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衙門位於安定門,建立在紅色宮牆之外,緊挨著這院子,附近又是吏部,戶部,工部等官署,這日衛琅剛剛在值房坐定,就有內役來稟告,說是張閣老有請。
衛老爺子退下之後,張本固接任首輔之位,其餘閣臣均以輔佐之責,參與政務,最終由張本固決定票擬,轉呈皇上。衛琅在這裡多日,已是瞭解張本固的性子,他走得不急不慢,到得堂屋,果見楊敏中已是到了。
兩人正當談話,楊敏中聽到腳步聲抬起頭,朝衛琅一笑道:「懷璟你來得正好,昨日剛收到急報,說柳州農民造反,這事兒已是拖了一年,幾位將軍輪番前去都不能剿滅,你看舉薦誰好?我看陳將軍合適。」
衛琅不曾回答,看向張本固:「閣老的意思是?」
見他沒有順著自己,楊敏中就有些惱火。
張本固雖是首輔,可為人優柔寡斷,要不是資歷高,衛老爺子又致仕,這位置恐是輪不到他,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不過在也有在的好處,因衛老爺子尚是首輔時,時時壓著張本固,便是他,都聽過好幾次訓斥。
衛琅是他孫兒,想必討不了好。
他看向張本固,卻聽他緩緩道:「我看這文武百官中,唯有劉將軍能勝任。」
「劉琦?閣老莫不是開玩笑吧?劉琦前年去打仗傷了一條腿,不說瘸了,行動也不便,而柳州又是山勢險峻之地,恐是不妥。」
楊敏中笑容滿面,可語氣裡對張本固顯然少了一點敬畏,他仗著皇上信任,在內閣已是數次與他唱反調,除了衛琅之外,其餘三位閣臣都相幫他。張本固手指捻一捻鬍鬚,問衛琅:「懷璟,你如何看?」
那是要他露出立場,只衛琅對事不對人,鎮定自若道:「柳州農民不過千餘,只是仗著地勢胡作非為,便與兩浙倭寇一般,依晚輩看,若周將軍前去,定能平亂。」
三個人三個答案,張本固吹鬍子瞪眼,那楊敏中舉薦之人乃他好友,而衛琅舉薦的周將軍,卻是無親無故,至少知道避嫌,張本固心想這楊敏中委實無法無天了,等到另外三位閣臣前來,他擬了自己選的劉琦。
楊敏中笑一笑沒說話,從張閣老值房出來,見到衛琅方才又開口:「你祖父與閣老頗有交情,我原先以為閣老會對你有幾分惜才,可惜了,周將軍當真合適,難為你不偏不倚,奈何……」微歎口氣,拍拍他肩膀轉身而去。
瞧著他幾分不羈的背影,衛琅嘴角牽了牽,不管張本固如何,他都不會去與他作對,因楊敏中而今在內閣所作所為,注定他們二人才是對手。
要隔岸觀火的也是他,不是楊敏中。
他舉步從二樓緩緩下來,不料竟看到羅天馳。
還是第一回在內閣見他。
「你有要事?」衛琅領他去值房,同時叫內役倒茶,羅天馳喝得幾口,讓內役出去,把門關上道,「我來自是有要事。」
「闖禍了不成?」衛琅挑眉看著他,「你知道內閣什麼地方。」
辦公之處,不是用來閒話的。
羅天馳嗤笑:「誰聽得見。」他身子前傾,兩隻手在前方交換握了好幾次,才下定決心道,「我準備去駱家提親。」
饒是他習慣冷靜,這時也不免驚訝,因實在太快了,他怔了怔,端起茶盅放在嘴邊喝一口:「哦,提親,那你為何來這兒?」提親不是該去找媒人?總不至於這種事還要他堂堂閣臣替他做罷?
