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楓冷然的走回原來的位置坐下,心中沒有太多恐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太后總不會比燕弘添可怕。
甄箴走過青楓身側時,看了她一眼,眼中複雜的光芒讓青楓有些莫名其妙,神情不像憐憫,也不想幸災樂禍,那一眼時間太短,青楓來不及辨認其中的情緒,她已經翩然離去。
慧妃是因為聰慧過人所以得此封號嗎?青楓對這個優雅而精緻卻讓人琢磨不透的女人好奇了。
“青嬪,來,到哀家身邊來。”
青楓還在注視著甄箴遠去的身影,楊芝蘭一貫輕柔的嗓音在身後響起。青楓回過身材發現殿內的人早已散去。除了太后身旁還站著一名老嬤嬤,宮女們都被全部遣走了,身後的茯苓也沒了蹤影,想來也是被趕了出去了吧。
青楓走到楊芝蘭面前,在她身側站立。未弄清楚太后想怎麼樣之前,青楓微低著頭,視線有禮的停在楊芝蘭腰部以下,沒有莽撞的冒犯她。楊芝蘭暗暗的打量著身邊的女子,身如弱柳,膚若凝脂,沒有刀疤半邊臉美得讓人心悸,雖低眉順目,卻也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青楓在皓月算不上名門望族,倒也是書香門第,跳腳出來的女兒,教養該是不差。楊芝蘭對她的表現還算滿意,微笑的說道:“坐吧。”
青楓依言坐下。
端起嬤嬤遞上來的熱茶,楊芝蘭笑道:“在宮裡住的還習慣嗎?”
青楓淡淡的回到:“習慣。”
“習慣就好,這入了宮的女人,就只能面對著四面宮牆過日子,哀家還怕你悶呢。”何止是悶!青楓在心裡冷哼一聲,楊芝蘭留她下來不會只是說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青楓希望她快點說完,她現在只想儘快離開這裡,打聽到大姐被東太后帶走後的處境。
青楓始終沉默,眉頭微蹙,楊芝蘭久居深宮,閱人無數,自然知道她已經沒了耐心,也不想與她寒暄下去,楊芝蘭直言道:“哀家明白,你們姐妹從皓月到穹岳不容易,哀家也心疼你們。萱兒和夕顏青梅竹馬,感情很好,他們完婚是早晚的事情,靈兒那孩子很有靈氣,有她和萱兒一起照顧夕顏,哀家很放心。”她看著樓夕顏長大,他表面謙和溫吞無害,實則胸中自有溝壑,難以琢磨。不讓他娶青靈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保住萱兒正室的位置。樓夕顏那裡不好說服,只有從青家姐妹身上下手。
一起照顧?太后的意思是讓朝雲公主和大姐一起嫁給樓夕顏?她們姐妹畢竟是外族女子,要做樓夕顏正妻,恐怕是不可能,與公主不分大小,一同嫁入樓家,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但是著實委屈姐姐。楊芝蘭看她認真思索,嘴角微揚,若是青靈嫁給樓夕顏,青楓也算是與本朝丞相攀上了親戚,在宮裡的地位也會鞏固些,她不會蠢得不懂得抓住這棵大樹!
輕抿了一口香茶,楊芝蘭低聲歎道:“靈兒得到夕顏的厚愛,成為穹岳樓相的妾室,是她的福氣,也是你的福氣。只是你們要懂得善用這個福氣,做人做事最重要的,還是要心有明鏡,知進退識大體。”
妾室?!
她想讓大姐做妾?!青楓抬起頭看向楊芝蘭,只見她手裡端著白玉茶盞,神色輕鬆,安然的品著茶,嘴角似笑非笑的微仰著,即使衣著樸素,話語輕柔,但那眉目間自然流露出的高人一等的神色是那麼的刺眼。
心有明鏡,知進退識大體!青楓自嘲,她終於懂了,是她自以為是了,在這些無比高貴的皇室眼中,做妾都已經是抬舉她們了吧!青楓豁然起身,一雙靈眸俯視著端坐在木椅上的楊芝蘭,朗聲回道:“太后說的有理,我們姐妹從未想過要攀龍附鳳,只是樓相身為一家之主,一國之相,他想要娶誰,豈是一屆女流能左右的。”
女流二字,青楓說的格外大聲,鳳眸輕眯冷視著楊芝蘭,言下之意在明白不過。樓夕顏她惹不起,就來踐踏她們姐妹,休想!
