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已過,攬月樓的書房裏,燭火通明。卓晴獨坐在書房裏,看著桌上已被剪成幾片,整齊放在木托盤上的帕子,一臉的沉思。
這幾日,茯苓沒有再來找她,聽樓夕顏說,青楓暈倒第二日就醒來了,而後一直跪在出岫宮陪著孩子,現在情況不明,卓晴也不敢貿然進宮。這幾日她都在想辦法弄清楚還有孩子唾液的絲帕裏有什麼成分,但是這裏沒有試劑更沒有器材,難度實在太大,她目前能確定絲帕上有亞硝酸鹽的成分,量卻不大。孩子口腔中有亞硝酸鹽,那麼中毒而死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但是那點量應該不致死,其他成分她此刻又驗不出來。
那碗藥或許是關鍵,如果能找到藥渣……
卓晴正思索著,肩上忽然一重,卓晴才回過神來,抬頭看去,樓夕顏正微笑的看著她,眼中帶著幾分責怪。卓晴聳聳肩,這裏的人晚上八點就差不多睡覺了,對她來說這麼早睡也太難了點。
卓晴起身,握住放在肩上的那只微涼的手,有些哀怨的說道:「我是真睡不著……」
樓夕顏無奈的搖搖頭,也不再說她,從懷裏摸出一塊暗黑色的權杖,遞到她面前。
「這是?」這權杖要比青楓給她的那塊要大一些,雕刻的紋飾好像也精美細緻些。
「皇上給的權杖,准你三天入宮一次,陪伴青楓。」
這樣也好,起碼能去看看青楓的狀況怎麼樣,如果有可能的話,還可以去御醫苑走一趟。
想到御醫苑,卓晴拉著樓夕顏來到桌前,指著桌上以做了些實驗顏色又變的絲帕,說道:「夕顏,你來看。絲帕上確實有毒,孩子的死因絕對又可疑。能不能……」
樓夕顏輕輕搖頭,歎道:「皇子已經入殮,昨日下葬皇家園陵。」
什麼?已經下葬?卓晴有些惱了,「燕弘添他怎麼能這樣?難道真的……」感覺到樓夕顏環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下巴耷在她的肩膀上,清潤的嗓音低低的說道:「事已至此,靜觀其變吧。」
樓夕顏疲憊的聲音讓卓晴咽下要說的話,將權杖放在一旁的書桌上,卓晴拉過他的手,一邊把脈一邊問道:「很累?」
她這幾個月都在研究中醫,幸得她本來就有學醫的基礎,又常常找機會與京城名醫學習交流,幾個月下來簡單的診脈她已有些心得了。
看著卓晴專注為他診脈,樓夕顏嘴角劃過一抹笑,只低的「嗯。」了一聲。
脈象還算平穩,卓晴這才鬆開手,「你的身體不能太過勞累。」哮喘也算是個富貴病,而且不久就要到春天了,她怕他的哮喘又在發作。
「是,夫人。」再次將她攬進懷裏,樓夕顏低聲說道:「夫人剛才不是說睡不著嗎?我剛好也不太困,不如……」
「嗯?」
「我們回房浪漫吧。」
啊?
