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辛斯莊園的松樹林景色很美,雖然是蕭瑟的冬天,但寒風帶起微辣的松香特別使人提神醒腦。
伊麗莎白和瑪麗都愛上了這片樹林,每天早上都要去裡面轉悠一圈。
而柯林斯、夏洛特和盧卡斯爵士則沒有那麼多的閒情逸致,他們每天清早都要去問候德布爾夫人。在瑪麗看來,這種行為就像宮妃給太后請安。
這個想法令她忍俊不禁,同時又慶幸自己拒絕了柯林斯的求婚,否則每天晨昏定省的人就變成她了。
「早上好,兩位女士。」費茲威廉站在小徑的拐彎處,向她們鞠躬。
達西也舉起自己的帽子致意。
「早上好,你們也喜歡在樹林裡散步?」伊麗莎白笑著看向費茲威廉。她與這位紳士很談得來,一絲淡淡的情愫在兩人之間蔓延。
「是的,這裡的景色很迷人。我尤其喜歡空氣中的松香味!」費茲威廉邊說邊展開自己的臂彎,伊麗莎白順勢挽住他的胳膊,陪伴他緩緩而行。
達西的眸子閃了閃,也踱步到瑪麗身邊,伸出自己的手。
瑪麗有些猶豫。
「地上的薄霜會使你的鞋底打滑,瑪麗小姐。」達西一本正經的勸告。
他話音剛落,前方的伊麗莎白就踉蹌一下撲進費茲威廉懷裡。兩人面色通紅的分開,然後相視而笑。
瑪麗不再猶豫,鬆鬆挽住達西的胳膊。他的臂彎很溫暖,帶給人別樣的安全感。
達西夾緊了胳膊,放慢了腳步,逐漸拉開與費茲威廉和伊麗莎白的距離。兩人都不說話,氣氛漸漸變得尷尬。瑪麗將腮邊的髮絲別到耳後,微笑道,「好像有些冷了,我們回去吧。」眼下,她感覺非常不自在。
「上次我送你的白蘭地開封了嗎?」達西毫無預兆的問。
「還沒有。」
「那麼,我能否有幸與你共飲一杯?」達西又問。
酒是他送的,瑪麗無法拒絕。
兩人回到牧師宅邸,屋子裡靜悄悄的,大家都還沒回來。達西走到壁爐邊添柴,用鐵鉗將火撥旺。
瑪麗啟開酒瓶,用鬱金香形的酒杯盛放淡金色的酒液,微小的氣泡爬滿杯壁,然後竄進空氣中炸裂。
瑪麗將酒杯遞給達西,在壁爐邊的沙發坐下,火焰映紅了她半邊臉,連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她舒服的歎氣,仰靠在椅背上,姿態慵懶地像一隻蜷縮起來過冬的小貓。她舉起酒杯對準壁爐,查看酒液的色澤,然後湊於鼻端輕嗅,露出微微沉醉的表情。
「好酒。」她對達西舉杯,用舌尖抿了一小滴。乙醇的微辣,單糖的微甜,單寧多酚的苦澀以及有機酸的微酸順著舌尖蔓延到整個口腔,再進入喉嚨。她闔眼,靜靜體會那醇和、甘洌、細膩,綿延的口感。也許是因為燃燒的火焰,也許是因為攝入的酒精,她的臉頰悄悄爬上兩抹紅暈。
達西覺得自己還沒喝酒就已經醉了。他直勾勾的盯著瑪麗,完全無法移開視線。
「你不喝嗎,達西先生?」瑪麗撇開臉,不自在的抿唇。
達西恍然回神,灌了一大口酒後啞聲道,「我克制了很久,直到最近才放棄了掙扎。瑪麗小姐,請允許我向你表達愛意,並誠摯的懇求你嫁給我!」
他起身,用無比僵硬的姿態站在瑪麗面前,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秀麗的臉龐。
瑪麗手裡的酒差點灑在裙子上。她定了定神,遲疑的開口,「達西先生,我聽說你要與一位貴族小姐結婚?」
「我曾經有那個念頭,但最後打消了。」他坦誠的說道。
瑪麗放下酒杯,與他面對面站著,極為嚴肅的詢問,「那麼,達西先生能否告訴我,我究竟有哪些優點能讓你放棄與一位貴族小姐聯姻?」她的手心出了一層細汗,緊張的等待著他的回答。
「你的家庭並不富裕;父母性情古怪;姐妹魯莽衝動;嫁妝微薄;親戚也不體面,甚至連遺產也無法繼承。可我依然愛你,想擁有你,這種迫切的心情無法按捺。如果你能成全我的念想,我將是全英國最幸運的男人。」
「娶了這樣一位條件糟糕的姑娘,我實在看不出你有哪點幸運,達西先生。」瑪麗幾乎被他的百般挑剔和屈尊降貴給氣笑了。她原本以為他會對她傾訴衷腸,她從未聽他對她說過任何甜蜜的話,就連求婚也是如此。她真是太可悲了!