青楓忽然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楊芝蘭一時間竟是被怔住了,身後的蘇嬤嬤回過神來,低呵道:“放肆!”
這樣就算是放肆了?青楓冷笑,敷衍的側身行了個禮,說道:“時候也不早了,青楓不敢打擾太后就寢,告退了。”太后的心思她已經明白了,而她是不可能為了自己在宮裡好過,就勸姐姐為人妾的,留下來也沒意思。
太后沒吩咐,她就說要走,在這後宮裡,還沒有人敢如此無禮,簡直無法無天了!蘇嬤嬤上前一步,正要教訓青楓,楊芝蘭輕輕抬手,示意她退下。
楊芝蘭已經回過神來,看著眼前桀驁的青楓,她依舊是那麼慈祥的笑著,說道:“你也累了,退下吧。”
青楓轉身就走。看著她大步離去,傲慢無理的背影,蘇嬤嬤忍不住啐道:“這青楓實在是不識抬舉。”
“罷了,剛剛入宮的女子,哪個沒有幾分傲氣。”楊芝蘭根本沒把青楓放在眼裡,要整治她太容易了,最難辦的還是青靈。樓素心今晚回來西霞宮把人帶走,肯定是樓夕顏求的情,那女子到底有何魅力,把樓夕顏迷成這樣?!萱兒可怎麼辦?
夜風漸起,席捲著夏日悶熱濕氣襲來,沒有一絲涼意,滿池荷葉被這越發狂亂的夜風吹得東倒西歪,遠遠看去如綠波翻滾,新長出的粉嫩花苞,似乎隨時有可能被風折斷,看樣子很快就會有一場大雨,幾支被風打落的細枝條橫在湖邊小道上。甄箴微低著頭,一路沉默的往前走,對路上的樹枝視而不見,眼看著她就要踩上去,舞兒趕緊上前扶著她的胳膊,急道:“娘娘小心。”娘娘夜間很少喝茶,今晚宴席上,她幾乎沒吃什麼,頻頻飲茶,現在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舞兒忍不住問道:“娘娘為何事傷神?”
甄箴腳步越發的慢了,盯著湖心搖擺的荷葉,忽然低聲問道:“你覺得青楓如何?”“她”原來娘娘一晚上心神不寧,是因為青楓。舞兒斟酌了一會,才低聲回道:“她是有些與眾不同。”她從沒見過哪個女子,臉毀成那樣,還如此坦然。聽說她的臉還是自己毀的,那得下多狠的手,才會傷成那樣?光是想像著在自己臉上下刀,她手都抖了。舞兒話音才
落,甄箴腳步微顫,身子顯然一僵。舞兒驚覺自己說錯話了,急著安慰:“但是娘娘也不用太憂心,就算是樓相真的納她姐姐青靈,有樓相給她做靠山,她畢竟還是個外族女子,不會動搖娘娘的地位。”
舞兒慌亂的解釋,非但不能寬甄箴的心,反而換來她慘澹的一笑,甄箴低歎一聲,回道:“皇上最喜歡的恰恰就是這與眾不同。”幽靜的聲音幾乎被夜風吹散,舞兒臉色微白,暗罵自己糊塗,她怎麼忘了自家主子的性子,娘娘最在乎就是皇上,平日裡多方周旋,也不過是為了搏皇上歡心而已,什麼地位權勢,主子幾時真正放在心上過?舞兒急道:“娘娘,所謂與眾不同,也不過是一時新鮮奇特而已,看久了也不過如此。您再皇上心中的地位,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
不能取代?甄箴嘴角維揚,笑容中盡是苦澀,她不正是取代了淑妃,成為這個皇宮裡最受寵的女人嘛?皇宮裡有哪個女人是不能取代的?輕輕將額前被夜風吹亂的髮絲撥到耳後,甄箴低喃道:“看著天色,是要變天了,回去吧。”
舞兒抬頭看看天空,烏黑的夜幕如一團濃黑的墨汁,看不見風起雲湧,只聽得幾聲悶悶的雷響,初夏時節,一場夜雨不是很平常的事情?舞兒不明白主子為何如此惆悵,不過是一樣而已
