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漠北冰雪,江南煙雨,帝梓元陪著洛銘西幾乎走遍了大靖的國土。他們少時為帝家,入朝堂後為百姓,細數下來,兩人雖尊臨天下,卻從未像現在這般去看過他們腳下的一方國土。
前兩個月洛銘西還能和帝梓元邀山賞月品茶論琴,到最後半個月時,每日裡他有一半時間都在昏迷,醒來時也只能虛弱地躺在馬車上透過車窗看窗外的風景。
他醒著的時候每一次睜眼,身邊都是帝梓元。他昏迷的時候,卻沒瞧見帝梓元越來越黯淡的眼。
直到有一天,他按住帝梓元為他服參片的手,虛弱卻堅定地開口:“梓元,放棄吧。”
帝梓元的手一頓,眼垂下,卻沒有出聲。
“天下這麽大,找不到那位靈兆師父或許就是我的天命。”他在帝梓元肩上拍了拍,就像小時候每一次她受了委屈安撫她時一樣,洛銘西眼底有著坦然面對死亡的釋懷,“我們回晉南吧,我想再嘗一嘗你洛伯母做的桂花糕。”
洛銘西如今的精神,即便是說這樣簡單的幾句話也耗盡了心力。他的手從帝梓元肩上落下,在半空中被帝梓元穩穩握住。
“好。”她拽緊洛銘西的手,迎上他緩緩合上的眼,低聲答應了他:“銘西,我帶你回晉南。”
這一日後,洛銘西便一直昏迷著,極少有醒來的時候。帝梓元沉默地守在他身邊,給他念一些雜書古籍,沒人知道昏迷的洛銘西聽不聽得見,但帝梓元日夜守在他身旁,片刻也不敢離去。
一路舟車勞頓,馬車駛進帝北城時洛銘西竟然清醒過來,他看著巍峨的城牆,眼底露出懷念。
這一日,離淨玄為他們許下的三月之期,只剩一日。
洛老將軍夫婦和洛銀輝早早便得了消息,在洛府大門口翹首以盼,見馬車抵達,洛銘西才露了個臉,洛銀輝就已經沉不住氣地跑到車轅邊握住了他的手。
“大哥!”洛銀輝才喚了一聲,大顆的眼珠就積聚在眼眶裡要掉下來。
洛銘西在她頭上拍了拍,笑道:“都是大姑娘了,還跟個小丫頭一樣。”他就著洛銀輝的手下了馬車,走到洛府門前,對著久候的父母拜下。
“見過父親、母親。”洛老夫人一把扶起他,紅了眼眶,嘴唇抖了抖說不出話來。
帝梓元跟著洛銘西從馬車上下來,沉默地立在一旁,她看著洛家老小悲切的模樣,愧疚得不知該說什麽。
為了帝家,洛銘西離家入京一走六載,洛家一門對帝家忠心耿耿,卻因為帝家落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光景,帝梓元如何不愧對洛老將軍和洛老夫人。
“回來就好。”見妻女這般模樣,洛老將軍啞著聲開了口,他朝帝梓元彎腰行禮,“老臣見過攝政王。”
洛老將軍的腰還未彎下,便被帝梓元扶起,“老將軍,不可,梓元受不起。”
見她眼底滿是愧疚,洛老將軍斂了眼底的哀意,朝一旁的洛銘西看去:“回來了就好,你娘給你做了一大桌子菜,進去吧。”他說著拍了拍帝梓元的手,笑道:“丫頭,你洛伯母一清早起來給你蒸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一起進來吧。”
“是,父親。”洛銘西點點頭,看向帝梓元。
帝梓元頷首,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扶著洛老夫人進了洛府。
合家團圓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月亮就升上了帝北城。
洛銘西晌午的時候便有些昏昏沉沉了,洛老夫人看得悲切,眼淚止不住地流,被洛老將軍攙扶著回了後院。洛銀輝一直守在洛銘西身旁,握著他的手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生怕她兄長閉上了眼就不再醒來。帝梓元守在洛銘西身旁發呆,一隻手始終探著他的脈門。
“梓元。”洛銘西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喚了一聲帝梓元。
帝梓元見他臉色突然恢復了紅潤,脈門處探著卻比之前更虛弱,陡然明白了什麽。
洛銘西回光返照,大限將至。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不讓自己的情緒顯露出來,把耳朵湊近了洛銘西嘴邊,“銘西,我在。”
“還記得帝家老宅後的那片長思花海嗎?”
