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 梅逐雨赤腳站在地上, 用茫然無措的目光看著床上那個小姑娘。
“呔!你是哪裡來的小賊, 為什麼要把我擄到這裡!”七歲左右的小姑娘叉著腰站在床榻上, 身上圍著錦被, 露出兩條嫩生生的小白胳膊。雖然年紀還小,但那一身拽上天的氣勢撲面而來,氣焰足足兩丈高。
梅逐雨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今日從柳太真那裡帶回了變成奶貓的武禎, 這一下午都在小心照顧著, 晚上也將她護在懷裡睡覺。武禎一直昏昏沉沉的樣子,只是時不時動彈一下爪子, 結果半夜裡,梅逐雨忽然感覺懷裡一動, 奶貓突然變成了個小姑娘。
小姑娘長著一張可愛雪白的臉,是個縮小版的武禎, 她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從被子裡鑽出來,把梅逐雨嚇了一大跳。然後還不等梅逐雨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小姑娘就皺著眉瞪著眼睛喊他小賊。
梅逐雨被小姑娘一腳丫踢下了床, 站在那接受小姑娘的鄙夷, 儼然被當成了變態流氓。
梅逐雨冤得六月飛雪, 他發現大自己幾歲, 有主見又有能力的夫人從奶貓變成小姑娘後, 心智和記憶好像都一起變回了七歲的年紀。
她不記得他是誰了, 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妖市堂堂貓公, 只以為自己是個普通的小姑娘。
梅逐雨試圖和變小的夫人溝通,然而小姑娘凶得很,一張小嘴叭叭叭的,根本不相信他。
“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子嗎!我才七歲怎麼會嫁人!你是不是專門拐小孩的壞蛋?我聽說過,你們最愛找我這種長得漂亮的小姑娘了!”
梅逐雨:“我不是……”
小姑娘瞥著他,拉拉自己身上圍著的錦被,“你肯定有什麼怪癖,連衣服都不給我穿!還抱著我睡覺!壞蛋!”
梅逐雨:“我沒有……”
小姑娘臉蛋嘟圓粉嫩,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閃著古靈精怪的光,她一邊跟梅逐雨說著話,眼睛已經把這地方小心觀察了個遍,心裡慢慢放鬆下來。因為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壞蛋關小孩的地方,還有就是面前傻站著的男子一臉傻樣,這樣怎麼做壞人。
小武禎雖然不記得發生了什麼,記憶只停留在娘親生病的那一天,但她心裡奇怪的對面前這個披頭散髮的大男人很有好感,一點都不怕他。不然,她才不會這麼大咧咧的對人這麼說話。
抱著錦被從床上跳下來,小姑娘在房間裡左右看看。她還指指案幾那邊,對梅逐雨吩咐,“把燈點上,我看不清。”
梅逐雨依言把燈點上了。眼睛追隨著那個在房間裡左看右看的小姑娘,她拖著一床錦被,錦被垂在地上被她拖來拖去,把整個房間都給拖了一遍。
梅逐雨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按著自己被掐得通紅的手臂,認清了現實,他看小姑娘好像不怎麼害怕的樣子,就試著湊近了些說:“地上涼,你還是回床上去吧。”
小武禎忽然停住了,她噔噔噔跑到梅逐雨面前,仰頭看著他。
梅逐雨莫名其妙的緊張,屏住呼吸低頭看著滿臉嚴肅的小姑娘,“……怎麼了?”
小姑娘一歪腦袋,忽然嘻嘻笑起來,朝他勾了勾手指,“你低下來點,蹲下來。”
梅逐雨默默蹲了下來,他太高了,蹲下來也能平視小姑娘。小姑娘神情嚴肅,兩隻小手突然的捂住了梅逐雨的臉頰,把他的腦袋左右擺動了一番。
梅逐雨好像在小姑娘臉上看到了‘這塊小點心長得不好看看起來就不好吃’的嫌棄表情,頓時一默。
“你真的不記得了?”
小姑娘蹦蹦的坐回了榻上,托著腮晃著兩條小腿,“你說什麼我不知道,但是你最好趕快送我回家,我娘生病了,我要去看她,還有我爹,你要是不送我回去,他要帶人來抓你的。”
想了想,小姑娘又加了句:“還有我姐姐,你別看她長得好看,人可凶了,你肯定也會怕她的!”
“所以,快送我回家!”
聽她說起娘,梅逐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聽說過武禎的娘親在她小時候病逝,仿佛就是這個年紀。見他不答,小姑娘癟癟嘴,往外面漆黑的天色看了看,做了讓步,“現在天黑,這樣吧,等明天你送我回家。”
梅逐雨搖頭,“不行,你現在的樣子不能被豫國公看見。”
梅逐雨話音剛落,就見那上一刻還笑嘻嘻的小姑娘突然哇一聲哭了起來——幹嚎沒掉淚,哭聲能衝破雲霄。梅逐雨從未見識過此等變臉絕技,微微張嘴一句話說不出,但外頭的僕役已經被驚醒,點燈匆匆跑過來詢問出什麼事了。
“阿郎,房中怎麼有小孩子的哭聲啊?”
