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應該是皇上最的空的時間,樓夕顏來到御書房前,卻發現殿門緊閉著,高進和蕭雨分別站在門外,兩人的神色凝重,頗有幾分無所適從的感覺。
看到樓夕顏來到殿前,高進立刻迎了上去,「樓相。」
看了一眼緊閉著的殿門,樓夕顏低聲問道:「皇上可在?」
「在。不過……」高進滿臉憂色,欲言又止。他跟在皇上身邊多年,從不曾見過皇上這般模樣,手上的傷也沒讓御醫包紮,血一直這麼流著,進了御書房,只說了一句「滾出去。」高進便覺得周身發冷。他猜想皇上此刻應該誰也不想見吧。
好在樓相沒有強求,淡淡的回了一句:「沒事,我先走了。」便離開了正陽宮,只是樓相一向笑容和煦的臉上,也染上了幾分鬱色。
卓晴在清風殿陪著青楓,到了宮門快關的時候,青楓還是沒有醒來,卓晴也不得不離開。冬日的夜,來的特別早,卓晴走出宮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宮門旁的紅燈籠把宮門前的道路印染的一片嫣紅,這明晃晃的紅光中,一輛熟悉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馬車旁立著的那道頎長身影,臉上一如往常的帶著溫暖的笑意。
看到樓夕顏,卓晴加快了腳步,「你怎麼來了?」
樓夕顏迎向她,清冽的聲音裡暖意融融,「來接你回家。」
難得的,卓晴牽起他的手,聲音有些悶:「夕顏,我們走走好嗎?」她雖見多了死亡,今天發生的一切,還是像一塊石頭壓在心上一般,悶得慌。
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裡,樓夕顏輕聲回道:「好。」
馬上要進入臘月了,夜裡的風刮在臉上,有些疼。街上的人漸漸少了,兩人沉默的走著。
「孩子……沒了。」久久,卓晴才說出了幾個字,樓夕顏緊了緊兩人交握的手,聲音依舊平靜:「我知道。」
夜風呼呼的從耳邊刮過,吹得兩人衣袂紛飛,卓晴忽然停下腳步,樓夕顏知道她有話要說,便也隨著停了下來。卓晴斂眉思索了一會,才說道:「我覺得,孩子的死因有蹊蹺。」
狹長的黑眸中劃過一抹微光,「你發現了什麼?」
「我趕到的時候,屍體已經冰冷,看屍斑的情況,孩子至少死了一個多時辰。臉色暗紅,嘴唇烏紫,確有七分像發熱引起咽部腫脹導致呼吸衰竭。但是我卻發現,孩子屍斑的顏色竟然是灰褐色的。」
她強調屍斑的顏色……樓夕顏的聲音壓得有些低:「你是說,皇子是中毒死的?」
卓晴無奈地搖頭,「不能完全肯定,孩子太小了,也有可能是其他併發症引起的死亡。現在有疑點存在,我們能申請給孩子做屍檢嗎?」這樣她就能斷定孩子的死因!
卓晴想要為孩子驗屍的心情有些急迫,聲音也不免高了些,但是對上樓夕顏冷靜而幽深的眼,她知道自己在癡人說夢,御醫已經咬定孩子是病死的,那幾天孩子也確實高燒不斷。穹岳每年因為高燒致死的嬰兒不計其數,在他們看來這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又怎麼可能讓她做屍檢?!
她一直都堅信,屍體是死者最後的聲音,她一定可以幫他們把想說的話說出來,現在竟然做不到,她很是挫敗。不能驗屍,藥渣也不見了,卓晴覺得自己完全沒有用武之地,不禁低歎道:「要是她在就好了。」
忽然揚起的一陣寒風讓卓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想到夕顏身體一直不太好,卓晴牽著樓夕顏往後面的馬車走去,走了兩步才發現他竟然還站在原地。
卓晴終於察覺到,樓夕顏一晚上都很沉默,他看起來像是在聽她說話,微眯的眼睛裡卻隱隱流動著讓人琢磨不透的光芒,卓晴低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低頭看向她,樓夕顏輕咳一聲,笑道:「沒什麼,自然是在聽夫人說話。」
卓晴一臉不相信的樣子,樓夕顏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青末這次陪夙將軍去圍剿海盜,也是驚險非常,這時候和她說,怕會影響她,同時也影響到夙將軍。」
他還真的聽到她說話了?!想了一下,卓晴回道:「那……我現在讓人趕去東海,在冒城等著,等他們得勝了再告訴她。」
「好。」
卓晴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眉宇間帶著憂色和倦意,握著好久的手,一樣還是涼涼的,樓夕顏輕輕攬著她的肩,在她耳邊勸道:「不要太擔心了,都會過去的。」
這一天確實疲憊,輕輕靠在樓夕顏懷裡,卓晴現在最擔心的,是青楓,從她下午的表現看來,喪子之痛,對於她來說,打擊實在太大。
安撫的輕拍著懷裡的人,樓夕顏臉上的笑早已斂去,他此刻最擔心的,顯然另有其人。
……。
掌燈時分,本該熱鬧起來的後宮,今夜格外的冷寂。空蕩蕩的宮道上,少有人走動,呼呼的風刮著枯夜,在地上擦出沙沙的聲音。按照穹岳的傳統,孩子夭折是不可大辦喪事的,故此宮中只有清風殿和出岫宮掛上了白布。
