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直和鄭繡按兵不動地等了一下午。天將黑時,小廝回來了,帶回的並不算是好消息,李管事的兒子李芒只在屋裏修養,他們在暗處蹲守了一下午,都沒有瞧見人影,只有她娘送了一回吃食出去。
鄭繡並不心急,道:「咱們還要在這住上兩天,你們耐心在暗中監視,有什麼發現便立刻來報。」
小廝又看向薛直,薛直點頭道:「太太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們照辦便是。」
小廝便應聲而下。
薛直又對鄭繡道:「明天一早我讓人先把你和阿劭送回去吧。我在這兒看著就行。」
鄭繡不同意了,說:「你身上有傷,莊子上又是這種情況,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留下?」
薛直道:「我這點小傷不算什麼,傷口都結痂了。你也知道這種莊子上有貓膩,你和阿劭在身邊,我更是放不開手腳。」
「就是怕你手腳放的太開,再弄傷了自己!」鄭繡堅持道,「我是不會放你一個人自己先回去的。」
兩人就爭執上了,薛劭怕他們吵起來,忙打岔道:「爹,娘,不就是一個莊子上的人有問題麼?不至於為這個爭起來吧。」又對著他爹道:「爹,咱們在外面什麼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這種事情你一定能應付的來吧?」
薛直道:「確實不算什麼,只是你娘他……」
「娘她也是大人了,她有分寸的。再說爹你要是擔心,還不如回府裏多調動些人手來,到時候就什麼都不怕了。」
薛直便歎息一聲,對著鄭繡道:「罷了,你想留下就留下吧。我多派些人跟著你,若是有什麼不對,你第一時間就和阿劭回城去。」
鄭繡也點了點頭,「我知道的,若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我肯定不會拖累你。」
「一家人說什麼拖累。」薛直看著她,十分認真地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事。」
鄭繡亦明白地點點頭,她就是再傻,都看得出薛直對自己的關心甚至超過了關心他自己。
兩人靜靜地對視片刻,繼而相視一笑,才把眼神錯開。
薛劭:……
剛才不還是要吵起來麼?怎麼現在畫風又不對了?感覺自己突然好多餘……
*
在莊子上的夕食依然算不上好,好在下午薛直已經派人回城買了一些新鮮的吃食過來,白術在廚房熱了一熱,總算是把夕食對付了過去。
晚上一家子睡在一間屋裏,鄭繡和薛劭睡在床上,薛直讓人找了一條軟塌,搬到了屋裏臨窗的位置。
鄭繡和粉葛白術一起用被褥把那舊的軟塌給佈置好了,試了試軟硬,才放心讓薛直睡了。
薛直倒是沒覺得有什麼,欣然睡下了。
三人都勞頓了一整天,很快就齊齊睡著。
第二天一早,他們起身之後,小廝帶來了消息,說書柳在廚房給兒子準備朝食的時候,他們發現她遺留下一個紙包,趁著她沒發現的時候,他們就取了紙包裏一些粉末藏了起來。
很快那粉末就被呈到了薛直面前。
鄭繡也在旁邊看著,還聞了聞,一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薛直卻在聞過後臉色一變,還用指尖蘸取少許粉末嘗了嘗,很快他就吐了出來,寒聲道:「是五石散!」
所謂「五石散」,是一種中藥散劑,其主要成分是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此外還有一些輔料。這種散劑據說最初是張仲景發明的給傷寒病人吃的,因為這個散劑性子燥熱,對傷寒病人大有裨益。
但後來,許多人發現五石散可以讓人性情亢奮,渾身燥熱,混合烈酒服用,更能讓人產生飄飄欲仙之感。其用處也就發生了變化。
鄭繡就知道魏晉南北朝時期,服侍這東西是種風尚。
她穿越來的這個時代是架空的,前頭沒有魏晉南北朝,但是在前朝,服食「五石散」就成為了類似魏晉時期的風尚,上層名流們便紛紛服用以示身份,用本朝先祖的話說,就是朝上朝下烏煙瘴氣,不忍多視。因而本朝開國以來,五石散就成了禁物,民間雖然偶有販售,但價格都堪稱天價!
一個號稱窮的揭不開鍋的管事,怎麼可能買的起這樣的東西?!
