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被打紅眼, 掙扎著要起來, 沈隨和夏天眷用了力拽著宋哲, 夏啾啾看著宋哲掙扎的樣子, 直起身來, 冷靜了許多。
無力瞬間襲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她靜靜看著宋哲,旁邊江淮安站起來,看著兩邊人道:“都不要鬧了, 到底是怎麼了,說清楚不就行了嗎?”
“是我在鬧嗎?!”
宋哲看向江淮安, 怒道:“是她打我!她打我!”
“你自個兒不做虧心事兒她打你做什麼?”江淮安立刻開口, 宋哲被一句話堵得差點一口氣憋死。
“江淮安你能不能有點原則?”
江淮安沒理會宋哲, 看著夏啾啾, 溫和道:“夏啾啾?”
夏啾啾沒說話, 她抬眼看了江淮安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江淮安緊跟在夏啾啾身後,一言不發。
兩人靜靜走了一路,夏啾啾終於停下步子,扭頭看著他:“你跟著我做什麼?”
“你說好今天陪我一起吃飯的。”江淮安雙手插在褲袋裡, 笑了笑道:“還沒吃飯呢。”
“我不想和你吃。”夏啾啾沙啞出聲:“我不想理你。”
江淮安沒說話,只是笑,瞧著夏啾啾,眼裡沒有半點抱怨和不滿。
天色已經暗下來,華燈初上, 周邊人來人往,少年在那喧鬧的人群裡,有著一股特有的從容,讓人一眼就將目光凝視在他身上。
那是一年前的江淮安絕對不能擁有的氣質,他和未來的江淮安中間靠近,仿佛隨時隨地,就可能成為夏啾啾記憶中的樣子。
夏啾啾盯著那個人,覺得委屈鋪天蓋地而來。
可她咬緊牙關,一言不發,江淮安察覺她抗拒,聲音越發溫和:“怎麼了呢?”
“我討厭你,”她像一隻豎起了所有刺的刺蝟,反復道:“我討厭你!”
不止討厭他,也討厭自己。
如果她再小心一點,如果她不這麼亂說話,如果她說到做到,說不要告訴別人,哪怕那個別人是江淮安,她也不說出口,就不會害得顧嵐被逼得放棄自己。
他們的拂塵一掃,就是顧嵐的雷霆萬鈞。
她身為顧嵐的朋友,明知顧嵐活得多不容易,卻還是沒能好好照顧、在意、陪伴,那是她的失職。
看著夏啾啾那滿身倒刺的模樣,江淮安有些意外,他皺起眉頭:“到底發生了什麼?”
夏啾啾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將白天發生的事兒簡短告訴了江淮安,江淮安皺眉聽著,也慢慢明白了夏啾啾失態的理由。
他緊抿著唇,等夏啾啾說完後,好久後,他終於道:“我沒有想過會這樣。”
對於他和宋哲來說,這不過是一件簡單的告家長,也不過就是被罵一頓而已。
這樣的責駡,宋哲覺得不過是教訓,而江淮安因為也曾經歷過糾結和誤會,更會放在心上一些。可誰都不能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顧嵐母親以死相逼的局面。
然而江淮安卻還是實話實說:“我很抱歉這件事,可我覺得,這件事裡,顧嵐太脆弱了。”
夏啾啾愣了愣。
她沒想過在聽完一切後,江淮安卻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不可置信重複出聲:“脆弱?”
“啾啾,”江淮安平淡出聲:“每個人的人生都很艱難,只是各有各的難處。如果是夢想就不該輕言放棄,放棄了的,都是自己的不是。”
“她並沒有不可逾越的困難。她媽不讓她畫,她可以偷偷畫。她答應了她媽媽,可她可以毀約,只要她願意,誰都攔不住她畫畫。”
“讓她崩潰的不是她母親,是她自己。”江淮安神色裡全是了然:“宋哲的確告了狀,可是局面不是不能挽回。只要顧嵐自己不放棄,誰都不能讓她放棄。”
夏啾啾沒有說話,她看著那平靜從容的人,不可思議道:“江淮安,那你還記得自己放棄了自己的時候嗎?”
江淮安微微一愣,夏啾啾輕笑起來:“大道理誰都會說,可人就是人,你不能把她拔得太高,想得太好。你不過就是母親離開、有了後媽,父親不理解你,就自暴自棄這麼多年。你又有什麼資格,去說其他人脆弱做的不好?”
江淮安聽著這話,神色冷了下來。
夏啾啾看著他神色冷峻,眉目也展開去,嚴厲了聲道:“更何況,造成她人生這份艱難的,還就是你和宋哲。你們這些始作俑者,有什麼資格這麼高高在上評判別人的人生?你這樣做,和打了別人一巴掌,別人哭了,反而指責對方不夠堅強所以才哭,有什麼區別?”
江淮安沒說話,他神色裡有許多情緒在竄湧。
“我不喜歡你在爭執的時候帶上我家裡事,”他似乎是在克制自己,跑偏了方向:“尤其是為了別人。”
夏啾啾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乾脆沉默下來。
她怕自己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來。
她有那麼多話想說。
比如,你也敏感,憑什麼說別人脆弱?
