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栗一聲不吭收回匕首。
然後全身僵硬地佇立在原地。
他後知後覺回想起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頓時感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在這一刻豎立起來。
他不敢回頭去看沈玉,更不敢和沈玉說話。
那股打心底裡油然而生的懼意一股腦的往頭頂上鑽。
父母走後的一年多來,唐栗從未在乎過任何人的感受,他不介意別人怎麼看他、怎麼討論他,哪怕他把那個噁心的男人捅進醫院,痛哭流涕的姑姑發瘋似的罵他殺人犯,他也從不把這些話放進心裡。
可是現在,只要想起沈玉看到了他的另一面,聽到了那兩個狗仔訴說他的過去,他就幾乎被那股撲面而來的恐懼感淹沒。
仿佛整顆心都被人挖出去,扔在冰涼的冷水裡。
刺骨的寒意,讓唐栗的身體有些發抖。
他到底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對於自己在乎的東西,總會止不住的去想,又止不住的害怕失去。
“唐栗。”
沈玉不鹹不淡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他沒再親切溫和地喊著小栗子,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全名。
唐栗似乎意識到什麼,沉默地垂下眼瞼,轉過身子面向沈玉,卻膽小的不敢直視沈玉的眼睛。
“過來。”沈玉說。
“……”唐栗猶豫半晌,還是邁開步子走過去。
周遭安靜得只能聽到商場裡播放的輕音樂在空氣中緩慢流淌,張叔和陳嬸皆是緊張得神情緊繃,大氣都不敢出,目光不停在沈玉和唐栗之間徘徊。
就連身為局外人的付經理也感受到了窒息的氛圍,他搓了搓手,忐忑不安往後退了幾步,生怕沈玉的怒火牽連到無辜的自己身上。
“先生。”張叔彎下腰,在沈玉耳畔說道,“我們回家再說吧。”
陳嬸忙道:“是啊。”
那孩子身上還帶著匕首,又那麼容易衝動,萬一沈玉不小心說了什麼話刺激到他怎麼辦?
張叔和陳嬸越想越覺得恐慌,下意識往前兩步,阻攔在沈玉和唐栗中間。
就在這時,他們冷不丁聽到唐栗低聲道:“對不起。”
聞言,站在中間的張叔和陳嬸同時愣住,還沒等他們有所反應,被他們護在身後的沈玉已經開口:“知道錯了?”
唐栗點頭,陰沉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地板上,他垂在身側的雙拳緩慢握緊,極為艱難地從口中擠出一句話:“我知道錯了。”
“再過來一點。”沈玉又說。
這下唐栗沒有猶豫,從張叔和陳嬸中間穿過去,在沈玉面前站定,可他始終埋著腦袋,柔順的黑髮垂下,遮擋了他的雙眼。
沈玉看不清楚唐栗此時的表情,只知道他臉色慘白,薄唇緊抿,下巴崩到極致。
“抬起頭來。”沈玉繼續說。
旁邊的張叔和陳嬸聽得心驚膽戰,生怕唐栗一個想不通就掏出匕首在沈玉身上紮一刀,他們實在被唐栗那番話嚇出陰影了。
這年頭,有哪個十歲孩子能口齒清晰地說出這麼狠絕的話來?
好在唐栗並沒有做出任何過激的行為,他像個接受班主任指責的乖學生一樣,一聲不響地抬頭,幽深的黑眸一瞬不瞬注視著沈玉。
沈玉毫不避諱地和他對視半晌,突然撲哧笑起來,他伸手摸了摸唐栗的頭髮:“知道錯了就好。”
隨後他低頭檢查了一遍唐栗的雙手。
雖然掌心的傷口看起來仍舊有些駭人,但是經過劉醫生的處理後,浸出的血液已經凝固了。
沈玉放下心來,他往唐栗手裡塞了一張卡:“去把錢付了,下次可不許這樣。”
“……”
唐栗詫異得微微瞪大眼睛,兩眼發直地盯著手裡的銀行卡。
沈玉:“密碼是你的生日,以後這張卡就歸你了,當是我送你的見面禮物。”
卡是原主的卡,不過沈玉趁著劉醫生給唐栗做檢查時,讓張管家臨時出門改了下密碼,順便往卡裡劃了兩千萬。
愣了許久,唐栗才張了張唇:“付什麼錢?”
“棒球棍的錢。”沈玉輕歎口氣,無奈地指了下守在不遠處的運動館工作人員,“你拿了人家店裡的東西,不打算給錢嗎?”
