也太大了,萬一人家發現了你……性命要緊,還是銀錢要緊?」
「性命要緊。」薛劭抿著唇,一張小臉顯出不符年紀的嚴肅,「可是沒有那點銀錢,我怕自己支撐不到我爹回來。」
所以後來能領粥米就選擇回來了?
鄭繡又一次對眼前的孩子改觀,不僅膽子大,還冷靜,有頭腦。真是比大人也不差什麼了。
「那你就先在我家住著,反正你已經欠了我家,就不用再去麻煩別人了,等你爹回來,一起還了就是。」
薛劭點點頭,他本來也是這麼想的。
他們正說話,鄭譽一陣風似的跑回來了。回來了他也不打招呼,悶著頭去找黑狗。
黑狗方才被薛劭放著在院子裡玩,鄭譽解了繫在籬笆外的繩子,又要去套狗。黑狗懶洋洋地趴在地上,也由他套,套好後,鄭譽就要牽著它往外走。
鄭繡忙問:「幹嘛去啊?」
鄭譽頭也不回地道:「找人丨報仇!」
他說話的嗓音帶著些哭腔,儘管已經盡力掩飾,但鄭繡還是聽了出來。一下子就明白過來是他在外頭被人欺負了,要帶狗去找人算賬了。
鄭繡怕狗把人咬出個好歹來,趕緊把他喊住。
鄭譽卻聽不到似的,小跑著往外去了。
「我跟去看看。」薛劭說著也跟著他跑走。
鄭繡'哎'一聲,忙擦了手站起身要去攔他們。可等她快步走到門口的時候,兩個小的都跑的沒影了。她都不知道往哪追。
好在鄭繡也沒擔心多久,前後就一刻鐘的功夫,鄭譽跟薛劭一前一後地回來了。只是兩人都灰頭土臉的,胸前還髒了一大塊。
鄭繡忙上前查看,「你們幹嘛去了?打架了?傷到沒有?」
鄭譽此時意氣風發,一點也不像方才差點哭出來的樣子,「沒傷到!」又指了指薛劭,「他把大牛打跑了!」
他說的大牛是村長的小孫子,算是鄭譽的死對頭。不過兩個孩子也不是無緣無故的交惡。前幾年鄭仁的髮妻去世後,村長的女兒就一心想給他當續弦。但是鄭仁不願意。後來也不知道那姑娘怎麼想的,在鄭仁回村的路上把他攔了下來,當眾表白了一番,鄭仁仍然是那麼個意思,那姑娘的作為卻被人看了去,落了不好的名聲。後來村長沒辦法,只好把她遠嫁了。因這件事,兩家人算是起了齟齬。鄭家這邊倒還好,村長就算記恨他們,明面上也不敢做什麼,只是暗地裡挑唆家裡的孩子,經常在外頭欺負鄭譽。
鄭繡又去看薛劭,他正一臉輕鬆地撣著身上的灰,「小事一樁。」
「沒下重手吧?」鄭繡仍然不放心。
薛劭點頭道:「沒下重手,估計打鬆一兩顆牙吧。」
鄭繡:……
鄭譽看他姐姐不說話,臉上的神色也陰晴不定的,十分有眼力見兒地說:「姐姐你洗衣服呢,這麼冷的天,我去給你燒點水,別把手凍壞了。」說著就小跑著進屋了。
鄭繡不禁搖頭,雖然她不主張'以暴制暴',但是自家弟弟被人欺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上回大牛直接在家門口堵著弟弟打,她也是看在眼裡的。她和她爹也不是一次兩次去村長家討說法了,村長媳婦每次都保證會好好教訓自家孫子。可每回事過幾天,大牛便又故態復萌。顯然是故意跟鄭家做對。
這世間就是有這麼不講理的人,明明是自家人做事拎不清,卻把罪責全怪到別人身上。
「你也進去洗洗臉,換身衣服。」鄭繡說著,然後想到薛劭應該找不到換洗的衣服,堂屋裡已經傳來了鄭譽的聲音:「我給他拿!」
明明之前鄭譽對薛劭還頗為敵視的,眼下兩人感情倒算是突飛猛進了。
鄭譽飛快地翻了兩件乾淨的襖子出來,和薛劭一人一件換下了。然後他就去灶上看熱水。洗衣服的熱水也不用煮沸,有溫度即可。
薛劭摸了摸水熱了,就提了銅壺出來,討好地給鄭繡兌熱水。
鄭繡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沒說他什麼,只是提醒道:「把你們剛換下來的襖子也拿出來,我一併洗了。」
話音剛落,薛劭已經拿著襖子出來了。
鄭繡洗著衣服,就看到兩個小的在旁邊交頭接耳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她很快就洗好了衣服,還沒出聲,兩個小的已經主動上前幫著抖衣服,晾衣服。
鄭繡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晾完衣服,鄭繡才鄭重道:「這次就算了,但是打架終歸是不好的。下次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動手,知道了嗎?」
兩人異口同聲地應下。聲音倒是響亮,只是聽進去了幾分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