“記得。”
“你喜歡長思花,帝伯母花了好長時間才栽了那一片出來。你小時候,我總是帶著你和燼言在那裡玩。”
“我記得。”
“咱們再去看看長思花……”洛銘西說還沒說完,眼就緩緩合上,手失了力氣朝地上落去。
帝梓元一把握住他的手,眼底的悲意再也忍不住。
“好,我帶你去,銘西,你堅持住,我帶你去看長思花。”
她把洛銘西背在背上,什麽都顧不得交代,凌空而起朝帝府而去。
洛銀輝見洛銘西虛弱成這樣,擔心得起身就要追,卻被一直遠遠守在洛銘西身旁的心雨拉住了。
“二小姐,讓公子去吧。”她眼底滿是淚水,“能在小姐身邊走,是公子唯一的念想了。”
洛銀輝聽懂了心雨話裡的深意,少女的眼猛地睜大,怔怔看著洛銘西和帝梓元消失的方向,像是明白了什麽一般蹲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帝家舊宅自十七年前那一場屠殺後就再也沒有人住過了。這麽多年,空寂代替了繁華,歲月洗淨了榮耀,年年歲歲的荒蕪下,只有帝府後院那一片長思花海,始終盛開著。
“銘西,你看,娘親栽的長思花,它們還在呢,跟咱們小時候一模一樣。”
帝梓元坐在帝家後院的長廊下,洛銘西坐在她身旁,臉上還是在洛府時那副紅潤的樣子,他看著眼前的長思花海,嘴角微微揚起。
“是啊,還是咱們小時候的樣子呢。這麽多年過去了一點都沒變呢。梓元……”
“嗯?”
洛銘西從腰上解下那方龍鳳玉佩放在帝梓元手裡,“這是當年老侯爺送給我的,我一直帶在身邊,我把你和銀輝一樣當妹妹疼。我沒什麽念想留給你,這方玉佩你拿著,以後要是想我了,就拿出來看看。”
“銘西……”帝梓元聲音哽咽,說不出話來。
洛銘西替她收攏握著玉佩的手,一點點朝她肩上靠去。
“長思花海,真好看啊。”他抬頭望向長思花海的方向,緩緩閉上了眼,“要是我們能一直在這裡長大,該有多好。”
洛銘西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直至終不可聞。
帝梓元握著他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他們手心交握的地方,放著那塊帝永寧二十五年前交到洛銘西手中的龍鳳玉佩。
“洛家小子,以後梓元就交給你啦,你可要好好保護她,記住了嗎?”
靖安侯帝永寧不知道,他的一句無心之言,晉南洛家的那個少年,記了二十五年。
草長鶯飛,煙花三月,又是一年。大靖宣宇帝繼位登基一晃就到了第二個年頭。
韓燁是個比他父親嘉寧帝更勤勉的皇帝,他自登基以來勤於朝政,內整朝綱選賢任才,外用柔和之政善待北秦歸順的十八郡,妥善安排北秦皇室、安撫北秦子民,又布重兵於東騫國界,震懾他國。自嘉寧一朝後,大靖的國威在宣宇帝手中幾乎達到了和太祖比肩的程度。
嘉寧帝耗費一生培養的嫡子,確實是大靖的中興之主。
宣宇帝的仁德賢政同樣澤被著晉南的子民,這一年,當朝天子的政績佳談如雪花一般有意無意地飄進了帝北城,可得到的回音總是一片沉寂。
京城的暗探來了一波又一波,卻從來沒有尋到他們需要的消息。
帝都皇城裡的那一位,也在這一日日的等待裡孤寂而過。
轉眼又是涪陵山春狩的日子,當今天子少時便喜狩獵,登基後亦每年親臨涪陵山春宴。為了能在春狩上嶄露頭角,奪得天子青睞,京城各府的少年郎們個個鉚足了勁兒準備,三個月前京城裡好的狩獵師傅就已經千金難求。不過除了這些志氣如鴻的少年們,各府各族待嫁的貴女們心思也不淺。
攝政王離京巡視西北已經一年之久,雖然天子和靖安侯府都一副巋然不動的模樣,可后宮至今空懸,偌大個朝堂自然會有耐不住的人。攝政王遲遲未歸,諸多猜測雖不敢擺在明面兒上,可私底下的流言蜚語卻是禁不了,更有甚者傳攝政王早些年領兵傷了身體,這一年出京是去養病去了,連皇后之位都棄之不顧,怕是攝政王不久於人世或是早就辭世了。
流言傳得多了,眾口鑠金,大靖的氏族朝臣們自然就有想法了,即便做不了皇后,天子正當壯年,只要能入后宮先誕下個一兒半女,將來必貴不可言。抱著這麽個心思,這次天子參加的春狩,就成了各族各府貴女們眼中一躍龍門的好機會。毫不誇張地說,這次涪陵山春狩,大靖百官氏族三品以上府中正當年華之女未嫁者,盡皆參宴,甚至民間還有賭坊開出了盤口,賭哪家貴女能被天子看中成為后宮第一個後妃的。民間百姓對待天子大婚的熱情,絲毫不亞於數年前的太子擇妃。
當吉利繪聲繪色地在練武場把帝都的這些傳言稟告韓燁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問了句:“陛下,流言日漸不成體統,靖安侯著奴才來問問,可要禁一禁?”