「我是想問問你,我該準備什麼,你當初怎麼提親的?我那管事別提多煩,提個親給我囉囉嗦嗦說一大通,還說最少要半個月。」羅天馳惱火道,「還讓我去見大姑姑,二姑姑,我那兩位姑姑,你覺得……」
衛琅終於明白他的憂慮了,是怕那兩位不同意。
「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還擔心這個?」他想一想道,「比起你不成親,娶四妹總是好事。」
「倒不是怕,珠珠你也清楚,委實笨的很,可我成親大姑姑,二姑姑定然要來,若是她們不同意,萬一給她難堪呢?」
看來這小子都會為未來妻子著想了,衛琅笑道:「有你護著怕什麼?不過為避免麻煩,你最好先與皇后娘娘說清楚再提親,不急於這一時。」
可親過她之後,他就想天天親啊,怎麼不急?羅天馳冷笑道:「你不也從嶺南回來就去提親了嗎?輪到我就不急了。」
衛琅哈哈大笑。
「你既然都到安定門,我看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見娘娘吧。」
其實他本也有此意,只是內心裡還是有些敬畏羅氏,而今得衛琅支持,他站起來道:「好,那我走了。」
衛琅見他離去,翻開桌上的奏疏。
眼見太陽西下,駱寶櫻命人準備擺飯,當最後一碗雲林鵝端上來時,遠處一道緋色身影出現在了甬道上。
見她倚在門口等他,他一如往常,先低頭親親她的唇才攜手而入。
「內閣真是比以前清閒多了。」她笑著替他解玉帶,「祖母往前總是說祖父日理萬機,日夜不得歇息,而今我看你像是沒事兒可做一般,看來皇上當真是勤奮呢!」
「清閒還不好?」他手指撫在她臉頰上,「不然我都不能陪你用膳。」
「好。」她仰頭道,「等會兒你再教我畫畫,我剛才畫了一副牡丹圖,總覺得哪裡不好呢,你給我看看!」
聽著她的聲音,看著她的臉,他渾身疲乏也沒有了,把她攬在懷裡道:「畫畫有什麼意思,等我休沐日教你一天,咱們還是……」
駱寶櫻啐他一口:「不准說混話,飯都沒吃呢。」
衛琅笑:「你知我要說什麼?」
她覺出與平日不同,問道:「你要說什麼?」
「今日宜春侯來內閣了,說要去駱家提親。」
「什麼?」駱寶櫻大為驚訝,輕呼聲道,「這麼快……這不才過了,一二,」她在心裡數數,衛琅替她道,「五天。」
距離端午扔平安符才五天而已,他竟然就要去提親了。
駱寶櫻又忍不住要罵,將下人都屏退下去道:「臭小子沒個樣子,定親又不是兒戲,他都不問問珠珠的意思嗎?」在她看來,駱寶珠應當還不知曉,這就是不尊重姑娘了,這樣冒失去提親,沒個誠意,她咬牙道,「沒聽說他去過駱家,他連道歉都不曾去呢。」
看她生氣,衛琅又在笑,抱著她坐下道:「他肯定去見過了。」
沒見過只憑端午那天,他肯定不會想通,而且他甚至能猜到,羅天馳肯定與駱寶珠有過什麼親密的舉動,不然不能這麼急。
這種心情他最瞭解。
駱寶櫻秀眉一擰:「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不然已他的性子,才把姑娘氣哭,他能立刻去提親?」衛琅道,「至於怎麼見……」
「我知道了。」駱寶櫻臉色沉下來,想起最初羅天馳在湖州闖她閨房,還有華榛,這兩個小子都是登徒子的行徑,當然……她側頭一看衛琅,她身邊這個也好不過哪裡去,那天去嶺南前,還不是一個德性?
她伸手捏捏眉心,站起來要走:「我要去駱家一趟。」
「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他按住她,「他今日去宮裡見你大姑姑了,但不知結果如何。」
「……」駱寶櫻這下動作更快,猛地從他身上跳下來,「那我還得去趟宜春侯府!」
她徑直換衣服換鞋子,衛琅在旁邊看著她,挑眉道:「你飯都不吃了?一大桌菜等著涼呢?雖然此前大夫說你不曾有喜,可未必還沒有,指不定正在肚子裡,你別餓壞我孩子。」硬是拉她坐下,夾一筷子喂到她嘴邊。
看她不情不願的,他把她抱在懷裡喂,跟哺育小鳥似的道:「小祖宗,可真難伺候!」
聽到這句,她噗嗤笑起來,也不急躁了,就等著吃。
「光顧你自己,你不知道餵我?」他還是需要回報的。
駱寶櫻笑吟吟夾了一塊蝦肉放進他嘴裡:「行了吧,衛大人?」
「怎麼不叫我三表哥了?」衛琅捏她的臉,「許久不聽你這麼叫。」他湊近她,呼吸拂到她鼻尖。
好似有淡淡的海水味道,她摟住他脖子,甜甜叫道:「三表哥。」
一如當初在衛家重見他那天,只心境早已不同,此時他們已經成為最親密,比任何人都要來得親密的夫妻。
再也沒有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