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高官顯貴如過江之鯽,各種豪門大宅更是不勝枚舉,但是有一座宅子,卻是京城裡除了皇城外,最為宏大的建築,那就是御史行諫大夫辛綏辛大人的府邸。倒不是御史行諫大夫這個官職有多大,而是辛氏一族從燕氏建國開始,就一直輔助皇上,當年穹岳開國皇帝御賜了這塊彼鄰皇城的土地給辛家,其顯赫地位可想而知。雖然現在辛氏已不能和那時相比,但畢竟三代輔佐皇室,辛綏的女兒還是一國之母,辛家在這皇城內,還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辛氏大宅裡最獨特的,當屬建於最中心位置的一座獨立的院落,三層小樓,除一層議事外,樓上全是藏書,可見辛氏祖上還是崇尚文治的。子時早已經過了,屋內依舊敞亮,寬厚的紅木大桌後,一個六十出頭的男子手握一杯熱茶,端坐於主位之上,眼中暗藏鋒芒,臉上神色如常,好像正在細細品味茶水的甘甜醇厚。兩名男子分別站在書桌左右,一個三十多歲,面露煩躁之色,一個二十五六,卻反而顯得沉穩很多。
辛綏老僧入定一般,辛赴城實在忍不住問到:「爹,皇上到底想幹什麼?」今晚皇上在御書房召見了樓夕顏、夙淩和單御嵐等人不奇怪,奇怪的是青靈居然也去了,最後連太后都去了,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最後樓夕顏卻被放了出來。太后費盡心力才把樓夕顏關入大牢,今日竟沒有阻攔,實在不像是她的作風。
站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低笑一聲,說道:「想想皇上為什麼把青家姐妹送給樓夕顏和夙淩而沒有送給別人,想想以他二人的性情,為何還會收下這樣的禮物,想想皇上不止臨幸青楓一人,為何就她懷了龍種?」
青家姐妹?辛赴城一驚,急道:「皇上是要利用青家三姐妹,把樓家和夙家連在一起,成為皇上在朝堂之上的一股合力!」
辛綏輕輕吹了吹杯沿的茶葉,歎道:「西太后太沉不住氣了,楊家只怕是完了。」三年前時因為昊王,今日又是為了朝陽公主,婦人之見,永遠都是為兒女所累,難成大事。
辛赴城點頭,罵道:「說起來昊王也是個沉不住氣的主,若是早知道這母子二人的脾性,咱家當年就不應該和他們攪和在一起,黃金都已經讓他們運走了,竟也不能成事,現在還被皇上找了回來。」還差點把他們家拖下水。
辛易蘅嗤之以鼻,二哥真是愚笨,爹一方面暗中給與太后和昊王支持,另一邊又通過凝兒相助皇上,最後不管誰贏,辛家都立於不敗之地。當年知情的人本就不多,現在除了太后其他都死絕了,根本不可能再牽扯上辛家,辛易蘅擔憂的是另外一件事,沉吟片刻,辛易蘅低聲說道:「爹,楊家已不足為患,接下來皇上定是要削弱咱們辛氏一族的勢力,我們如何應對?」
辛綏品了一口香茗,氣定神閑的回道:「辛家三代鼎盛,根基牢固,不然皇上也不會這般忌憚,要除辛家沒這麼容易。燕弘添可不是心浮氣躁之人,不會輕舉妄動。再則他肯定也沒有料到,青家姐妹這般能耐,把樓夕顏和夙淩迷成這樣,正妻之位都留給了她們。」直呼皇上名諱,整個朝堂除了辛綏已沒有第二個人敢,即使只是暗地裡叫。
辛易蘅眼神一亮,似乎抓住了什麼,笑道:「一個是丞相,一個是大將軍,皇上肯定也怕他二人聯合起來對抗皇權!所以現在皇上這般榮寵青楓,也是為了用她籠絡青家姐妹,牽制樓夕顏和夙淩。」
贊許了看了一眼這個最小的兒子,辛綏頗有些自負的回道:「楊家已經不行了,朝堂之上總要有勢力互相牽制,一時之間他還不會動辛家。」
眼見爹和小弟一唱一和,辛赴城不甘被冷落,急道:「爹,即使如此也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讓青楓生下這個孩子,不然的話,太子之位旁落別家,我們辛家只怕再無出頭之日。」
「來日方長。」那孩子也不是說生就立刻生下來,就算生下來,也不是立刻就能長大的,急什麼?