天子手持彎弓,拉至滿月,眯眼望向五米外的靶心,手停都沒停,“不用。”
得到了和心中完全不一樣的答案,吉利一愣,但還是迅速恭順地點頭,“是。陛下,剛剛內務府張大人來報,說明日參宴的女眷實在太多,求問陛下是不是能適當改一改參宴的規矩,讓二品以上朝臣的女眷參宴。”
韓燁拉弓的手一頓,瞥向一旁的大內總管,“怎麽,朕的涪陵山擺不下這些女眷?”
“能,涪陵山千裡沃野,自然能擺得下各府貴女。”吉利被韓燁這麽一望,冷汗都冒了出來。
陛下臨朝才一年,這威嚴是越發重了。滿朝文武,也就左相和靖安侯能在陛下面前嬉笑怒罵。
“三品朝臣的家眷參宴是太祖定下的規矩,何必為朕改了規矩。”韓燁重新瞄準靶心。
“陛下,張大人還問了……”吉利想著那一張老臉愁成了菊花的內務府總管,視死如歸地開了口,“有好幾家侯府的品階一樣,幾位老侯爺為了把自家的貴女安排在最靠近陛下禦台的大帳,都快打起來了,他一個都不敢得罪,讓奴才來問問怎麽安排才妥當?”
“怎麽安排才妥當?這麽點小事也值得你來問朕?還是連你也以為朕會看中哪家貴女,迎進宮中為妃,這才幫那群老家夥上趕著來套朕的口風?”
韓燁話音落定,一箭射出,直中靶心。
“陛下,奴才不敢!奴才冤枉啊!就算借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替別人撬攝政王殿下的牆角啊!”吉利駭得臉色一變,急忙跪下請罪。
四周侍衛瞧得韓燁這一箭射得精彩,一陣喝彩聲響起。他們看到大內總管突然臉色發白地跪下,不敢再喝彩,紛紛低頭假裝什麽都沒瞧見。
吉利有口難辯,換自個兒一張臉皺成菊花了。要不是內務府總管自小對他有些恩情,他吃飽了撐著來多嘴問陛下這幾句,誰不知道這一年只要有人在陛下面前問起攝政王何時歸朝,那人兩三個月的冷板凳定是少不了的。
“起來吧。”韓燁把彎弓朝吉利扔去,“在朕面前做什麽戲,朕知道你和張晉有些交情,傳朕的話,既然他這個內務府總管不知道怎麽安排,這差事也別領了,明日的春狩,交給靖安侯府去操辦。”
韓燁彈了彈袖擺,回上書房批閱奏折去了,留下抱著彎弓心情十分凌亂的內務府總管。
我的陛下喲,你到底想些什麽?
不禁止那些對攝政王的流言蜚語,也不減少入涪陵山的各府貴女,卻偏偏把這次春狩交給靖安侯爺來操辦,您這不是硌硬侯爺嗎您?