明澤在進宮當值的時候才知道小皇子夭折了,心裡不禁擔心起那個視家人如命的女人來,腳下步伐邁得更大了。匆匆趕到清風殿,看到大門上慘白的布料和兩個大大的白燈籠,明澤有一瞬間的恍惚,他今早離開的時候,這裡還一派溫暖祥和的景象,此刻卻是這般死氣沉沉。
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沒有聽到有人哭泣的聲音,整個清風殿裡異常安靜。宮中傳聞,皇子夭折,清妃娘娘傷心過度瘋了,咬傷了皇上,後來還暈了過去。他不相信那個渾身是傷又被打入天牢都一聲不吭的女人這麼脆弱,這樣就瘋了,不過看現在這死寂一般的宮殿,她或許是暈了還沒有醒過來吧。
明澤想進去看看她,又深知自己沒有那個立場和身份,只能靠著那扇冰冷的大門,守著這方小院。
夜深了,刮了一夜的風竟是小了很多,茯苓推開房門走了出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心脾,一天來沉沉的腦子似乎清醒了一些。看著這方冷冷清清的院子,茯苓心裡一陣發酸。為了怕主子再受到刺激,她已經將清風殿內的老嬤嬤和奶娘都遣回內務府去了,就連嵐兒和夏吟也讓她們暫時離開,只留下了如意和幾個粗使嬤嬤,她現在既擔心主子醒不過來又擔心她醒來,每每想到小皇子那嬌憨的模樣,咯咯的笑聲,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塊石磨碾過一般疼,作為孩子生母的主子,又如何能承受這份撕心裂肺的疼呢?
本來以為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幸福還會回來嗎?
搓了搓凍得有些僵冷的手,茯苓抬頭看著頭頂的黑幕,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就像一張黑色的大網,讓人窒息。
茯苓剛出來的時候明澤就發現了,看她站在夜風裡呆呆的看著天,他想起了第一次注意到這個人,是因為她奇怪的舉動,那天皇上臨幸清妃,她就像這樣呆呆的繞著院內那棵大樹走了一夜,當時只覺得這人很怪,也挺欽佩她的毅力,現在想來她也是擔心那個人吧。
她不停揉搓的雙手已經有些泛紅,她卻還是那樣傻傻的盯著天幕,明澤臉上閃過一抹無奈,站了一夜未曾動過一下的人終於還是走進了那方小院,不過他並非走近茯苓,只在她身旁兩三丈的地方聽了下來。
感覺到一個黑影正在向自己靠近,茯苓終於回過神來,有些慌張的看過去,看清那張冰冷的臉之後,茯苓心中的不安在這一刻神奇的被撫平了,看著那到高大的身影停在不遠處,茯苓像是手了蠱惑一般朝他走了過去。
在明澤身邊站定,茯苓才驚覺自己的失態,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好在這時他開口了,「醒了嗎?」
茯苓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問什麼,輕輕搖頭,悶悶的回道:「沒有。」
兩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沒有什麼交談的**,冰冷的夜裡,兩人就這樣站著,誰也沒在說話,茯苓再次抬頭,卻看到暗黑的天幕上,竟散落著點點白絮,那白絮落在臉上涼涼的,還有些刺痛。
「下雪了?」茯苓呢喃自語,伸手接住飄落的雪花,雪不大,落在手上很快化作了水,茯苓怔怔的盯著手上薄薄的水汽,低聲說道:「好冷。」本以為今年冬天不會有雪,沒想到還是下了,在這樣的夜裡,這冷就顯得更加刺骨。
她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襖,因為在冬夜裡站的太久,鼻頭都凍得紅紅的,她還敢伸手去接雪花,不冷才怪。明澤皺眉:「冷就進屋去。」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茯苓現在卻不想回到那間溫暖卻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房間,茯苓往明澤身後挪了挪,讓他擋住門縫裡湧進來的冷風,輕聲回道:「這樣就好些。」
明澤好看的劍眉一下擰成了麻花,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劃過一抹淡得不能再淡的怒氣,瞪了茯苓一眼,明澤準備退後門外,不想再理會這個女人,腳才剛動了一下,一直很安靜的屋裡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娘娘!」
如意驚恐的聲音讓屋外兩人具是一驚,兩人對看一眼,茯苓緊忙跑了進去,明澤猶豫了一會,也跟了進去,這是他到清風殿以來,第一次踏進那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