「凝兒怎麼樣?」
聽出老爺子有些生氣了,辛赴城小心翼翼的回道:「還在生氣,不過有水芯看著她,應該出不了什麼亂子。」
辛綏臉色稍霽,冷淡的回道:「嗯,讓她稍安勿躁。」
「是。」辛赴城心中叫苦,凝兒十四歲入宮,十八歲封後,有辛家做靠山,燕弘添對她也不管束,嬌縱慣了,她哪裡會不聽他的,真怕她惹出什麼事端來。
辛綏放下茶杯,拿起旁邊一本書翻了開來,兩兄弟了然的退出了書房,剛出到院門,辛易蘅對著辛赴城微微拱手,便大步離開了。盯著那道意氣風發的背影,辛赴城滿眼憤恨,辛易蘅仗著爹的寵愛,是越來越不把人放眼裡了。
……。
「啊!」
本來就睡得不安穩,忽然被騰空抱了起來,青楓還未清醒便低叫了一聲。驚恐的眼對上一雙含笑的黑眸,青楓愣了一下,燕弘添已經把她抱到了床上。
青楓混沌的腦子逐漸清明,想起了昨夜,她說不知道以後,她在燕弘添眼中看到了失望,那一刻她倒是覺得很開心,燕弘添也沒再理她,靠著床沿就睡了過去。她本來是想讓他在地上睡一晚的,又怕他早上酒醒了發飆,只能叫高進把他搬上了床,她自然是不可能和滿身酒氣醉熏熏的人睡在一張床上,最後唯有睡躺椅上了。
「愛妃一大早這麼看著朕,朕只怕要無心上朝了。」
調侃的語氣,未達眼底的笑容,微眯上揚的黑眸,眼前的人確實時以往那個霸氣暴斂到有些邪魅的燕弘添,絲毫沒有昨晚悲涼頹然的樣子。
「皇上?該早朝了。」屋外傳來太監的聲音,燕弘添放開她,說道:「進來吧。」
和以往的早上一樣,太監幫他穿好衣服鞋服,整好衣冠,他頭也不會回一下,大步離去。
青楓有些懵,若不是剛才她還睡在躺椅之上,燕弘添抱起她的時候她能聞到淡淡的酒味,她會以為昨晚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場夢,燕弘添剛走,茯苓立刻跑了進來,看到青楓躺在床上,急道:「主子您沒事吧?」
「沒事。」青楓緩緩坐直身子,昨晚睡了一夜的躺椅,腰還真有些疼。
看她臉色不太好,茯苓給她把了脈,確定青楓沒事,茯苓才放下心來,扶著她坐下,幫她梳洗。
半開的窗櫺映日幾縷晨光,秋海棠的花苞在朝陽撫慰下,嬌羞迷人。青楓看著花叢中認真修剪花枝的宮女,輕聲問到:「那是蘭芝吧。」
茯苓抬眼看去,「是。」
「她變了很多,去查查是為什麼。」她不能讓身邊再多一個夏吟,現在還留她在身邊,是覺得她還有用處。
「蘭芝出身在商賈之家,家境也算殷實,她母親在生她弟弟的時候去世了,半年後他爹續弦娶了一個惡毒的女子,沒兩年她爹也死了,繼母對他們越發的不好了,繼母還有三個孩子,嫌他們累贅,想把他們賣進宮裡,蘭芝不忍心弟弟小小年紀受閹割之痛,便與繼母說好她入宮為婢,月錢交給繼母。蘭芝為人機靈,會討好嬤嬤,也得些小主的喜愛,倒也有些銀子,每月都能給家裡幾兩銀子,誰知繼母拿了她的銀兩,卻沒好好對待她弟弟,三個月前她弟弟得了重病,繼母卻不給他請大夫,差點就病死了。後來她把弟弟接了出來,請了一個老婦人照顧著。只是她那弟弟天生體虛,治好怕是不可能了,只能養著。」她也發現蘭芝和以往很是不同,幾天前就已經派人查過了,想不到她的身世也很可憐。
「原來如此。」青楓忽然朝茯苓招招手,茯苓低下頭,青楓對她耳語了幾句,茯苓聽完有些疑惑而後了然,輕輕點頭。
茯苓給她梳好頭,上好妝,青楓算算時間早朝也快下朝了,「今日早朝,皇上應該有旨要頒。」
茯苓了然的點點頭,青楓微微一笑,有時候不用說,茯苓也知道她想什麼,有茯苓陪伴,日子總算能過得下去。
茯苓出去了,青楓一個人在屋裡也挺悶的,走到院子裡曬曬太陽。嵐兒迎上前去,笑道:「娘娘今日起得真早。」
