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微微跳動,輕輕搖曳。
臥室只亮著一盞燈,房間大部分都被黑暗籠罩,窗外雨聲入耳,整顆心似乎都靜了下來。祁真窩在柔軟舒適的大床裡,很快睡了過去。
莫惑半點睡意也沒有,耐心聽著身側輕微的呼吸,待綿長而均勻後便將他弄過來抱進懷裡,輕輕揉了揉。這小東西熟睡時簡直乖得不行,被挪動也沒皺眉,反而還向這邊縮了縮。莫惑微微一頓,忍不住又擁緊一分,只覺一整天的苦悶終於稍微緩減。
他垂下眼,掃見少年領口處露出的鏈子,不由得挑出來看了看小金球,片刻後掐了把少年的臉,你的心上人很可能就是那兩家之一,對方若真對你感興趣早就主動來找你了,而不是等著你找他,醒醒吧,那人根本不在乎你,懂麼?
與其這樣求而不得,你不如換個人去喜歡……莫惑摸摸他的臉,手指不經意擦過嘴角,瞬間回想起之前落水的一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慢慢湊過去再次碰了碰。
嗯,很軟。
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還帶著些香甜的味道。
他感覺心跳驟然加快,單手撐在床上居高臨下望著面前的人,神色不明——若祁真此刻睜眼對上他暗沉的眸子,絕對會感到危險並落荒而逃,但可惜他什麼也不知道,因此睡得相當安穩。
莫惑盯著他,目中的情緒極深。
他想了一天,只要心裡升起一絲要放少年走的念頭,便控制不住胸腔翻騰的殺意,無論怎樣,他都不願意這少年屬於別人,所以他想他為何要放手?
誤會如何?自作多情又如何?在把小金球掛在對方脖子上的那刻起他就已經跨出了這一步,自然沒有收回的道理,這人必須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無論身還是心。
他扳起少年的下巴,俯身印下一吻,目光暗沉,冷冷一笑。混小子,我不管你無不無辜,當初既然誤打誤撞坑了我,這輩子便別想再擺脫我,你可以現在不喜歡我,沒關系,我有的是耐心慢慢和你耗。
祁真隱約察覺到溫熱的觸感,咂摸了一下嘴,慢吞吞翻過身向被窩縮縮,繼續睡。
莫惑又看了一會兒,重新躺好,伸手一撈,將人帶進了懷裡。
夜雨纏纏綿綿,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呢喃低語,輕輕敲在心頭,伴著人沉入夢鄉。
祁真第二日醒後身邊照例不見某人的影子,他迷迷糊糊又窩了窩,這才爬下床,簡單收拾一下,開門出去。
小雨初霽,目光所及到處都亮亮堂堂的,空中飄著濕潤的草木氣息,深吸一口,直令人心情愉悅,他瞇了瞇眼:“走,吃飯。”
莫惑已經在大廳裡了,祁真暗中打量,見他神色如常,似乎不再像昨日那般冷淡疏離,便笑著道了聲早。莫惑點點頭,示意衛玄開飯,親手盛了碗粥,遞給少年。
祁真詫異地看看他,沒往心裡去,接過來乖乖開始喝。
風雨樓的眾人咬著筷子默默觀察,覺得樓主和夫人的關系好了很多,再次肯定樓主昨天是在為情敵苦惱,暗道也是,夫人長得這麼討人喜歡,如果不早點搞到手萬一被別人拐走了可怎麼辦?真希望樓主能靠點譜,別再抽風地欺負夫人了。
他們不禁有點小憂慮。
祁真早已習慣這些人的視線,特別淡定,飯後跟著莫惑進了書房,照例給他端茶磨墨,試探問:“還有別的事麼?”
莫惑看他一眼,將手中的紙條遞給他。祁真不解地接過來,發現是今早送來的關於柳家堡的消息,當時風雨樓的人聽說那裡出事,第一時間便將消息傳了來,這是後續進展。上面寫著柳公子不日將趕回家,孟漣幾人一直陪在身邊,而盟主也聽說了這件事,同樣在向那邊趕,如今柳家堡眾人的死因已經查明,大部分都是中毒。
他微微一怔:“如果是中毒,還是有可能是那小幫派下的手的,對吧?”