第二日,春日明媚,光照萬裡。春狩在涪陵山如期舉行,因今年參加春狩的貴女格外多,禦台下的大帳排了百米之遠。昨日天子把春狩的操辦交給靖安侯府後,為了自家貴女的位置鬧騰了半個月的諸侯大臣們終於歇了下來,滿京城的人都等著今日靖安侯會怎麽安排各家府上那些嬌嬌俏俏的貴女們。
靖安侯爺也真是個妙人,他請了宮裡幾位公主出席,讓公主按年歲大小各佔一帳,抄錄了出生一品世家的貴女名冊一份,讓各位公主挑選相熟的玩伴相伴,這樣一來出生一品氏族的貴女們便伴在幾位公主身旁,雖說誰都佔不了頭籌,但誰也沒吃了虧。按照慣例,百官貴女所待的大帳是一直要拉著紗簾的,公主因身份高貴,可以啟帳觀看春狩,這樣一來公主帳裡的貴女們自然能在天子眼底落個眼緣。講真,若不是靖安侯爺至今還帶著一頂有些虛的國舅爺帽子,這些把貴女送進春狩宴的一品公侯世家們簡直是欠了他一份大人請。
豔陽高照,春狩宴已經如火如荼地開始了,各家兒郎們早早入了圍場狩獵。春狩宴歷來都是年輕朝臣出席,鮮少有老臣參加,這次也不知怎的,魏相爺竟邀了禮部和戶部兩位尚書一起來踏春,魏相德高望重,龔季柘和錢廣進自是欣然應邀而來。
此時韓燁高坐禦台,身旁一左一右便坐著魏相和帝燼言,龔季柘的錢廣進略居其下。
望著各家少年子弟踏馬彎弓絕塵而去,錢廣進感慨一聲道:“臣還記得侯爺當年尚未到及冠年歲,便能在這春狩宴上獨佔鼇頭三載,不愧是陛下和魏相親手教出來的高徒,咱們大靖哪家府上的子弟能趕上侯爺您當年的風采!”
錢廣進堪堪四十便穩居戶部尚書不是沒有理由的,他這一句就把禦台上三個人都誇得熨熨帖帖的。龔季柘當了一輩子老學究,和錢廣進這個錢簍子,倒頗有幾分忘年交的情誼。
“錢大人過獎了,我看今日來的都是各家優秀子弟,狩獵結束時未必會比本侯當年差。”帝燼言笑道,他這幾年在沙場和朝堂中歷練,養成了一副內斂謙和的性子,早非當年張牙舞爪鬧騰得滿京城熱鬧的溫朔公子了。
“你這皮猴子,倒學會謙虛了。”韓燁朝帝燼言似笑非笑看了一眼,發自肺腑感慨了一句。他一手把帝燼言教養長大,自是知道溫朔年少時是何等心氣,恨不得天老大他老二,地都要被他踩在地上跺幾腳才甘心。
“陛下,人總是要長進的,您都從東宮挪到皇宮成為天下之主了,我若還是當年那副樣子,豈不是一輩子只能做個東宮使關啊。”
“侯爺!不可妄言!”龔季柘一聽這話,眉頭皺起就要長篇累牘地說教。
韓燁卻大笑出聲,擺擺手道:“剛剛還說你消停了,一句話就露了行跡。龔卿,無妨,他平時在朝堂上憋壞了,今日春狩宴,百無禁忌。”
韓燁一句話,龔季柘就閉了口。錢廣進朝他擠擠眼,做了個拉上嘴的搞怪表情,氣得老學究吹胡子瞪眼。
“少年人就是好啊,有朝氣。”魏相在一旁摸著胡子笑道。正在這時號角吹響,遠處一陣馬蹄奔騰聲傳來,春狩的少年們提著獵物踏馬而歸,朝氣蓬勃。老相爺感慨道:“不錯不錯,個個精神氣兒都好,這可都是咱們大靖未來的棟梁!”
少年們一個接一個回到禦台前的空地上,在馬上向天子行禮後才把獵物扔到一旁的鑒官手中,禦台前鑒官響亮的聲音傳遍大帳四周。
“昭伯侯府鄭顯公子,鷹一隻,兔兩隻,狐三隻!”
“齊南侯府王德公子,兔一隻,野豬兩隻,狐一隻!”
