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向您求一劑藥。」他既能治好她的臉,又能辨出那多數人都看不出的毒,一劑藥,對他來說,應該是小事吧。
青楓抿了抿唇,越昇沒說話,等著她說下去。
過了好一會,就在越昇的耐性快要磨光了時候,青楓終於說道:「我,不想再要孩子。」
她的聲音壓得過低,好在越昇武功高強,不但聽清了她的話,還聽到了她聲音裏強壓下來的顫抖。越昇微微挑眉,盯著青楓,問道:「你想要一劑絕孕之藥?」
這次青楓沒遲疑太久,堅定的回道:「是。」
眼光掃過青楓不自覺抓緊扶手的手,越昇嘴角勾了勾,「那可不行,這種有傷天和的事情我可不做。不過……」越昇從袖間掏出個小小的白瓷瓶遞到青楓面前,說道:「我可以給你些藥丸,事後吃了,便不會有孕。」
青楓盯著那個小小的白瓷子,像是失望,又像是鬆了一口氣,伸出手接過瓷瓶,緊緊的握在手心。
「多謝前輩。」
青楓忽然起身,俯下身給他行了個大禮,越昇臉上有些不自然,擺擺手,「行了,這些虛禮就免了吧,我走了。」
越昇打開房門正準備離開,眼角瞟見那個女子還在握著小瓷瓶發呆,與她相處時間不算短,越昇不得不承認,她算是他這些年見過的女子中最特殊的一個,她不會武功,耐力和毅力卻異常驚人。歎了口氣,臨出門前,越昇丟下一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能領悟多少,就看她自己了。
越昇的武功或許真的很好,聲音還在耳邊,人已出了屋子,甚至院子裏,也早沒了他的影子。房間裏只剩下青楓一個人,大門打開著,明媚的春光灑了一室,青楓眼中劃過一絲恍惚,下一刻複又冰冷。
退?她退了何止一步?結果不但沒有海闊天空,只有萬丈深淵,那深淵下,還埋著她兒子的骸骨。每天主子換藥的時間,茯苓都在院子裏等著,今日才過去一炷香時間,就看見越昇從屋裏出來,腳下輕點,幾個起落便出了清風殿,沒了影子。擔心青楓出事,茯苓急忙跑進屋裏。
看到青楓好好的坐在花廳裏,茯苓鬆了一口氣,待看清她那不再被棉布包裹住的容顏後,茯苓整個人僵在原地,「主子……」
茯苓一直知道青楓是美麗的,即使在她的面容有損的時候,眼波流轉間,亦是風華無限。這些日子以來,她也曾想像過主子恢復以往容顏之後的樣子,但是再多的想像,在親眼看到那張嬌顏之後,都顯得太過蒼白。
彎彎的黛眉,高挺的鼻樑,肌膚透著螢光猶如凝脂白玉,殷紅的唇更像是雪地裏藏了一瓣嬌豔的紅梅。皇子夭折後,主子始終是一身素縞,此時的她,絲毫沒有素淡的感覺,雪肌墨發,幽瞳朱唇,硬是將那一襲白衣,穿得明豔逼人。嘴角那抹似有還無的笑,竟比窗外的陽光更為耀目。
茯苓愣愣的盯著自己,一副驚呆了的樣子,青楓笑道:「怎麼?不認得我了。」
「不是……」回過神來,茯苓有些不好意思,「主子真是這世上無雙之人。」她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裏,仿佛世間所有的風華,都彙集在她的身上,一分一毫都是如此恰如其分。
「是嗎?」青楓知道茯苓是真心讚揚,心中卻是生出一抹悲哀,世人果然皆是如此,不過是一張臉皮,便可換來「無雙」二字嗎?那燕弘添呢,他看到這張臉,又會說什麼?青楓心中揚起的情緒不是期待,而是滿滿的煩躁,將放在矮几上的銅鏡反扣在桌面上,推遠了幾分,青楓才對著還有些失神的茯苓說道:「去把如意找來。」
「是。」茯苓慢慢推出屋內,心裏疑惑,主子恢復了以往的容顏,卻似乎並不高興。
茯苓出去了小半個時辰,才把如意領了進來,行了禮,如意微微抬頭,有些好奇的看向青楓,眼光落在那張臉上,如意瞪大眼睛,驚得話都說不清楚,磕磕巴巴,「娘娘!您……您……你好美!」娘娘臉上的疤痕,真的祛除得乾乾淨淨,白玉無暇的臉上,無一處不美,如意沒見過比娘娘更美的女人。
青楓面無表情,不去看如意眼中的驚慕,轉頭對一旁的茯苓,柔聲說道:「茯苓,今日我心情好,你去禦膳房吩咐他們晚膳的時候多做幾道菜。」
「是。」茯苓有些黯然,她總覺得主子是故意支開她,卻又沒有辦法。
「找到沈瑤了嗎?」
青楓在茯苓離去後,聲音也變得冰冷,如意咬了咬唇,回道:「沒有,內務府那邊說,沈瑤剛從清風殿出去沒幾天,就病倒了,最近宮裏也不需要奶娘,她當時病得還挺重,吳公公便准她出宮養病了,奴婢去了她城西的家,也沒找到人。」
「查她是何時進宮的,如何進宮的,和宮裏宮外什麼人有來往,家裏還有什麼人,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她。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迸出來的,如意心怦怦直跳,一月不見,娘娘身上冷冽的氣勢似更勝幾分,如意不敢遲疑,連忙回道:「是。」悄悄抬頭,看青楓臉色稍霽,如意才小心翼翼的說道:「還有一件事……」
「吞吞吐吐做什麼,說。」
如意連忙直了直身子,回道:「上次冷宮失火之後,俞美人就常常去冷宮,一開始,舞兒並讓她進去,後來不知道怎了,舞兒就讓她進去了,這一個月來,她幾乎隔天就要去冷宮一次。」
隔天?青楓沉吟片刻,複又問道:「俞美人最近還跟誰走得近?除了她,還有誰去過冷宮?」
「沒有,俞美人和往常差不多,少與人來往,就是去冷宮去得很勤。除了俞美人,最近沒人去過冷宮。」
俞悅瑩定是知曉了冷宮裏那個孩子的存在,她的心思青楓倒是猜出了幾分,只不過那個蠢貨居然隔天就去一次冷宮,生怕別人不知道嗎?青楓驀然起身,說道:「帶上侍衛,現在就去冷宮。」
如意心裏驚訝,卻也不敢表露出來,立刻出去安排。
茯苓剛從禦膳房回來,就看到清風殿前,十來名近衛軍筆直的站在院門兩側,主子一臉冷色的走出來,看樣子是要出去。茯苓迎上前去,小聲問道:「主子,您這是……」
青楓微微側過頭,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茯苓臉色立變,驚道:「主子?!」
「去吧。」不聽她多說,青楓已經帶著如意朝著冷宮的方向走去,一眾侍衛緊隨其後。
茯苓僵在原地久久才回過神來,主子居然讓她去把皇上,太后和皇后請去冷宮?!看著青楓漸行漸遠的身影,茯苓的眉緊緊的蹙在一起,主子到底……想幹什麼?
