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官署剛剛經過一上午忙碌工作,揉捏著酸疼的脖子,聚在一起閒話的官吏們,不知是誰忽然說起了梅逐雨。
“你說的是真的?”一個中年青衣官吏不相信的看著說話的同僚。
坐在他身邊的美中年蓄了一把美髯摸著鬍子微笑道:“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不信你試一試就知道了。”
青衣官吏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要是真來了怎麼辦?”
美中年也低聲說:“來就來了,他也就是孤僻些又不會動手傷人,連罵人都沒見他罵過我說你有什麼好怕的。”
青衣官吏在心裡撇嘴沒什麼好怕的,那你也這麼小聲幹什麼。不過他對於友人說的話還是很有興趣於是也不再多說故意清清嗓子試探著揚聲說:“我家那婦人懷著孕的時候最愛吃一道薑花鱸魚,鱸魚在清油中炸過一遍腹內放上薑蒜等調味之物……”
他一邊說眼睛一邊往周圍不著痕跡的尋找,忽然從身後傳來一個男聲那人說:“打擾您說的這道薑花鱸魚是哪一家的?”
青衣官吏被嚇了一跳,扶著胸口喘了口氣,心道,這梅郎中怎麼神出鬼沒的,突然出現都沒有一點聲音。驚過之後,他心道,竟然真的如友人所說,只要說起自家婦人懷孕時的吃食,這梅郎中就會出現。
等梅逐雨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道謝走後,青衣官吏忽然笑出聲來,搖著頭對身邊的友人歎道:“梅郎中來刑部也有一年多了,我還從未和他說過話,只聽人說他不好接近,但現在看來,分明就是個懼內的普通郎君罷了,也沒其他人說的那麼誇張。”
最近的刑部內部,開始風傳起這樣一個傳聞據說只要在大庭廣眾下說起自己夫人懷孕時愛吃的食物,就能看到孤僻的梅郎中忽然出現。
不少閑著沒事的好事官吏不信邪,抓著同僚友人們故意談論這些話題,結果無一例外,每次都能看到梅郎中默默出現,默默問到答案,又默默退去。
時間一久,這成了刑部內心照不宣的趣聞,甚至是一個有趣的小遊戲。一來二去接觸多了,很多原本覺得梅逐雨目中無人不好相處的官吏都開始對他改觀,覺得這位梅郎中就是沉默寡言而已,也不是故意疏遠別人。為了懷孕的夫人到處搜集食譜的梅郎中,在同僚眼中,終於開始食人間煙火了。
這直接導致,梅逐雨發現最近來找自己說話的同僚變多了,還有好幾人路上見到他都會打招呼,不會像從前那樣裝作沒看見走過去。不僅如此,還有同僚邀他出去喝酒,哪怕他拒絕,這些人也沒有生氣,反而笑吟吟的告訴他哪裡有不錯的菜色。
梅逐雨不明白,最後把這歸結於最近天氣好,大家心情都不錯的原因。
武禎近日心情也不錯,她過了懷孩子初期的恐慌與小心後,恢復了從前的瀟灑,覺得只是肚子大了點穿衣服腰帶不能勒太緊,除此之外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自古以來,都是看別人懷孩子的人,比懷著孩子的人更緊張,武禎已經開始放飛,梅逐雨還每天看著她的肚子心驚膽戰。
除了嚴肅的盯著武禎的肚子,梅逐雨還為武禎的一日三餐操碎了心,武禎自懷孕後胃口就不好,吃的比從前少許多,梅逐雨從那次王二醬菜開始,就不斷的往家裡帶各色各樣的吃食。
話說武禎那時硬著頭皮連續吃了兩日王二醬菜,第三日就忍不住跟自家郎君說:“我不想吃這醬菜了。”
梅逐雨:“怎麼了,今日的醬菜味道不好?”
武禎一本正經的告訴他:“孕婦的口味並非一成不變,什麼都是過兩天就不愛吃了。”
原來如此,梅逐雨毫不猶豫的相信了她,於是變著花樣的找孕婦可能愛吃的東西,雖然他不知道武禎要吃什麼,但帶回去那麼多東西,總有一些武禎會喜歡。
有時候帶回家的是食材,有時候是已經在酒樓飯館中做好的菜,還有時候是水果點心。
武禎每日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問郎君有沒有回來,若是奴僕們說回來了,她接下來一句就是要問郎君今日帶回了什麼東西。
“夫人,今日帶回來的是兩隻大甲魚!”
“夫人,今日郎君帶回了李家館子做的醋灌魚腸。”
“夫人,郎君今日帶回了一大籃子的秋梨,只有小兒拳頭大小呢,奴們都沒見過這麼小的秋梨,郎君說要燉糖水喝的。”
這些也就罷了,某一日武禎回來,守門的奴僕告訴她,“夫人夫人,郎君今日帶回了一隻熊瞎子!”
武禎:“……什麼熊瞎子?”