……
“好!”隨著鑒官一句句落下,周圍的侍衛少年們一陣陣叫好,連禦台上的魏相等人也是連連點頭。
禦台上天子爽朗的笑聲不時傳到公主的大帳裡來,為首的大帳自然是韶華公主所坐,這位公主年少時極愛舉辦皇家宴席,也是個笑傲皇城的主兒,幾年前先帝重病後攝政王臨朝,她便收了棱角安安分分待在皇宮裡。一年前太子登基後她招了臨遠侯府的三公子為駙馬,出宮建了公主府,這一年已經很少出來走動了,也不知怎的靖安侯爺竟能請動她出來參加春狩宴。
其他幾位公主早就啟了紗帳,裡面的光景一覽無余,各家的貴女們坐得嬌嬌俏俏的,獨一道風景,唯有最鄰近禦台的韶華公主的大帳還遮得嚴嚴實實。她帳裡的貴女們急得不行,卻又不敢逆了公主的意。
“公主,您看,他們都狩獵回來了呢,咱們打開紗帳瞧瞧唄,看看是哪家府上的少爺拔了頭籌。”景陽公的幼女到底沒能沉住氣,嬌羞地開了口。
她一開了頭,剩下幾個貴女也紛紛搭腔。
韶華看著身旁這幾個眼底滿是期盼的小貴女,無聲歎了口氣。
年輕就是好啊,不僅一腔情竇,還無知無畏。
“碧靈,啟帳。”韶華擺擺手,終於開了口。
紗帳打開,這頂最靠近禦台的公主帳內頓時一覽無余,能在韶華帳裡的小貴女們都是一品公侯府裡出來的,自然都不是笨人,雖然嬌羞,但更知道這時候越是鎮定自若,越能得了天子青睞。
“公主,剛剛聽那鑒官報來,各府的公子們都是滿載而歸,看來是難以挑選那第一之人了。”趙家小姐笑道,倒是個爽朗的性子。
韶華點點頭,瞧了一眼帳外空地上的少年子弟,感慨道:“他們雖也優秀,但到底不及當年的溫朔,當年春狩宴連續三年的頭籌都是他拿下的,那時候他尚不足十五歲。”
溫朔這個名字放在幾年前能讓整個京城的貴女們趨之若鶩,放在如今幾個小貴女們想了想才反應過來韶華口中的溫朔,便是如今的靖安侯。
一個年歲尚小的貴女天真浪漫,脫口便出:“臣女想起來了,靖安侯爺拔得頭籌的最後一年春狩上,攝政王殿下也參加了呢,聽說她一箭三雕,技驚四座,還把那獵物送給陛下了!”
這小貴女一聲嬌答,倒讓公主帳裡一下安靜下來。眾人沒瞧到公主身旁立著的侍女碧靈似是想起了什麽,生生打了個抖。
見韶華淡了神情,鍾家小姐聽說過韶華曾和帝梓元有些過節,笑著討好道:“哪裡那麽誇張呢,一箭三雕怕是咱們大靖最好的弓箭手都難做到吧,想必是以訛傳訛,把攝政王傳得離奇罷啦!”
這帳中小姐都不過十四五歲,帝梓元七年前入京,這些小貴女們還是些小娃娃,自是把帝梓元的事兒當成了奇聞異事來聽,覺得鍾家小姐說得合理。
“她沒有說錯,當年春狩宴上,帝梓元的確一箭三雕,技驚四座。”韶華緩緩開口,掃了帳內的小貴女們一眼,“皇兄也確實受了她的禮。那番景象至今想來,本宮都覺得頗為傳奇。”
帳內的貴女們都是抱著別樣的心思來參加春狩宴的,韶華公主這麽一句話,讓聽出了其中深意的貴女們臉色變了變,不敢再提帝梓元的事兒。
本以為攝政王遠走帝都這麽久,早已淡了聲望,想不到就連脾氣如此硬的韶華公主都這般感歎其風華,那個讓當今陛下空懸後位至今的帝梓元,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帳外鑒官的聲音收了尾,朝韓燁行禮後退至一旁。
魏相有些犯愁道:“陛下,這齊南侯府家的小公子和宋尚書府上的二公子箭術馬術都是一等,獵獲老臣看也差不多,您要如何擇出第一啊?”
涪陵山春狩宴的頭名歷來都可得到天子的禦筆和禦賜之酒,是莫大的榮耀,更可以在韓燁面前混個臉熟,自是人人都想得。
一聽魏諫這話,空地上的少年們俱把目光落在齊南侯府家的小公子梁正和宋尚書的二公子宋竹身上,兩位少年神色緊張,屏住呼吸望著禦台上的天子。
“你二人都很不錯。”韓燁朝兩人看去笑道。
兩人立馬上前一步下跪同聲回:“多謝陛下讚賞。”
韓燁擺了擺手,一旁的吉利捧著托盤走上前來,盤上置著一方卷紙和一壺酒。
韓燁起身,走到禦台前,拿起盤中禦酒,揚聲道:“今日的春狩宴讓朕很欣慰,你們雖居帝都高府,但個個武技精湛,說明你們並沒有耽於享樂,荒廢技藝,我大靖有諸多良才,是朕之幸。還望你們日後亦能時刻保持勤勉,將來入朝參政,報效朝廷!”