西霞宮院內的木棉樹繁華已落,雪白的棉絮隨著淩亂的夜風飄散,乍看之下如細雪紛飛,也算是皇宮內獨到的風景,可惜茯苓卻無心欣賞,太后留青楓說話,她早早被趕出殿外,朝雲公主是西太后的心頭肉啊!為了公主,西太后難保不會使什麼手段,青楓初入宮闈,如何能應付?茯苓越像越心急,不時朝殿內看去,本以為此次西太后不會這麼容易作罷,沒想到才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青楓就出來了。
茯苓雖無從得知西太后與主子說了什麼,但看她滿面鬱色,雙目冒火,必定不是什麼好話,茯苓不敢多問,緊跟在她身後急匆匆的出了西霞宮。
兩人才走出西霞宮不遠,天空果然飄起雨來,一開始雨勢還不大,但青楓身體才剛剛好些,這樣淋到清風殿,只怕又要大病一場。
“主子您先回西霞宮躲雨,奴婢回去拿傘。”茯苓拉著青楓往回走,青楓卻不肯回頭,眯眼看去,發現不遠處有座小小的亭子,回道:“前面有個涼亭,在那躲一會,雨停了再走就是了。”讓她再回西霞宮,她寧願淋雨!
這雨只怕要下大,那座裝飾造景用的小亭子哪裡能避什麼雨,可惜青楓不等茯苓在勸,提著裙擺就朝小亭子跑去,茯苓也只能跟著她躲進小亭子裡。
小小的涼亭裡,倆人靜靜的站著,誰也沒有說話,耳邊盡是雨打石磚劈劈啪啪的響聲,天際不時劃過一道炫白的閃電,悶雷陣陣。夜風和著雨絲斜斜的吹進來,涼亭就那麼大,避無可避,兩人的裙擺都被打濕了。茯苓小心翼翼看向身側的青楓,她背對著她站著,纖瘦得背挺得直直的,渾身上下滿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冷雨襲來,她一動不動。
雨絲細細密密,沒有下的更大,卻也絲毫沒有停歇的樣子,這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吧。
“奴婢還是回去拿傘吧。”
“茯苓?”青楓回過神來,茯苓已經小跑著朝清風殿的方向跑去,想要叫住她已經來不及,青楓也懶得去管她了。
東太后是樓夕顏的姑母,今日來得這般突然,欲意何為?她把姐姐領走想幹嘛?姐姐此刻是否還在宮中?還是已經安然離開了?今夜並未見到朝雲公主,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若是最後真的不得不與公主兩女共侍一夫,姐姐會不會被欺負?一大堆的問題堵在心裡,她卻只能在這瞎猜,也沒有其他辦法,青楓的心越發浮躁起來,不願在這方小亭子裡等下去,提起裙擺,冒雨沖了出去。
出了小亭子,青楓才發現,雨遠比她以為的要大,儒濕的裙擺緊貼著小腿,腳步根本邁不開。雨水打熄了道路兩旁的宮燈,本就不算明亮的宮道此時更加昏暗。眼睛裡都是雨水,青楓看不清前面的路,想加快腳步早點回道清風殿,卻不小心踩到了儒濕的裙擺,低叫一聲,青楓朝前跌去。就在她膝蓋快要磕上堅硬的青磚路面時,手臂上忽然一疼,剛猛的力道及時將她提起,讓她免於摔得一身傷。青楓驚魂未定,耳邊響起一道冷漠又略帶無奈的低語:“你走路從來不看路?”
青楓愕然,猛地抬起頭來,再次對上那對漠然的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