她好奇的到廚房一看,一隻死不瞑目的熊癱在臨時搭出的案板上,廚房裡幾個廚娘正看著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看到熊身上新鮮的傷口,武禎心道,這該不會是郎君自己去山上獵的吧?結果回房後看到梅逐雨沐浴過了,換了身衣服,武禎就明白,果然是他去獵的,可這長安城內的小山上也沒有熊啊,他怎麼有時間去城外那大山上找熊的?
她摸著下巴想著,梅逐雨過來跟她說:“我帶了熊回來,聽人說菊花蒸熊膽吃了對孕婦好,新鮮熊膽最好。”
武禎:“……哈哈,是嗎。”想到熊膽有多苦,武禎心裡暗罵,不知道又是哪個多事的給郎君說了這糟心食譜,刑部的官員們是不是都太閑了?
饒是武禎再不想吃這東西,想到郎君偷偷跑去獵熊回來的誇張行徑,武禎還是沒拒絕他的好意,裝出大方樣子乾脆的把那道熊膽給吃了,當然,有苦一起吃,她吃完這苦了吧唧的玩意兒後,讓郎君也好好品嘗了一下那股散不掉的苦味。
街邊的榆槐落了些黃葉,被馬蹄卷著飛過兩旁的高牆,夏日裡濃蔭如蓋的長安漸漸覆蓋上紅黃兩色,城外的山上更是能見到大片紅葉。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天氣晴朗,長安城內不管是高門大戶還是平民百姓,都愛出門踏秋,特別是那些高官貴族年輕子弟們,早在秋葉還未黃的時候就已經盼望著秋獵了。
趙郎君一群人來梅家宅子找武禎說過幾次秋獵的事,武禎定下時間後,他們就興高采烈的回去準備,一群年輕郎君們嬉笑打鬧,有人高聲叫嚷今年定要多打幾頭獵物回來,一洗去年之辱。
武禎叫住趙嵩岩趙郎君,問他:“最近怎麼沒看見梅四那傢伙出門,他還悶在家裡畫他那些畫兒呢?”
從武禎和崔九接連嫁娶,這群人就以梅四和趙嵩岩為首了,可自武禎回到長安,她還沒見到梅四出來玩過,幾次都只有趙嵩岩他們幾人過來。
趙嵩岩一臉的不在意,“他啊,沒看到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這段時間我們喊了他好幾次,他都不出來玩,就待在家裡,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在畫畫呢,不然還能幹什麼。禎姐你也管管他吧,可別畫瘋了,我們這些人可管不了他。”
趙嵩岩是個心大的,不比崔九細心,武禎也不指望著他能知道梅四有什麼事,乾脆就騰出時間親自往梅四家走了一趟,也通知他過幾天和大家一起去秋獵的事。
見到梅四,武禎上下打量他一番,道:“怎麼一副被掏空了身體的模樣,近來在哪裡操勞啊。”
誰知梅四見了她,竟然眼眶一紅,低下頭說:“禎姐,我對不起你。”
武禎被他這一出搞得摸不清頭腦,什麼玩意兒就對不起她了?
“你哪兒對不起我了,說來聽聽。”武禎給自己倒了杯水,準備聽聽少年人內心的苦楚。
梅四卻老半天沒吭聲,只擺著個難以啟齒的表情幹坐著,對上她的目光後,更是心虛的垂頭喪氣。
“說。”武禎沉沉的扔下一個字。
梅四小時候被她收拾多了,聽到她這久違的語氣,馬上不敢扭捏了,悶聲說:“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可那人是禎姐討厭的人。”
我討厭的人?誰?武禎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她就想起什麼,試探著問道:“柳家的柳太真?”她手底下那些小郎君小娘子可不是都以為她和柳太真是王不見王嗎,柳太真是懶得解釋,武禎是解釋過了沒人相信她也就放棄了,於是一直誤會到現在。
梅四羞愧的點了點頭。
武禎先前雖然打趣柳太真,但其實心裡沒覺得這兩人之間會有什麼,對於梅四的話,她覺得很是神奇,忍不住問:“你怎麼會覺得自己喜歡她的,你後來又見過她了?”
梅四搖頭:“沒有,但我最近不知道怎麼的總是做夢,夢見……”
他臉一紅,“夢見她在水中沐浴,我夢見這種畫面,肯定是因為對她,對她……”
梅四說不下去了,他一個不愛美人愛鬼怪的畫癡,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做這種夢,真是羞愧至極,再加上做夢的物件還和老大不對付,他更是覺得自己背叛了組織,因此鬱鬱寡歡許久了。
可憐的梅四並不知道,他夢見的這場景並非是因為心中有什麼綺念,而是因為他曾親眼見過,只不過後來被消除了記憶,然而不知為何,他又模糊的想起了某些場景,因而有了這個誤會。
武禎不知內情,拍了拍梅四的肩,“沒什麼,禎姐不在乎那點小恩怨,你喜歡就好。”
梅四感動的不行,並不知道他崇拜的禎姐此刻內心正在瘋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