唐栗順著沈玉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見一個穿著工作服的女生畏首畏尾地看著他們這邊,一副嚇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沈玉說:“去吧。”
唐栗逐漸明白了沈玉的意思,頃刻間,眼底的絕望及懼意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星空般閃爍著斑駁亮點的細碎光芒。
他定定看了沈玉好久,炙熱的眼神在沈玉皮膚上游走,仿佛要把沈玉的模樣深深印刻在靈魂上。
然後他一溜煙的跑得沒影了。
沈玉輕笑,搖了搖頭。
等待過程中,陳嬸忍不住抱怨道:“先生,以後還是別讓唐栗隨身攜帶管制刀具了,那麼小的孩子,哪能玩這麼危險的東西。”
沈玉道:“我找機會跟他說一下好了。”
“那算了。”陳嬸趕忙擺手,“先生你還是別說了,等過陣子我找個藉口提醒他吧,別看那孩子年紀小,說不定發起狠來比成年人都厲害。”
對於張叔和陳嬸的擔憂,沈玉不是不能理解。
以前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唐栗的出現,可是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如果今天他出於恐懼馬不停蹄地把唐栗送走,也許十多年後,唐栗就提著刀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了。
宿命這玩意兒……
還真說不準。
與其把唐栗趕到其他地方放飛自我,還不如讓唐栗在他眼皮子底下成長,至少他能親自參與到唐栗的生活中,溫水煮青蛙的改變唐栗的想法。
再退一步來說,至少剛才唐栗的失態是為了保護他。
經過這麼一頓自我安慰後,沈玉總算感覺好受了很多。
•
他們一行人在商場逛了大半天,順便吃了個午飯,滿載而歸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住在別墅區的那些人不知從哪裡聽到沈玉外出的消息,老早就成群結隊的守在大門前,眼巴巴等待著沈玉回去。
車子還沒駛近,沈玉就透過擋風玻璃看見烏泱泱的一群人朝他們湧來。
“……”沈玉痛苦地扶額,“有沒有喪屍出籠的即視感?”
唐栗眨巴著漂亮的丹鳳眼,好奇地望著那群人:“他們在做什麼?”
“在等我……”
“為什麼要等你?”
沈玉想了想,苦中作樂地開玩笑說:“可能是我比較受歡迎吧,不是大明星勝似大明星,我都想給他們簽個名了。”
唐栗:“……”
開車的張叔冷不丁冒出一句:“他們更希望你把名字簽在他們的合同上。”
沈玉聞言,笑得比哭還難看,思慮後還是狠下心來讓張叔直接開車回去。
偷懶玩了一天,回到家後,還在公司加班的助理忙不迭發來大量檔給沈玉審批,沈玉叫苦不迭,卻無可奈何,哭喪著臉鑽進書房。
沈玉作為一個喜歡烘焙的美術生,從未學過任何有關於工商管理的知識。
管理一家上市集團不像經營一家甜品店那樣輕鬆簡單,然而沈玉作為一名穿書者既沒有幫助他走上人生巔峰的金手指,又沒有永遠當他後盾的人生導師,他只能硬著頭皮、兩眼一抹黑的充當霸道總裁。
把城南某塊地皮開發成江景高檔房區?
——開開開!不差錢!
建議並購XXX工作室?
——買買買!不差錢!
成立某國分公司相關事宜?
emmmm……成立分公司之後,貌似又會堆積起一座山那麼高的工作等著他來應付……
——駁回,公司裡許多項目的款項還未收回,目前的流動資金數額不足以成立分公司。
……
當沈玉忙完所有工作時,鐘錶上的時針已經指向夜裡兩點鐘,他操控著輪椅出了書房,轉頭就看見張叔還在門外守著。
“栗子呢?”
“已經睡下了。”
“張叔,你去找一所口碑好也離家裡近的學校,替栗子辦理入學手續。”沈玉想了想,才繼續說,“最好在國慶日之後入學,栗子的身體不好,我打算幫他好好調理一下。”
“好的。”張叔點頭,“那收養手續呢?”
沈玉說:“暫時不管。”
“好的。”張叔雖有疑惑,但並沒有多問。
不過沈玉還是解釋道:“栗子和唐家的關係還沒有疏離清楚,如果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把栗子納入沈家,也許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對我來說是件小事,對栗子來說就是個難題。”
張叔抬眸看了眼沈玉,嘴唇嚅動,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惜最後都化作一道無聲的歎息。
罷了。
自從沈先生和沈夫人去世以後,先生就沉迷在自己的悲觀世界中,如今他願意走出來,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儘管先生是為了那個暴戾的小孩才選擇走出來的……
沈玉知道張叔想說什麼,但他只能選擇視而不見,和張叔道完晚安後,他操控著輪椅往臥室的方向走。
經過唐栗的臥室時,沈玉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他在門前傾聽片刻,試探著擰了下門把手,居然沒有反鎖,哢嚓一聲就開了。
臥室裡亮著夜燈,暖黃的燈光將室內填滿。
有種淡淡的溫馨感。
沈玉側頭看去,只見柔軟的大床上鼓起小小的一團。
他放緩動作,操控著輪椅進去,來到唐栗床邊。
小反派睡著的模樣十分乖巧,長睫又濃又翹,像小扇子似的,在光潔的皮膚上投了一層淡淡的剪影,他的嘴唇很薄,總是無意識地輕抿著,看起來有些嚴肅。
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
還是個長得很討喜的孩子。
沈玉輕歎一聲,他想著他是不是把這個小反派過於妖魔化了,畢竟十歲的孩子也翻不了天。
良久,沈玉輕摸了下唐栗軟乎乎的臉頰,又替他把被子撚上去,低聲道:“晚安,栗子。”
說罷,坐著輪椅轉身出去了。
直到房間門關上,原本正在熟睡的唐栗緩緩睜開眼睛,幽暗的黑眸直勾勾盯著已經合上的門。
過了很久,他忽然掀開被子下床,拿開枕頭,下麵赫然放了一把裝在刀鞘裡的匕首。
唐栗面無表情地拿起匕首,冰涼的視線從匕首上掃過,然後他拉開床頭櫃最下面的一個空抽屜,把匕首扔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