“嗯,但除非幫主的腦子不好使才會這麼干,”莫惑為他分析,“柳家堡與江湖幾個大家族的關系雖然不如以前親密,可畢竟曾是世交,那幾家得知出了這麼大的事,動手的還是個小幫派後,肯定會搶著幫忙。”
祁真眨眨眼:“懂了,如果是實力很強的諸如風雨樓或無情門這種大派,他們就不太會趟這趟渾水,現在是小派,他們不用費力還能得個好名聲,絕對是要找人家算賬的,所以那幫主只要不傻就不會動柳家堡,既然動了就代表有恃無恐?”
莫惑聽他說風雨樓厲害,原本挺高興,可緊接著就聽見後面還帶了一個無情門,頓時有點不爽,但不會表現出來,淡淡道:“不一定,江湖上多的是蠢貨,興許那幫主就是沒腦子。”
祁真驟然想起自己也被這人罵過蠢貨,暗暗瞥了瞥他。
莫惑敏銳地發現他的眼底帶著一絲小寒光,先是不解,繼而迅速明白原由,立刻就沉默了,掩飾地喝了口茶,繼續道:“但也興許他們真有依仗的東西。”
祁真應聲,忽然問:“我哥會去麼?”
“不會。”
祁真想了想:“你說若他們真的不好對付,而我想辦法解決了這件事,是不是會出名?”
莫惑看著他:“目的?”
祁真一臉純潔:“名聲一好,我要找的人興許會主動來見我,他若不出來,我還可以去做武林盟主,早晚會見到的。”
莫惑:“……”
“對吧?”
莫惑終於明白這小東西當初為何想當盟主,垂眼又喝了口茶,將情緒全部掩下,死心吧混小子,這輩子我都不會讓你去找別人。
祁真挑眉:“嗯?”
莫惑嗯了聲:“想去看看?”
“先等等消息吧,誰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祁真說著話鋒一轉,乖巧問,“樓主你還有其他吩咐麼?”
莫惑頓了頓,干脆不再如方才那般轉移他的注意力,了然問:“又想去曬太陽?”
“嗯。”
“不准。”
祁真一怔:“為什麼?”
莫惑道:“我說了以後沒我的命令不能隨便出門。”
“所以我這不是在問你麼?”
“我的回答是不行,”莫惑見他瞪眼,便把花舵主易容去找葉天元的事告訴了他,“這裡是雙緣城,事情交給他辦,你靜靜等著便是。”當然,把葉天元抓來後得先他見,確認沒問題才會扔給少年。
祁真被連捅了兩日的屋頂,總覺得某人有點不靠譜,何況他記得花舵主曾說過武功不及莫惑的一成,應該沒暗衛厲害吧?怎麼抓葉天元呢?他猶豫一下:“不,我還是想出去。”
莫惑看了他一會兒:“也不是不行。”
祁真頓時懷疑地盯著他,等待下文。
莫惑起身走到軟榻坐下,取出一旁的圍棋,對他勾勾手指:“過來,贏了我便能出去。”
祁真打量他:“你棋藝很好?”
“一般。”
祁真將信將疑,抱著試一試的心思與他對弈,廝殺了一個時辰,最終可惜地以一子之差落敗,他眨眨眼,斗志高昂又開了一局,這次用了一個半個時辰結束,只輸了半子。
莫惑為他倒上一杯茶,贊道:“有進步,興許下一局你就贏了。”
祁真在書房耗了將近一上午,後知後覺發現這混蛋搞不好是故意拖著他,整個人有點不好,向躺椅裡一窩,抗拒道:“不,我不下。”
莫惑忍著笑:“不再試試?”
“……不。”
莫惑略微滿意,剛要說一句“那你今日便給我老實在分舵待著”就見花舵主進來了,與此同時,旁邊的人噌地便沖了過去:“你抓到人了麼?”