卓晴的臉驀的一紅,同時又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當年沒解釋清楚浪漫是什麼意思,真是……悲劇……
……。
雪洋洋灑灑的下了五六天,雖然斷斷續續也不算大,卻也為京城蒙上一層銀白色外衣。
卓晴一大早便和樓夕顏一起出了門,他去上朝,她趕著去看青楓。有了燕弘添的權杖,她進宮沒受到什麼阻礙,走在寂靜的宮道上,不是有宮女太監經過,每個人都低著頭,走近她的時候,卻都整齊的行了禮,才又匆匆離開。看著那些一個個像是提線木偶一般的人,卓晴忽然覺得胸口有點悶,走向清風殿的腳步也加快了。
才剛過辰時,卓晴這麼早過來,其實是想先和茯苓聊一聊,問問青楓的情況,沒想到,卓晴才剛到了清風殿門口,就看見大門已經開了半扇,透過那半開的門,卓晴能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一身素衣站在院內,幾乎融入那一片雪色之中。
卓晴還未走進清風殿,便感覺到一道淩厲目光襲來,抬眼看去,是一名近衛軍打扮的男子。看清是她,那男子沉默的收回視線,那張還算俊朗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卓晴走近,他既不攔她,也沒給她讓道。
卓晴覺得這人挺有意思,多看了他兩眼,他仍是那樣默然的站在,好似卓晴根本不存在。卓晴微微挑眉,卻也沒在多看他,推開另一扇虛掩的門走了進去。
聽到門響的聲音,茯苓回頭看去,見是卓晴開了,心中一喜,連忙迎上去:「樓夫人。」
卓晴點點頭,園中的青楓似乎看不到她來,也聽不見她說話一般,還是那樣木然的看著前方,臉色一片灰白,雙眸暗淡無光。
卓晴皺起了眉頭:「她這樣多久了?」
茯苓眼眶有些紅,「主子在出岫宮陪著小皇子直到昨日下葬,回來之後,她就一直這樣站在雪地裏。奴婢怎麼勸也沒用。」
「站了一夜?」卓晴心驚。
茯苓輕輕點了點頭,「嗯。」
這人果然夠倔,卓晴對這種不懂得愛惜自己身體的行為很是窩火,但也知道現在不是發怒的時候,卓晴走到青楓前面,那雙晦暗的眼睛動也沒動一下,卓晴也不急,柔聲叫道:「青楓。」
青楓沒理她,卓晴繼續叫道:「青楓,我來看你了。」說著,卓晴伸手輕輕握著青楓的手,才剛握住,卓晴立刻抖了一下,手上像是握著一塊冰一般冷,卓晴低頭看去,發現她的兩隻手居然包著棉布。
受傷了?卓晴看向茯苓,茯苓張了張嘴,卻又沒說出一句話。卓晴不在看她,繼續輕柔的叫著青楓的名字。
就這樣叫了十幾聲,那冰雕一般的人終於動了一下,佈滿血絲的眼定睛看了卓晴一會,很平靜的回了一句:「你來了。」
卓晴暗暗鬆了一口氣,「天冷,進去說話吧。」說著,卓晴牽著青楓的手,慢慢的往屋裏走去。這次青楓倒是沒有抗拒,跟著卓晴一起進了裏屋,茯苓抹掉眼角的淚,也趕緊跟了過去,站了一宿也凍了一宿,她走得又急,差點摔了一跤。
明澤看著那倒跌跌撞撞的身影,眼底劃過一絲煩躁,不過很快恢復平靜。
卓晴扶著青楓到了內室,幫她換下了外面的襖子,又拿了暖壺給她暖手和膝蓋,收拾好了,如意剛好拿了早膳過來,茯苓想上前接過,卓晴拍拍她肩膀,說道:「我來,你去換身衣服,用暖壺敷一下膝蓋。」
「奴婢……」茯苓搖頭,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卓晴強勢打斷:「快去,收拾好了就過來,她還需要你照顧,如果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照顧她。」
茯苓遲疑了一會,又看了一眼軟榻上面無表情的青楓,終是點了點頭,「是。」
青楓的兩隻手都包得嚴嚴實實的手,卓晴接過粥碗,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喝點粥。」
「我有事想問你。」青楓無視唇邊暖暖的熱粥,聲音也如窗外的雪一般寒冷又沉寂。
卓晴將勺子又往前送了一些,回道:「先喝粥。」