「請你出去達西先生!這裡不歡迎你!你對瑪麗的冒犯和侮辱還不夠嗎?你嫌棄她時,她就要默默走開,你愛上她時,她就要感激涕零?世界上可沒有這樣的道理!她絕不會嫁給一個違背自己父親遺願,肆意迫害兒時摯友的混蛋!你甚至還想拆散簡和賓利,讓他們陷入痛苦的深淵!」伊麗莎白橫眉豎目的站在門口,顯然她已經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伊麗莎白小姐?」達西嗓音沙啞。
「威克姆已經揭穿了你的真面目,如今全郎博恩的居民都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你刻薄、冷血、不講情誼!嫁給你是絕對不會幸福的!請你出去!」伊麗莎白將門板拍得砰砰作響,費茲威廉在她身後沖達西苦笑。
瑪麗的氣惱和失望被她這一攪和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她為難的朝達西看去,發現他臉色陰鬱,眸子裡滿是痛苦之色,不禁可憐起他來。她知道他一定是無辜的!可她無法替他辯解,那只會讓伊麗莎白更加怒火高漲、不依不饒。
達西故作平靜的看向瑪麗,「我想要得到一個答案。」他的嗓音微不可查地顫抖。
「不,我不能答應你的求婚,達西先生。」瑪麗屈膝,心裡堵著一口氣。
達西定定看著她,某種熾熱如岩漿的情緒暗藏在幽深的眸子裡,眼看即將爆發。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渾身散發的陰鬱之氣連膽大包天的伊麗莎白都嚇了一跳。她側過身,緊貼著門扉站立。
達西向前踏了一步,逼近瑪麗。
瑪麗揚起下顎,傲然回視。
從她湛藍的眼裡看見了絕不妥協,達西的太陽穴鼓出兩條青筋,咬牙後退兩步,對瑪麗深深鞠躬,然後沉默的離開。他的步伐迅疾而凌亂,很快就消失在灰濛濛的松林裡。
「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瑪麗小姐。達西對你的愛是毋庸置疑的!他每時每刻都在思念你!連續工作了兩天兩夜只為了能及時趕到羅辛斯莊園與你相聚。」費茲威廉舉起帽子致意,然後也匆匆離開。
瑪麗瞬間脫力,跌坐在身後的沙發上,用手摀住臉半晌沒有說話。
伊麗莎白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坐在她身邊陪伴。
屋子裡一片死寂。
「我其實很想答應他的求婚,如果他能放棄對我們家的成見,如果他能把話說得再甜蜜一點。」過了十幾分鐘,瑪麗低聲開口。
「噢,瑪麗,對不起,我是不是破壞了你的幸福?可是我無法相信他的人品,他對威克姆犯下的罪行太可怕了!而且,他先是貶低你嫌棄你,現在又來說愛你,這種轉變實在可疑!」伊麗莎白快哭出來了。
「不,如果他懷著那麼多挑剔和不滿與我結婚,我們注定不會幸福。你不要想太多了伊萊扎,東方有句古話——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想這就是我的命運,我應該平靜的接受它。」瑪麗抱住伊麗莎白的肩膀搖晃,糾結的眉心緩緩鬆開。她不想與伊麗莎白討論威克姆的事,她已經認定了事實,自己說什麼都沒用。
等盧卡斯爵士一行回來時,姐妹兩已經恢復了正常,他們一點兒也不知道在這棟屋子裡曾經發生的,能驚掉他們下巴的事。
達西一回到羅辛斯莊園就將自己關進了書房,取出一瓶威士忌連喝了兩杯。辛辣的酒液刺痛了他的喉嚨,也刺痛了他的心臟。
「嘿,夥計,你需要克制!」費茲威廉推開房門,奪下他手裡的酒杯。
「沒有誰能一次就求婚成功。姑娘們總愛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驗她們的心上人。」費茲威廉故作輕鬆的安慰,隨即想起什麼又低叫起來,「噢,我們差點忘了威克姆!你聽見伊麗莎白的話了嗎?他在詆毀你的名聲。想想他會如何在瑪麗面前破壞你的形象吧,她當然不會嫁給你這樣的『惡棍』!我想你需要向她解釋清楚!」
達西愣了愣,頹廢的面色一掃而空。是的,存在這樣可怕的誤會,瑪麗怎麼可能答應自己的求婚?他立即朝房門走去,走到一半又頓住,回到書桌前攤開信紙。
「我需要安靜,費茲威廉。還有,謝謝你的安慰。」他疲憊的說道。
「不用謝。」費茲威廉擺手,面露好奇,「你不會就此放棄瑪麗小姐吧?」
「不,絕不可能!」達西堅定的搖頭。
「那麼我給你提個建議,等她平靜以後再向她求婚吧。聽說明年夏季她們要去湖區旅遊,正好經過彭博麗,你可以在那裡進行一次浪漫的求婚。老實說,你這次的求婚糟糕極了,一句甜蜜的話也沒有。瑪麗小姐的自尊心一定受到了強烈的打擊。」費茲威廉幸災樂禍的笑起來。沒想到達西連求婚都這樣刻板,老達西先生一定會為兒子哭泣的。
「我以為我列舉了娶她的種種困難才能凸顯出我對她深沉的愛意。」達西心中的痛苦消失了,只剩下懊惱和糾結,低咒道,「該死,我忘了她是一位多麼驕傲的姑娘!」
「那可太不幸了!她只會感覺到你的高高在上和施捨憐憫。你應該多看一些羅曼史小說,那對你的第二次求婚很有幫助。最後一個建議,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之前千萬別再開口!」拍拍表弟的肩膀,費茲威廉笑瞇瞇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