“是,陛下!”禦台下的少年們聽得熱血沸騰,個個恨不得立馬投身朝廷報效家國,做一番功業出來。
大帳內各府的貴女們遙遙望著韓燁君臨天下又俊美無濤的模樣,一個個昂頭望著心生向往臉色泛紅,隻望天子能垂一垂眼瞧一瞧她們。
“宋竹,梁正,你二人技藝相當,朕的朝堂絕非容不下兩人魁首的朝堂,今天你二人皆是這春狩宴的第一名,朕的禦酒,你們二人都有資格喝!”
“謝陛下隆恩!”宋竹梁正聽見韓燁的話,臉上俱是閃過驚喜,兩相對望眼底都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覺來,兩人起身之時還互相扶了對方一把,這一動作落在韓燁和魏相等人眼底,對這兩人的品性更是讚賞。
“你二人上前來!”
韓燁一擺手,一旁的小侍立馬舉著托盤端著兩個杯子走過來,韓燁拿正酒壺,正要倒酒入杯,恰在此時,一道長嘯聲響起。
那長嘯聲清麗蔚然,一聲連著一聲,韓燁倒酒的手頓住,眼陡然深沉下來。
他身後的帝燼言猛地起身連走兩三步望向長嘯聲傳來的方向,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喜之色。
“陛下,那是,那是……”他喃喃開口,卻始終不敢確定。
眾人循著韓燁和帝燼言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匹駿馬正從圍場之外奔來,握著韁繩踏馬而來的,是一個紅衣女子。
那女子一身晉衣,遙遙相望,便極盡風流雅貴之態。
禦台上的魏相和龔季柘望見來人臉上露出驚喜和意外之色,錢廣進笑得合不攏嘴。
韓燁抬首望去,從沒有人在他臉上看見過那樣的神情,期盼、喜悅、意外,甚至眼神深處還帶了一抹不易察覺的驚惶。
韶華公主帳內,侍女碧靈驚呼一聲,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韶華望著來人坐直了身子,慵懶的神態不在,輕輕歎了口氣。
終於回來了啊。
圍場入口的侍衛看到有人闖進,剛舉著長矛要攔,便被一旁的侍衛長一劍揮下,侍衛長連拉帶踹,在侍衛們驚訝的目光裡為來人清了一條極寬闊的路出來。
駿馬越過入口,疾奔數下後晉衣女子猛拉韁繩,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停在了離禦台數十米之遙的地方。馬蹄踏飛,卷起一片塵土。
那女子望向禦台的方向,微微勾起了唇角,卻突然卷起身後弓箭,轉身朝圍場外奔去。
恰此時,空中雁過鳴叫。馬上女子連奔百米,頭微揚拉弓成滿月,一箭射向天際,長箭襲著如虹氣勢穿透三隻大雁落向地面。
圍場之內看得如此神乎其技的射技連聲驚呼,不少少年郎們想起當年帝都春狩宴的那場傳奇,突然明白這晉衣女子是誰,臉上都露出激動和崇敬之意來。
晉衣女子伸手接住垂落的大雁,握韁回身重向圍場而來。
她越過入口,越過坐滿貴女的大帳,越過齊齊為她讓開路的百家少年郎,停在了禦台之前。
灼日下,如火的晉衣襯得她眉宇傲然,睥睨之間,仿若君臨天下。
恰在此時,她身下烈馬嘶鳴,她微動韁繩,踏馬又前兩步,停在天子身前,與他同高。
她隨手一揮,將手中的一箭三雕扔在一旁鑒官懷裡。
“給本王點!”
鑒官自然識得來人是誰,怔了一下喊道:“攝政王殿下,一箭三雕!”
“可能拔得頭籌?”晉衣女子揚了揚眉,聲音若有慵懶。她這一聲問時,看向的是面前半尺之遠的天子。
“能。”嘶啞暗沉的聲音在禦台上響起,韓燁堪堪說出這一個字,眼底濃烈的情緒幾欲溢目而出。
晉衣女子取過韓燁手中酒壺,頭微揚飲下一口,“好酒!不愧是陛下親自賜的!”
她手持酒壺微微抱拳,朝著韓燁的方向行下臣禮。
帝梓元迎上韓燁如墨的眼,笑意煥然。
逆光下,她這一笑,仿若盛世之顏。
“晉南帝梓元,見過陛下。”
半個月後,大靖天子國婚,宣宇帝尊太祖遺旨,迎晉南帝家女梓元為大靖皇后。
上承於天,斯得重任。
二十三年前太祖那一句諍言,書盡了帝梓元波瀾壯闊的一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