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寬大的案桌前,青楓停下腳步,盈盈一拜,說道:「臣妾叩見皇上。」
臣妾?這突來的乖順倒讓燕弘添詫異了,經過昨天的事情,他以為她這番折騰,是為了洩憤,剛好他今日心情不錯,可以陪她玩玩,想不到她另有花樣?朝她伸出手,燕弘添低聲說道:「過來。」
青楓起身,大方的將手搭在燕弘添的手心,任由他的大手握著,青楓知道燕弘添那雙黑眸一直在注視著她。輕依著龍椅,她故意不語他對視,眼光在案桌上流連,最後落在一盞喝了一半的茶湯上,輕輕吸了一口氣,青楓笑道:「岐山茉莉配上早春綠茶,皇上這好東西還真不少。」
燕弘添今天難得的好耐心,一手霸道的攬過她的細腰,一邊看向面露驚訝的蕭雨,笑道:「蕭雨啊,妳遇上知音了。」
那茶水雖然有宮女照看,還是熱了,能聞到茶味沒什麼奇怪,但只是這麼看一眼,聞一聞,就知道配了什麼茶,實在不容易。更難得的是,她還能準確說出茶的產地和時節,蕭雨心下有些激動,也想看看她對茶還有多少認知,轉身沏了一杯熱茶,蕭雨送到青楓面前,笑道:「那就請娘娘嘗嘗,奴婢的手藝。」
青楓接過茶展,只輕抿了一口,迎著蕭雨等待的目光,回道:「春分的泉水,夏至的荷露,果然是好茶。」
她…只抿了一口,竟能說得這般分毫不差?蕭雨吃驚之餘,對她倒是生出幾分佩服。
身側的女子低頭引著茶,一臉的閒適,她似乎忘了自己早上"膽大妄為"之舉,環在青楓腰上的手緊了緊,燕弘添冷聲說道:「妳好大的膽子。」
將手中的清茶喝完,青楓才緩緩抬起頭,進入御書房以來第一次對上燕弘添幽深的冷眸,青楓眉毛微蹙,嘴角卻是揚著的,「不知皇上指的是哪件?」她做的事情能算得上大膽的,太多了。
她連假裝驚恐都做得這麼做作,燕弘添忽然覺得好笑,臉上倒是未表現出來,「妳,把芍藥都鏟了?」
「是。」青楓點頭。
「為何?」
「我不喜歡。」茶已喝完,青楓想將杯子放回案台之上,但是腰卻被某人死死的箍著。清亮的眸子微微一動,青楓將手中的空杯子塞到燕弘添手裡,索性坐在龍椅的把手上,笑道:「而且…若不是如此,皇上怎麼會召見我?」
從沒有人敢坐在他的龍椅上,就連他寵愛的淑妃慧妃都不敢,更別說把喝空的茶杯放在他手裡,她真的很大膽。比起她以往明顯外露的憤恨,燕弘添還是頗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的,她似乎漸漸找到在宮裡生存的方法了。輕捏著她的下巴,燕弘添笑道:「妳想見朕?」
「後宮裡的女子,哪個不想見皇上?」青楓順著燕弘添的話說,卻也沒有承認她想見他,燕弘添哈哈大笑,他有些著迷於她這恰到好處的欲擒故縱了。
手下細膩的膚質讓燕弘添很滿意,拇指摩娑著她的下巴,燕弘添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妳轉變這麼快,很容易讓人猜出妳有圖謀。」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朵上,像情人間的呢喃,青楓卻打了一個哆嗦。暗暗深吸一口氣,青楓如他剛才那般俯身向前,將唇貼著他的耳廓,輕聲笑道:「皇上在意我的圖謀?」
懷裡的人身子還在哆嗦,卻還是這般不甘示弱。燕弘添再次大笑起來。他當然不在意一個小女子的圖謀,她圖什麼,他了然於心。他現在倒是有了另一個打算,後宮的格局,是應該有所變化了。雙手環著她的腰,將她抱坐在腿上,燕弘添意味深長地低聲笑道:「朕喜歡…有點心計的女人。」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青楓在心裡揣測著燕弘添的心思,忽然,她伸手環上燕弘添的脖子,難得嬌俏的大聲說道:「皇上今晚可願…留宿清風殿。」
果然孺子可教,燕弘添嘴角噙著笑意,在她紅潤的唇上輕吻了一下,鬆開攬著佳人的手,燕弘添朗聲說道:「蕭噢,送娘娘回去。」
「是。」
青楓起身故意整理了一下衣裙,微微欠身,算是行了禮,也不多追問一句,如來時般飄然離去。
走出御書房,蕭雨竟還一路相隨,清風停下腳步,說道:「不用送了,我想隨便走走。」
身後女子仍沒有離開,一會之後還是忍不住說道:「蕭雨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娘娘。」