比如,評論別人,總比自己做到更加容易。
可她知道這些都是傷人的話,她感覺此時此刻的自己,仿佛是手握長矛的鬥士,誰來了都想戳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什麼都不說,轉身離開。
江淮安這次沒有追,他靜靜看著夏啾啾穿過人群走,等她徹底消失後,他終於忍不住,一腳踹在了牆壁上,發洩出聲來:“艸!”
夏啾啾回到家裡,洗了個澡,躺在床上後,覺得特別累,慢慢睡了過去。
睡前她握著手機,給顧嵐發了信息。
“對不起。”
顧嵐沒有回復她。
她睡到半夜,收到了江淮安的資訊,晚安。
一如平日,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那個少年如今已經有足夠好的控制力,哪怕在爭執之後、心煩意亂之下,依舊能克制住自己,翻開習題,一如平日一樣,將卷子做得滿滿當當後,習慣性發那麼一句晚安。
哪怕沒有回應,江淮安卻也覺得心安。
第二天早上,夏啾啾看著那句“晚安”,心裡說不出的複雜。
她突然有點不知道怎麼面對江淮安。
她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厭棄,對於顧嵐,她覺得自己、江淮安、宋哲,都仿佛是罪人,區別只在於是主謀、從犯還是幫助犯。
於是她沒有回復江淮安的資訊,在自己內心平靜下來之前,她覺得,自己似乎需要一段時間來熨燙自己那不平整的內心。
第二天去學校裡,她和以往一樣同顧嵐打招呼,顧嵐就對她笑笑,禮貌而生疏。
夏啾啾被這樣禮貌性的動作搞得心口發悶。
等開始上課,顧嵐就拿出書來,一言不發開始看書做題。夏啾啾拿著畫紙,開始畫接下來的更新。
她時不時看一眼顧嵐,然而顧嵐卻目不斜視,仿佛她從來不會畫畫,對畫畫沒有半分興趣。
夏啾啾悶頭畫了一早上,等到中午放學,她終於有些熬不住,將畫紙遞給顧嵐:“你幫我看一下吧,”她小心翼翼開口:“我覺得我人物表情畫得不好。”
顧嵐垂著眼眸,將東西放進書包裡,看都不看那話,淡道:“我不畫畫了,你也別問我了,我先去吃飯,你早點去吧。”
說著,她便放好了東西,往外走去。
夏啾啾有些心塞,到了食堂見到等她的楊薇和沈隨,完全緩不過來。
本來中午經常是他們的討論時間,如今顧嵐不在,三個人吃飯都格外安靜,大家心裡都壓著東西,而沈隨就是靜靜觀望。
他本來也只是來從旁協助,如今鬧成這樣子,他似乎也只能是在旁邊看著而已。
然而僅僅是看著,他卻也覺得,自己內心仿佛是埋下了一顆種子,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慢慢發芽。
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在等待某一個結果,這個結果不僅是別人的,也是他自己的。
三個人安靜吃著飯的時候,有個人突然出現在夏啾啾對面,他將餐盤一放,便坐了下去。
沈隨有些詫異,扭頭看過去,發現是江淮安。
他什麼都沒說,就坐在對面,低頭開始吃飯。吃了兩口,他從自己盤子裡夾了個雞腿,放進了夏啾啾的盤子。然後又低下頭,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吃東西。
江淮安剛把雞腿夾給夏啾啾,宋哲就一手端了盤子,一手拖了椅子,“哐”一下放在了桌子邊上,靠著楊薇坐下來。
一面坐一面埋怨江淮安:“旁邊位置這麼多,你一定要過來做什麼?”
——仿佛他完全是被江淮安拖著過來一樣。
旁邊所有人看著他表演,江淮安抬眼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沈隨憋著笑,低頭吃飯。
夏啾啾和楊薇一言不發,全然一副敵我分明的模樣。
宋哲掃了楊薇一眼,夾了只雞腿,“哐”一下扔進楊薇餐盤,僵著聲道:“吃了!”
楊薇皺起眉頭:“我不喜歡吃肉。”
宋哲面子有些掛不住,強梗著脖子:“那也吃了!”
楊薇不說話,旁邊夏啾啾看著氣氛有些僵,下意識就說了句:“要不我吃吧……”
宋哲怒目抬頭,江淮安眼疾手快,將雞腿立刻給夏啾啾夾了過來,毫不猶豫:“吃!”
宋哲愣了愣,看見夏啾啾低下頭去,小心翼翼啃著雞腿,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看向江淮安:“那是我的雞腿……”
江淮安理直氣壯點頭:“嗯,我知道。”
“你覺得你是不是過分了點?”
“我沒有過分。”
“江淮安,”宋哲咬牙切齒:“你個色令智昏的昏君!”
江淮安這次不說話了,他扭過頭,低下頭扒飯,順便悄悄看了一眼對面的夏啾啾。
別光顧著吃雞腿啊——
江淮安心裡琢磨著,快看看我這個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