花舵主一愣,下意識看看樓主,估摸對方已經把事情都告訴了夫人,便郁悶地將一張紙條遞過去。莫惑接過打開,只見上面寫著一行秀氣的字:你們以為我眼瞎麼?快讓那寶貝出來,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他盯著“寶貝”這兩個字,臉色頓時一沉。花舵主觀察他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屬下也不清楚是何時被放的。”
祁真這時也看完了紙條,立刻道:“我自己去!”
“不准,”莫惑冷淡道,“這次不行想別的辦法便是,你耐心等著。”
祁真乖巧地道聲是,氣咻咻地出去了。
莫惑看一眼他的背影,叫來衛玄吩咐了幾句,然後走到書桌後坐好,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扔給花笑言,淡淡道:“把這個掛在腰上,葉天元這次會接近你,下次肯定還會找你,去把他帶來。”
花舵主看著玉上的花紋,心頭猛地一跳,若沒記錯這可是懸影主人的東西,樓主與魔頭鳳隨心認識?何時的事?還是說二人私下裡做過生意?
這些疑惑只在腦海轉了轉便消失了,他們風雨樓是中立門派,自然不忌諱與魔教打交道,他點頭稱是,信心滿滿地告退。那葉天元每次都在對方自願的前提下嫖人,其實還能說是風流,會被冠上“惡”的稱呼根本原因是他是懸影的五堂主之一,自然不會被歸為善類。
如今懸影主人的玉佩在手,不愁葉天元不聽話。他這兩日頂著夫人的臉在外面閒逛,原本還在為如何抓到葉天元發愁,沒想到樓主的本意竟在這裡,果然他們樓主就是厲害呀!
莫惑喝了口茶,見衛玄回來了,問道:“他在干什麼?”
衛玄笑道:“樓主料事如神,楊公子確實要翻牆。”
莫惑嗯了聲,緩步邁出房門。
祁真這時正在默默望著暗衛與風雨樓的人打架,他本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翻牆,誰知牆根下到處都是風雨樓的人,暗衛被一群人圍攻,自然沒辦法再帶著他。
他知道這鐵定是某個混蛋下的令,不爽地磨磨牙,左右看看,忽然發現一把梯子,頓時大喜,跑過去慢慢向上爬,接著只覺被驟然後移了五米,嚇得立刻抱緊梯子,停在半空。
他緩了口氣,呆呆地看看前方不遠處的牆壁,然後低下頭,見風雨樓的人抓著梯子在討好地對他笑:“上面怪危險的,下來唄,快下來唄。”
祁真:“……”
莫惑與衛玄來的時候便見他吭哧吭哧爬了下來,前者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語氣如常:“你又在玩什麼?”
祁真簡直想捅死他,耐著脾氣問:“怎麼才肯讓我出去?”
莫惑忍著掐他臉的沖動,說道:“贏了我便行,你若不想下棋,我們玩別的。”
祁真想了想:“那……猜拳?”
“好。”
祁真雙眼一亮,急忙上前,結果幾次全輸,頓時就震驚了。暗衛已經與風雨樓的人停手,見狀便忍不住將小王爺拉到一邊,低聲說莫惑眼神太好,出手也太快,你們看著是一起出的,但其實他每次應該都比你慢出手,這才會全贏。
“……”祁真扭頭瞪著某人,“你耍詐!”
莫惑很淡定:“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耍詐?”
祁真知道這人很無恥,講理沒用,瞇起眼:“不猜拳了,咱們換一個。”
“嗯,玩什麼?”
祁真笑得很和氣:“樓主,咱們就比往臉上抹泥,誰抹得多誰贏。”
衛玄:“………………”
眾人:“………………”
“可以,”莫惑依然很淡定,在吩咐手下和泥的同時加了一句,“去捉兩條蛇放在旁邊。”
祁真:“………………”
暗衛:“………………”
衛玄見少年漂亮的眸子瞪圓,抿嘴想笑,為了防止這人氣狠了再次與樓主掐起來,便主動打圓場:“晌午了,先吃飯吧。”
祁真回神嗯了聲,慢慢向大廳走,接著越想越不甘,以換衣服為借口帶著暗衛回臥室,然後溜達去了廚房。
莫惑坐在大廳聽著衛玄的匯報,問道:“他做了什麼?”
