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的不是其他,而是她似乎要傷一個人。
她臉上的遲疑,自是也被一旁的景看見。
他個頭比顏青棠高,早就看見是下面那個書生叫她,但他故意沒提醒她,自然沒錯過下面那個書生的一舉一動。
本來他是站在窗子裡的,此時卻故意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故意探出窗子往下看去。
看到窗裡探出的男子,謝慶成不由一愣。
此人面上雖戴了一張很奇怪的皮面具,但看其外表,應是個年輕男子。
他是誰?
為何竟和少東家同處一室?
顏青棠沒漏下謝慶成突然怔住的表情,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一旁突然冒出來的景。
他在幹什麽?
又想,對方也不知謝慶成是她招贅的對象,不可能會無緣無故針對對方,故意做出這種讓人誤會之舉。
她素來是個果斷之人,猶豫不過是一時情緒,遂道:“謝公子,還請上來說話。”
反倒謝慶成竟猶豫了。
“不知少東家叫小生……”
“有事相商。”
謝慶成看了看顏青棠,又看了看那名男子,臉上似閃過一絲自慚形穢,可須臾他便咬了咬牙,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
聽見少東家叫那謝家公子上來說話,顏家的下人忙放下了梯子。
若是兩船高度相差不大,可用木踏板,只可惜一個在高處,一個在低處,相差實在太大,只能用梯子。
梯子需攀爬,不如踏板美觀輕松,幸虧謝家公子是個男子,有下人幫手,倒是不妨。
可是終究是個書生,未免太過羸弱。
等謝慶成站到舢板上時,分外有些狼狽。
下人過來與他引路,他沒有當即就走,而是站在原地又整理了下儀表。
他那一身衣裳並非華服,不過是普通的布衫,洗得泛白,有些陳舊,但他卻整理得很仔細。
看得出,他想給顏青棠留下一個好印象,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目睹這一切的顏青棠,其實早就後悔了。
她本是無心之舉,此刻卻尤其顯得無情。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竟又猶豫了。
景沒有錯過她臉上的猶豫,他早就看那書生不順眼,尤其那一聲聲‘小生’,莫名讓他不爽,而此時她臉上的表情,更是讓他不爽至極。
“酸儒!”
顏青棠看了他一眼。
“一個窮書生,倒是挺講究。”他雙手環胸地嗤道。
“你閉嘴!”
顏青棠忍不住揉了揉額頭,不知道謝慶成怎麽得罪他了,他竟出口譏諷。又覺得自己這句話是不是說得太重,正想描補一二。
誰知眼前一閃,景竟不見了。
這是生氣了?
桌子被重新收拾過,上面散放的瓜子松子一掃而空,擺上了兩盞茶,正好一人一盞。
甜白釉的茶盞,今年新上的雨前龍井散發著清新的茶香。
有熱氣升騰而上,繚繞了彼此面容。
兩人面對面而坐。
本該相談甚歡的距離,不知為何卻被安靜充斥。
謝慶成從一開始的緊張、欣喜、忐忑、不安,到心懸空、下墜、一直下墜,此時似乎落到實處,又似乎沒落到實處。
他苦笑一聲,放下茶盞。
“少東家是有什麽話想說?”
顏青棠回過神來,直視對方,輕輕地點了下頭。
“是我們的婚事?”
顏青棠本還想點頭,卻覺得此舉於對方來說並不尊重,此事本就是因她而起,她卻事到臨頭反悔了。
既然反悔,就是她的責任,不該逃避。
“是的。”
她滿是歉意,斟酌著說辭:“最近發生了很多事,讓我意識到……”
謝慶成卻突然站了起來。
他動作太急,衣袍竟帶翻了茶盞,淡青色的茶湯伴隨著翻倒的茶盞,流淌而出。
他下意識俯身想去收拾,卻不知為何又頓住了。
他就那樣保持著半垂臉的姿勢,匆匆道:“少東家你不用再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我們本就不適合……我同意,你近日便讓下人去家中取小禮吧。”
匆匆丟下這話,他狼狽地轉身而逃,似乎走得快一些,自己的狼狽就不會進入她眼底。
因為這件事的發生,回去的一路上,顏青棠都很沉默。
兩個丫鬟也一改往日歡聲笑語,噤若寒蟬。
回去後,顏青棠叫來了銀屏。
不多時,又把張管事叫了來。
她遞給張管事一個函袋,又說了一些話。
窗格的陰影投射在她臉上,她望著窗外。
“把這東西和這些話遞給他,告訴他,這就是我之前想說但沒說的話。”
“是。”
謝慶成進城後,就下了船。
臨下船前,撐船老翁說:“原來你就是謝家那個秀才啊,那這船錢我不能收,就當你和少東家大喜之日的賀禮。”
謝慶成蒼涼一笑,硬塞過一角碎銀,匆匆而去。
他是一路走回去的。
一路上都是渾渾噩噩,一時覺得就該如此,二人本就不配,又一時隻覺得心如刀絞。
等他走到甜水弄時,天已經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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