青楓燦然一笑,說道:「嵐兒,最近本宮喜歡上了茉莉清茶,聽說整個皇宮最好的茶都在蕭雨那裡,你去找她要一些過來。」
「是。」嵐兒應了一聲便急急的跑了出去,蕭姐姐的茶可不是什麼人取要都給的,好在她和蕭姐姐的關係還不錯。
青楓隨意掃了一眼花壇中修剪的整整齊齊的秋海棠,臉色倏的一冷,大聲呵道:「這花都是誰剪的?」
聽到娘娘呵斥,院子裡的宮女嚇得跪了一地:「娘娘息怒。」兩個小宮女怯怯看向跪在花叢邊的蘭芝,青楓抬眼朝她看去,冷聲問道:「是你剪的?」
蘭芝縮了一下,腦子裡百轉千回,最後才低聲回道:「是……是按照嵐兒姐姐交待的樣子剪的,肯定是奴婢沒有領會嵐兒姐姐的意思,剪壞了,求娘娘饒恕。」
果然是個機靈的丫頭,把責任撇清了再來勇於承認自己的失職。青楓嘴角微揚,話鋒一轉,「本宮有說是剪壞了嗎?剪得不錯,一會好好的賞嵐兒這丫頭。」
蘭芝剛鬆了一口氣,青楓有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蘭芝趕緊回道:「奴婢蘭芝。」娘娘問她名字,是不是已經不記得她了?不記得最好。
不用看也能猜出她心裡再想些什麼,青楓笑道:「本宮給你換個名字如何?」聽著是問句,青楓也沒有問她的意思,想了想說道:「就叫如意吧。」
蘭芝一邊磕頭一邊回道:「謝娘娘賜名,奴婢一定努力做到讓娘娘稱心如意。」蘭芝暗暗告誡自己,從這一刻起,她就叫如意,以前的蘭芝已經死了,為了弟弟和她自己,她必須往上爬。
青楓一愣,她只是隨口說了一個名字,這丫頭倒是有幾分聰穎。青楓心情不錯,笑道:「好。你扶本宮進去吧。」
「是。」她的心在歡呼雀躍,主子的房間,除了近身宮女,下等的奴才是不能隨便進的。今天她終於跨進去了。
扶著青楓到窗邊躺椅上坐下,青楓眼睛看著窗外,手搭在木椅上,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隨後問道:「進宮很多年了吧?」
「是。」
「知道自己為何到現在還是一個小宮女嗎?」
如意遲疑了一會,回道:「沒有跟對主子。」
「那你知道本宮想要怎麼的人嗎?」
如意緊張的咽了一口口水,她知道,所有看似隨意的問題都要認真回答,一旦不符合主子的心意,她將失去了一個好機會。青楓也不著急,讓她慢慢想,久久如意才低聲回道:「盡心盡力為主子辦事的人。」
青楓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如意心裡直打鼓,她說錯了?眉頭緊緊的糾在一起,小心翼翼的說道:「細心謹慎,遵守本分的人。」
青楓默不作聲,手指仍是那樣一下一下的敲著,咚咚的聲音像敲在她心裡一般,如意額上已經佈滿了細汗,主子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人?思前想後,忽然像到了什麼,如意急道:「忠心不二的人。」
咚咚的聲音終於停了下來,青楓露出了淡淡的笑,「以後你就在房裡伺候吧。」
「是。」如意靜靜的站在青楓身側,這時才感覺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今日的青楓與剛進宮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那時候的她又傲又冷,像一把利刃,誰碰就刺誰,現在的她,像一汪寒潭,深不見底,足以把人溺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