青楓沉默了一會,張嘴把粥喝了一下去,兩人誰也沒在說話,青楓猶如嚼蠟搬的把那碗粥都喝光了,這期間,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卓晴。卓晴在心裏暗歎了一口氣,將空碗遞給如意,說道:「你退下吧。」
這兩人之間的氣氛,一點也沒有姐妹間的溫情,反而有些對峙的感覺,如意看青楓沒說話,也不敢多待,行了禮,立刻退了出去。
拿了一張木椅在青楓面前坐下,卓晴說道:「你問吧。」
「孩子為什麼會死?」
卓晴早猜到青楓會問她這個問題,只是她還沒有想好應該怎麼答。且不說她沒能驗屍,根本沒辦法明確孩子死因,單單拿青楓目前的精神狀況來說,她此刻最好不要在受到刺激。
卓晴沉默,青楓蒼白的臉色更加灰暗了幾分,牙根緊緊了咬著,隨即緩緩鬆開,「不要騙我,如果連你也騙我,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信的。」沙啞的聲音帶著自嘲與悲哀,讓卓晴不得不抬頭看她,對上青楓冷寂的眼,卓晴更覺得無力,說道:「我沒有想騙你,只是我現在沒有更多的證據下結論。」
「那就說你能確定的。那天你已經驗了一遍孩子的……屍體,還拿了一條絲帕回去,你不會告訴我,現在你還什麼都不能確定吧。」
卓晴暗暗吃驚,那日青楓明明幾近崩潰,她還能注意到她做了什麼嗎?卓晴認真的審視著她,青楓雙目微紅,卻異常清明,或許……青楓也並不如她以為的那般脆弱,她邏輯清楚,思維縝密,既然她今天問了,如果自己不肯說,只怕真的失了她的信任,以後再想與她交流,只怕難了。
再心理衡量了一番,卓晴最終還是說了實話:「孩子的死因確實有可疑,我在他口中驗出了有毒的物質,但是具體是什麼毒導致孩子死亡,我沒有辦法確定。孩子嘴裏有毒,說明這東西是他吃進去的,那碗藥是最有可疑的,不過那天讓茯苓去找,藥渣已經不見了。」
也就是說,孩子不是病死的!
她早就應該猜到不是嗎?她責怪燕弘添沒能護著孩子,那她呢?孩子天天在她身邊,她不也一樣沒能護住自己的孩子,那碗藥……還是她一口……一口餵他喝下去的……
為什麼?
摯兒不過是個孩子而已……為什麼不肯放過他!
青楓不再說話,緊閉的眼睛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卓晴卻能從她顫抖的身體感受到她的痛苦。她身為法醫,經她手下的死者,大多是喊冤而死,她從來不懂如何安慰受害者家屬,所以她寧願面對的冰冷的屍體,而不是人,今天她一樣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青楓,直到看到青楓緊握的雙手,素白的棉布上,星星點點的血跡不斷滲出。
卓晴趕緊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急道:「青楓,你冷靜些。我已經派人去通知……小妹了,等她回來了,我們再想辦法查,你千萬不要衝動,而且也別再傷害自己的身體了,不然什麼都沒弄明白,你自己的命都沒了。」
青楓最終是鬆開了緊握的手,卓晴卻更加擔心起來,因為她看到青楓再睜開眼時,眼中如泥沼般讓人幾近溺斃其中的恨意。
……。
孩子離開已經快一個月,夕顏不知道在忙什麼,早出晚歸,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是一臉倦容,常常若有所思,一向淡然的他最近也總是皺著眉。青楓自從上次問過一次孩子的死因後,便真的不再多問,她去看她的時候,青楓眼中也再沒有了那天的清明銳利,終日沉浸在哀傷之中,甚至還拿出了孩子用的搖籃,放在院子裏,整日看著搖籃發呆,卓晴配了些抗抑鬱的藥給她,青楓也不肯喝,和她說話,她也很少答,這樣下去,她的心理情況只會越來越差。
早春的天氣還是很冷,卓晴坐在攬月樓湖邊的石凳上,看著遠處的天際,思索著應該怎麼治療青楓的心理創傷。
「到底怎麼回事?」微冷的女聲在身後忽然響起卓晴被嚇了一跳,回頭看去,顧雲面色沉冷地站在她身後。雲臉色很差,一臉倦容,這一路趕得一定很辛苦,拍拍身邊的石凳示意她坐下。卓晴鬆了一口氣,總會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