梅逐雨還能怎麼辦,他只能說:“沒事,你下去。”
主人家明顯不想說,底下僕從也不好多問,只能滿臉奇怪的下去了。
而房中的小姑娘睜開一隻眼睛看著梅逐雨,哭聲一瞬間停下:“你要是不答應,我就繼續哭了。”
梅逐雨歎氣,怕她哭壞了嗓子,於是妥協說:“好,我明日帶你去見豫國公。”
小姑娘又笑起來,一咕嚕滾到了床榻內側,“好吧,看在你這麼聽話的份上,我就不吵你了。來睡覺呀,我分一半床給你。”
梅逐雨有些奇怪,試著問她:“你剛才不是覺得我是壞人?”
小姑娘托著笑臉,十分可愛,“我沒有說過你是壞人啊,答應送我回家,你是大大的好人嘛~”
梅逐雨看著小姑娘那咕嚕咕嚕轉,不知道在憋什麼壞的大眼睛,不知道怎麼的,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他坐在床榻邊,說:“你睡吧,我就坐在這裡守著你。”免得再發生什麼意外。
小姑娘裹在被子裡,噠噠噠用腿拍打著床榻,發出輕響。她一點沒有要睡覺的意思,忽然爬起來把枕頭推到了地上。
“好硬,我不要這個枕頭。”
梅逐雨把枕頭撿起來放到一邊。武禎哼哼了一會兒,爬起來在床榻上四處找了找。
梅逐雨:“怎麼了?”
小姑娘癟癟嘴吸吸鼻子,“我的妹妹不見了。”
梅逐雨:“妹妹?”
小姑娘用‘你真笨這都要我來解釋嗎’的眼神瞅他:“就是我娘給我做的娃娃,我姐姐有妹妹,我也想要妹妹,我娘就給我縫了個妹妹。”
梅逐雨從沒看見過這個所謂的妹妹娃娃,只能說,“我沒看見過。”
小姑娘的目光在房間裡的櫃子上轉了轉,指指櫃門,“說不定放在櫃子裡呢,不信你去找找。”
梅逐雨想著,武禎之前搬過來不少東西,說不定真的把幼時喜歡的東西也一同帶過來了,於是他頂著小姑娘希冀盼望的目光起身,去武禎的兩個櫃子裡尋找。
他一向不動武禎的櫃子,只偶爾武禎會懶洋洋的讓他幫忙在櫃子裡拿幾件衣服。這會兒他要找東西,便一格格的打開仔細找,然後好好的放回原位。
在他翻找的時候,小姑娘在床榻上跳下來湊近看櫃子裡,她在裡面見到各式屬於女子的衣服裙子,還有些首飾以及一些小零碎東西。眼睛眯了眯,小姑娘忽然又大方的說:“找不到就算了,我不要妹妹了。”
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妹妹娃娃。
她回到床榻上,總歸還沒安生一會兒,又開始折騰。梅逐雨聽她哼哼唧唧在床上拱來拱去,再次問:“怎麼了?”
小姑娘再度坐起來,說:“我渴了。”
梅逐雨站起身準備給她倒水喝,但小姑娘大聲說:“我不喝水,我要喝三寶茶!”
三寶茶,便是用幹橘皮幹桂花與幹山楂煮的茶,最後還要加上糖與薄荷葉,是長安百姓夏日常飲的茶。
梅逐雨還是默不吭聲滿足了小姑娘的要求,出門去給她煮三寶茶,過了一會兒他端著茶回來了,放在了小姑娘面前。小姑娘坐在床邊,端著茶嗅了嗅,沒在碗裡看到薄荷葉。
她眼睛一轉,瞧著梅逐雨嘿嘿笑,“你沒放薄荷葉。”
梅逐雨一怔,“你不是不喜歡薄荷的味道,三寶茶從來不放薄荷葉的。”
小姑娘咕嘟咕嘟喝完了那碗三寶茶,擦了擦嘴,“你說得對。”又滾回了床榻上。
梅逐雨突然反應過來,她這是故意試探他,看他知不知道這個習慣?年紀這麼小,竟有這樣的心眼麼?
梅逐雨想了想,突然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別怕,我真的不是壞人,也不會害你,已經答應明日帶你去見父親,今日這麼晚了,你安心睡吧。”
用這樣的小心思來試探,代表小姑娘不安心。這是自然的,雖然梅逐雨知曉她的身份,但在現在的小姑娘看來,她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他也是個陌生的人。
想到這,梅逐雨就覺得自己變小的夫人可憐可愛,恨不得立刻做點什麼讓她安心。但他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心中苦惱糾結如同亂麻,只是撫著小姑娘腦袋的動作越發溫柔。
小姑娘觀察著他的神色,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一臉乖巧的說:“我睡不著,哥哥帶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梅逐雨被這一聲軟綿綿的哥哥喊得差點魂飛魄散,勉強定了定神,“出去……出去看,看什麼?”
小姑娘乖乖的,用那種發光的眼神看著他,“爹娘和姐姐都不許我晚上出門,我只是想看看晚上外面是怎麼樣的,哥哥,我乖乖的,只看一眼就好了,好不好?”
她伸出一根手指保證,又輕輕晃了晃梅逐雨的手。
對待調皮小孩子從來不留情,號稱兇殘小師叔的梅道長,被小夫人這輕輕一搖,搖碎了全身骨頭,被可愛衝擊的差點站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