冷宮裏,兩個女人坐在一張簡陋的木床旁,看著床上被安置在暖暖的被褥中睡得安穩的小嬰孩,年長些的女人輕撫著孩子的臉龐,臉色儘是憐愛之色。她身旁,年輕些的女子聲音輕柔,表情卻有幾分急切的說著什麼,「姐姐,你現在不能再猶豫了。清妃娘娘她……已經瘋了,沒辦法照顧你們,以前都是姐姐照顧我,現在就讓妹妹照顧你和孩子吧。」
甄箴眼神溫柔的注視著熟睡中的孩子,如往常般淡淡的回絕,「不,我不能讓孩子離開我,反正現在也沒有人發現,就先這樣瞞著吧。」
俞悅瑩輕輕咬了咬唇瓣,看向甄箴的眼睛裏,極快的閃過一絲怨怒,很快消失,臉上仍是那柔柔的神色,說道:「姐姐,瞞得了一時,瞞得了一世嗎?涵兒會慢慢長大,難道你想讓他一直生活在這一方小院子裏,躲躲藏藏的過日子嗎?」
甄箴撫摸著孩子臉蛋的手頓了一下,眉輕輕的擰了起來,看她臉上有了些許猶豫,俞悅瑩暗喜,更不遺餘力的勸說道:「我是涵兒的親姨,若是讓我撫養他,我定會告訴他,他的親生母親是多麼好的女人,我還可以偷偷帶涵兒來看你,若是讓別人撫養,到時你就沒有機會看到涵兒了。而且等涵兒長大成人建功立業,還可救你出這水火之中……」
「不。」甄箴低聲打斷了俞悅瑩的話,平靜的聲音重複說著這一個月來說過無數次的話:「我說過,孩子不會離開我,悅瑩,你別逼我。」
其實俞悅瑩想什麼,甄箴很清楚,現在的後宮,皇上獨寵青楓,就算沒有青楓,俞悅瑩這樣姿色才情的女子,也入不了皇上的眼,她現在是把主意打到了涵兒身上,希望能接著自己的口,讓甄家人上表皇上,將涵兒交給她撫養,她也算涵兒的姨,情理上是可行的。只是先不說太后皇后不一定答應,即使她們答應,她也不答應。
她這般幸苦,冒了這麼多險,才生下涵兒,她從來沒想過要他身份顯赫、建功立業,也不期望他以後能幫她走出冷宮,重享榮華,只求他一生平平安安,母子二人母慈子孝,過平淡安詳的生活,這些或許青楓懂得,俞悅瑩是永遠不會懂的。
好說歹說了一個來月,甄箴居然油鹽不進,俞悅瑩自然不甘心就此作罷,抓著甄箴的手,繼續遊說:「姐姐,我不是逼你,是在幫你,你……」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忽然響起,兩人皆是嚇了一跳,舞兒小跑出去,貼著門,問道:「誰?」
「是我。」清冷的聲音回得很乾脆,聲量也不小,屋裏的兩人都聽得清楚。
「青楓?」甄箴看向俞悅瑩,眼裏盡是疑問,不是說她瘋了嗎?俞悅瑩心虛的低下頭,心裏也暗自納悶,她不是應該還在治臉,怎麼會……
舞兒聽到是青楓的聲音,沒多想,便把門打開了,看清門外站著的人,舞兒驚在原地,一時沒回過神來。
來過幾次,青楓對這很熟悉,越過還在發呆的舞兒,青楓直接走進了甄箴的房間。
門被人從外邊一把推開,一道素白的身影走了進來。「青楓?」來人逆光而立,整個人站在光環了。然而令甄箴失神的,是一張絕色的容顏,就連春日的陽光都黯然失色。甄箴一時間竟有些不敢認,「你……」呢喃著說不出話來,只能茫然又驚訝的盯著眼前的人。
她現在已經很能習慣眾人看到她時驚訝的神情,青楓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好久不見,甄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