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瑤宮實在是這萬象宮裡的一處好地方,後面是梅花林,前面是牡丹園。西邊挨著宮道卻隔著一個小池塘,東面就緊緊挨著御花園。芳瑤宮大,宮中種植著不少的海棠花,白的,紅的,粉的。還有兩棵梨樹,年年春日裡開著雪白的花兒,滿滿都是清香撲鼻。那是文貴妃最盛寵的時候,燕凌城的賞賜。說是合了她的名字:棠梨月。
所以,芳瑤宮清靜幽雅自不必說,貴在四季都有景致可看。
據說,這裡最先是前朝的前朝時候,那位皇帝的王賢妃的住處,那位皇妃一生生了七個孩子,個個都是健康的。也是一輩子受寵,幼子還做了下一任皇帝。
當然,歷史不可考究,這裡也一度住進一個又一個美人。結局有好的,有不好的。無一不是得寵過的女子。
後宮中,十個宮殿供嬪妃太后居住,其他的宮殿就是各有各的用處。小嬪妃們住的,只能叫閣子,或者是齋子,而這芳瑤宮,便是十個宮殿之外的鳳藻宮也只能打個平手的所在了。
至少鳳藻宮華麗也罷,尊貴也好,卻都透著一絲死板,不像個受寵的女子該住的地方。所以,大胤朝的皇后從來就不得寵。
宋太后也一樣。只是她命好,保住了自己的兒子。
夜涼如水,文貴妃打發走了所有奴婢,連伺候她最久的春河也不許呆著。
她抱著一罈子酒,拿著一個小碗,坐在亭子裡。
梨花開了。海棠也有了花苞,如今這夜裡還是冷的,可是也比不得她心冷。
她喝了一口酒,有點辣,皺皺眉,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當年她剛進宮就得封貴妃,一人之下罷了。她是多想好好的做一個賢妃,生下自己的孩子,然後叫他們幫襯著中宮之子,以後做賢王,做賢臣。
可是,她的孩子,卻是被那個一無是處的李皇后害了。
她棠梨月本就不是個無能的人,不過是想好好的與李後相處,可惜,天不遂人願。
她忘不了太后當年說的那句話:「沒了就沒了,又不是中宮之子,沒了再生就是。好好養身子吧。」
她恨。不是中宮之子就可有可無?只因宋太后是皇后出身,就可以無視嬪妃的孩子?既然不是中宮之子就該死的話,那麼中宮之子先去死吧。
也就是那一日起,棠梨月徹底成了文貴妃。
她清楚記得第一次設計了皇后的長子,那孩子因為一場風寒去世,那一天,皇后哭,太后哭,她……也在哭。她自然不是為皇后傷心,而是為那個孩子。為她自己那成型的男胎,為她自己的良心。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她再也不哭了,她已經沒了軟心腸。
宋太后不肯死心,一次次將皇帝安排進鳳藻宮。
李皇后的身子,也本不是現在這般孱弱。那會子她身體健康,即便失去三個孩子,也依舊沒有倒下。
很快她又懷孕了。
那時候,文貴妃已經掌管了後宮事。想要做手腳更是方便。
皇后小產,所有人查不出問題。太醫只好說是因皇后年紀大了,坐胎不穩。
那時候,皇后不過二十六歲。
有了這回小產,皇后似乎更加急切的要個孩子了。她主動留陛下,一次又一次。
次年,她再度有孕。五個月的時候,又小產了,依舊是無緣無故。
週而復始,最後一次皇后小產,她已經有三十五歲了。
文貴妃的三皇子,已經長大,身體健康,學業上進。
皇后似乎終於放棄了。她守著自己的的身份,錦衣玉食的活著,再也不留陛下了。而她的身子,也徹底毀了。李家一年年敗落,在沒有起復的可能性了。
棠梨月一碗一碗的喝著,明明微笑的臉上,卻有淚痕。
她也累啊。如今想來,這深宮裡一步步卻不知道如何走出來的。
陛下懦弱,卻偏偏好色,對誰的寵愛也不長久。文貴妃眼看著繁花似錦,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陛下多少時候不留宿了。
可是,她有什麼不知足?失寵也好,得寵也罷。她早已握住了這萬象宮的一半。她還有兒子,正在爭奪天下的兒子。
只是,得知她的夫君與婆母竟然要她死,她還是很心痛。
「燕凌城,也是這亭子裡,你抱著我,對我說盡了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如今,你竟這般狠心絕情。當年皇后對你如何?你如何眼睜睜看著她一次次懷孕小產。傷身子傷心。賢妃對你如何?你也眼睜睜看著她死了孩子,不聞不問。淑妃對你如何?你一樣只是看著她落水傷身不能再懷孕。孟妃,靈妃,凝妃,一個個的都對你一往情深,你一個都對不住!是,我棠梨月害了你的妻妾,子嗣!可我對你又如何?你何不明著賜我毒酒白綾?何苦與你那一肚子陰謀的母親算計我?」文貴妃小聲的說著,掛著淚痕的面頰,帶著諷刺的笑意。
「怨不得我。你怨不得我了。」她站起身,有些搖擺,努力站直身子。纖弱的身軀劃出一個美麗的弧度。
走下亭子,站在那兩顆梨樹下:「梨樹?海棠?月色?是你說,有月光的夜裡,坐在這梨樹下,最是美麗的。合了我的名字麼。」
月光下,一身紅衣的女子仰頭看著一樹梨花,眼淚一顆顆落下來滾進塵埃。
「殊不知,月兒是這世上最無情的。月月只有那一回圓,趕上陰天下雨,便連一回都沒了。你卻以此表你的情思。你看,這不就是是我的處境麼?」棠梨月輕聲念叨。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說什麼了。半輩子,也愛過那個男人,也傷害過那個男人。說不得對錯,怨不得得失。只是如今她只在乎兒子女兒和自己了。
她棠梨月就是這般自私的一個女子,寧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了我!
燕凌城,你已經對我的生死都不介意了。那麼我又何須在乎你的生死呢?恩恩怨怨,都且等來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