衛玄有些遲疑:“好像只是看了看菜色,大廚一直在旁邊盯著,沒見著他放東西。”
莫惑抬抬眼皮,剛要問那混小子的手下有沒有暗中出手,接著便見某人走了進來,很快飯菜也跟著端上了桌。他看一眼這人,夾了點菜遞過去:“趁熱吃。”
祁真點點頭,拿起筷子扒飯,莫惑夾什麼他便吃什麼,眸子微瞇著,與往常一樣乖得不行。莫惑暗中打量,估摸這小東西是沒找到機會下手,便放心地開始吃飯,結果過了片刻就見某人猛地扔下筷子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不禁一頓,正要去看看,緊接著便察覺腹部一陣絞痛,瞬間就懂了。
莫惑:“……”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明知有瀉藥還能吃得這麼面不改色,這小東西夠狠!
他面無表情離席了。
祁真跑了一趟廁所後吃了粒太醫給的藥,之後又跑了一趟,終於覺得不那麼疼了。他捧著暗衛泡的參茶,眼眶發紅地窩在書房外,見莫惑第三次從面前走過,立刻笑倒了過去:“哈哈哈哈……”該,哪怕你武功再高,也還是要吃喝拉撒的!
莫惑:“……”
衛玄:“……”
暗衛抽抽嘴角:“您不難受了?”
祁真笑得肚子又疼了,終於收斂,吸吸鼻子:“……難受。”
那您老還讓我們下藥?再怎麼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吧!暗衛很沉痛,簡直想給他跪下。祁真對上他們的視線,哼唧一聲,暗道那混蛋讓本王不痛快,本王自然也不能讓他痛快!哼!
他見衛玄在那邊站著,起身過去:“我比他去的次數少,這次是我贏了吧?”
衛玄哭笑不得,干脆問了問樓主。莫惑又有種想揍那混小子一頓的沖動,他沉吟一下,估計這時花笑言差不多和葉天元遇見了,再不讓混小子出門,那人不知又會干出什麼事,便松口讓他走。衛玄得了命令,笑著回去告訴少年。
祁真這才滿意,帶著暗衛去了街上,結果一下午都沒見著人,頓時不開心。
暗衛道:“少爺,回去吧?”
祁真點頭,一邊向回走一邊聽暗衛勸他以後別再這樣折騰自己,腳步不由得一停:“對,我總不能老吃瀉藥,這次能出來,下次就不一定了。”
暗衛其實也不贊同小王爺冒險,提議道:“不如就讓風雨樓的人抓葉天元好了。”
“他要是那麼好抓早就被抓了,何必等到現在。”祁真瞇眼思考,忽然意識到小金球已經在手,如今最讓他覺得接近瘋子便是葉天元易容的那個人,他若一直待在分舵,葉天元反而不會來找他!
他當機立斷:“我們離開這裡。”
暗衛沒反應過來:“啊?去哪?”
“去哪都行,葉天元既然在暗中跟著我,無論我們出了雙緣城去哪,他都會跟來的,”祁真想了想,下意識要去柳家堡看看,但轉念一想如今消息未明,去了也幫不上忙,便道,“我們去沐城機關會,買點有用的機關。”
“那咱們的行李呢?”
“先放在那,”祁真還想著如果葉天元不是瘋子就回來讓莫惑尋人呢,自然不會真的和那混蛋鬧翻,說道,“我寫封信讓人送過去,就說咱們臨時有事。”
暗衛見他主意已定,知道勸不了,便買了輛馬車,帶著小王爺快速駛出城門。
於是這天晚飯時分,風雨樓的眾人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夫人,反而是來了一位送信人,詫異之下很快便得知了某個噩耗,立刻痛心疾首看著樓主陰沉的臉:現在後悔啦?早干什麼去了,讓你總欺負夫人,看,他跑了吧!跑了吧!
這可怎麼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