青楓回過身,笑道:「妳是想問我,只抿了一口,為什麼就能知道是春分的泉水和夏至的荷露?」
蕭雨也不寒喧,應了聲:「是。」
「妳沏茶用的水並未完全煮沸,可見必是極純淨的泉水,而沏好後妳還加了一杓清水入內,既調和了茶溫,也去了茉莉的微澀之氣。露水為天水,不可加熱,夏飲荷露趨熱清暑,想必那一杓清水就是荷露了吧。」
蕭雨輕輕點頭,卻還是不解:「如何見得就是春分之泉水,夏至之露水呢?」
青楓莞爾一笑,回道:「看妳的茶搭配得這般有心思,必是愛茶懂茶又雅緻的女子,對煮茶的水自然講究,春分之水,夏至之露才配得上妳的好茶。」
「原來如此。」觀人於微,蕭雨暗嘆,青楓不僅僅只是才女而已。今天即使她不嘗那一口,也一樣能說出來吧。「奴婢告退。」欠身行禮,蕭雨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蕭雨走遠,青楓才卸下笑了一個早上的笑臉。她在賭,賭燕弘添的心思,很顯然,今天這一步棋她贏了,但只是一個早上而已,青楓已經覺得很累,以前她根本不去在乎燕弘添的感覺,要命也就只有這一條而已。現在她卻要時時揣摩,每一步都像走在薄冰之上,這樣的生活竟是比剛入宮時更累,更可怕。
似乎是腳下自有意識,青楓再次來到了那片讓她看清一切的荷花池,才不過一日,崩塌地木台已做了修補,一切平靜得好像昨日的一切,都只是她一個人的噩夢而已。青楓踏上木台,站在姐姐落水的位置,周圍的荷花開得正豔,空氣中都是淡淡的荷香,盛夏的陽光照在身上應該是暖暖的,青楓卻只感受到湖水的冰冷和那令人窒息的眩暈。
「高台不穩,還是別靠太近的好。」身後一道清潤的女聲柔柔的響起,青楓回頭看去,甄箴窈窕的身影緩緩走來。青楓微垂下眼,掩下心中的波瀾,欠身行了一個禮,才微笑地回道:「聽過慧妃娘娘病了,這時候出來吹風,更多加小心才是。」
眼前的女子氣質高雅,舉止得宜,連請安的姿勢都優雅的讓人無話可說。甄箴兩次見她,她都是一身藍衫,那時的她一抹流雲,聚散無依卻孤高自傲,現在的她,像高山上的流水,正在涓涓向下流淌,慢慢融入那處深潭,卻還是磨不掉那骨子裡的冰寒。
與青楓並肩而立,甄箴故作隨意地笑道:「多謝關心,本宮身子弱,風大的時候自然要避一避。其實…風大倒沒什麼,最怕的就是看不清楚風向。」
她似乎話裡有話?是試探?青楓順著她的話說道:「慧妃娘娘在宮裡這麼多年,自然比青楓看得清。只是有時候一個方向吹久了,就改換個方向吹吹。」
青楓暗暗觀察甄箴的神色,許久之後,她卻只是低低的嘆息了一聲,小聲說道:「剛極易折,強極則辱。」
這算是提醒嗎?青楓微微一怔,眼中仍是波瀾不驚,不讓人看出她心中所想,持著慣有傲慢,青楓回道:「先發制人,後發,則為人所制。」隱忍不發確實是個好辦法,只可惜,沒人給她時間去韜光養晦。
甄箴搖搖頭,沒再接青楓的話,只是對身後的舞兒說道:「看樣子真要起風了。舞兒,扶本宮回吧。」
「是。」舞兒愣愣地扶著甄箴離開這綠意盎然的湖畔,主子和青楓的對話,她聽得一頭霧水,這艷陽高照的,哪裡來的風?
看著那道翩然而去的背影,青楓疑惑了,甄箴特意過來和她說這樣一番話是何用意?她…是敵是友?青楓自嘲,她又開始犯傻了,這座宮裡哪裡來的友?
青楓回到清風殿時,已過了午時,她才剛剛踏入院子,就看見茯苓頂著正午的太陽在院子裡等著她,額頭上滿是細細汗珠,看她回來了,茯苓如釋重負地贏了上去,「主子,您用了午膳了嗎?」
心裡暖暖的,青楓抽出袖間的絲帕塞到茯苓手哩,回道:「把汗擦擦。我沒什麼胃口,想歇會。」
青楓一臉倦容,即使上了脂粉,細看之下還是難掩憔悴,茯苓扶著青楓往屋內走,青楓看了一眼花園中還未種好的海棠,眉頭一皺,茯苓趕緊說道:「主子放心,晚膳前一定能弄好。」
「嗯。」青楓沒再說什麼,回到屋內的時候,房間已經收拾好了,昨夜的遍地狼藉不復存在,現在是盛夏,花還沒有開,但是一抹青翠的綠已暖如人心。青楓輕輕撫摸這鮮嫩的葉子,會心一笑,茯苓,果然貼心。
床榻上也收拾得很乾淨,昨夜被她砸過的枕頭放置在床頭,青楓伸手探入枕芯深處,摸到了一個小錦囊,青楓握著錦囊的手緊了緊,最後還是照原樣塞回了原處。
青楓靜靜地躺在床上,渾身上下都疼,眼睛閉著她卻睡不著,腦子從來沒有這麼清楚過。她知道她要什麼,不會再有徬徨亦不會無所適從──
青楓,妳就算不擇手段,也一定要做那人人仰視的梁柱,絕不再任人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