薛直寒聲下命令道:「立刻把李管事一干人等給我捉來!」
小廝和侍衛們應聲而下,當即就前去拿人。
很快,李管事,書柳和李芒都被捉了過來。
李芒眼下的反應就是最好的證據,五石散服用過後,需要用寒食、喝溫酒,脫衣裸袒,運動出汗等方式來發散藥力,他此時便是這樣被人從屋裏直接揪出來的——上身袒露,滿身酒氣。且神志亦不是很清楚。
李管事和書柳被人押著跪下,薛直冷冷地看著他們:「好一對陽奉陰違的惡奴!口口聲聲說連年收成不好,無所進益。如今你們好好給我解釋解釋,李芒服用的五石散從何而來?!」
書柳忙道:「二爺誤會了,什麼五石散!奴婢不知道啊!犬兒一直有病,就是如此神志不清的。」
李管事也道:「對啊,二爺,五石散這種東西小的只聽說過,見都沒見過!再說那種禁品,小的也沒那個膽子呀!」
薛直道:「我的手下親自在廚房找到的五石散,你還有何話說?」說著便拿小廝之前呈上來的那一小包粉末扔到了他們二人面前。
李管事和書柳聞言俱是臉色一變,李管事卻很快就反應過來的,道:「二爺,許是您的小廝看走眼了,小的和小的媳婦從來沒接觸過這東西,您看有沒有可能是別人落下的?」
他矢口否認。捉賊拿贓,捉姦成雙。光憑一點無人認領的粉末來定他的罪,他是怎麼也不會承認的。
薛直又是一陣冷笑,「你們本就是我慶國公府的奴才,我還用得著跟你們多費口舌?只說在莊子上找出了這樣的禁物,就足以把你這個當管事的打死不論!來人啊,先把這吃五石散的李芒給我打死……」
前一夜他讓人回城送了信,這天一早慶國公府便多來了一對侍衛。此時他一聲令下,兩個人高馬大的侍衛立刻就把瘦弱的李芒從地上提溜了起來。
薛直這是動了真怒,李管事猛地打了個寒顫,他還未開口,書柳已經淚流滿面地道:「二爺要殺就殺我吧!這事兒跟我們當家的和阿芒沒關係,是我鬼迷心竅,想著用五石散給我兒治傷寒,沒想到他用藥成癮,一天不吃便性情大變……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因為我……」
李管事臉色大變,忙拉住她:「你說什麼,你說什麼呢!」
書柳只是哭,道:「什麼都瞞不住了。我早就知道能瞞的了一年兩年,還能瞞過一輩子去?當家的,這擔驚受怕的日子我過夠了,再熬下去我也要變成靜影那樣了……你讓二爺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李管事一個而立之年的大男人,也是紅了眼睛,道:「夫妻一體,你想的主意,卻是我經的手。要死也是我死在前頭。」然後又膝行到薛直面前,一邊用力磕頭一邊求道:「二爺,小的祖上幾代就服侍您家,求您給小的一個體面,饒小的妻兒一命!」
書柳扛不住薛直的威壓,已經認了罪,李管事便索性供認不諱,將過往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原來那年犯了澇災,李芒親自去水裏救糧食,回來就犯了傷寒。李管事和書柳傾盡積蓄都沒能給他看好,後來書柳想起從前在宮裏聽人說五石散能治這個,便用最後的銀錢買了一些回來。沒想到五石散吃下去後,李芒的病情果然有了好轉,只是這東西上癮,難以戒掉,就變成了家裏一個吃盡銀錢的無底洞……
家裏的銀錢用光了,李管事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就這麼沒了,便想了個辦法,把莊子上的穀種和果樹苗都倒賣了出去,換上一批數量相等的次品。然後他借著自己職位之便,把經驗豐富,善於農事的佃戶都辭了去,只雇那些沒經驗的,讓他們看不出穀種和果樹苗的好壞。
因為好的穀種和果樹苗越來越少,莊子上的收益也連年遞減。除了他和書柳,誰都不知道毛病出在哪里。外頭的人還真的相信了他散步的謠言,說是因為關在這裏的靜影犯了邪祟所致。這樣也好,那些有本事的佃戶就更不愛給他們這個莊子幹活了,怕真的招惹上不乾淨的東西。
若是鄭繡沒說從李芒的飲食起居開始查起,李管事絕對有信心,換了上頭任何一個不事農作的主子來看,都瞧不出其中關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