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娉婷臉上寫滿了震驚, 也夾雜著前所未有的懼怕。
她第一次覺得沈玉極為陌生,仿佛換了個人一樣, 以前的沈玉連斥責的話都捨不得對她說, 更別說對她做出這麼粗魯的動作來。
一時間, 杜娉婷甚至以為沈玉在跟她開玩笑, 或是生氣她無緣無故消失那麼久,只要她耐著性子哄一哄就好了。
然而沈玉陰鬱的眼神告訴她,他並沒有在說笑。
杜娉婷嚇得身體都在發抖,不久前端著的高貴冷豔的架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用帶有哭腔的聲音說:“我們有話好好說,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於是沈玉放開她。
“以後別來找我了。”沈玉面無表情地叮囑,“也別去打擾我爺爺。”
杜娉婷擰著眉頭,差點哭出來, 點頭如搗蒜, 然後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跑掉了。
途中還踉蹌了一下, 差點拐著腳。
真是看著就覺得可憐。
如果原主還在,指不定會心疼成什麼樣子。
沈玉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等到杜娉婷跑得不見蹤影後, 才理了理被夜風吹得有些淩亂的頭髮, 慢條斯理地走回店裡。
冬季的夜晚來的很早。
到了晚上十點多,整座城市便已經被濃郁的夜色籠罩。
吸取了之前的教訓,這次唐栗不敢再靠得太近, 而是把車子停在馬路對面的一家餐廳前,他將車窗半敞,兩眼定定望著在昏暗巷子裡拉拉扯扯的兩個人。
他早就從唐銘那裡聽說杜娉婷回國了,也知道杜娉婷這些天經常去沈老爺子那裡刷好感度。
原以為杜娉婷背叛沈玉後,需要經過一陣子心理建設,才敢再次出現在沈玉面前,沒想到這個女人比他想像得更加厚臉皮。
可能也是等不及了。
唐栗瞥了眼扔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檔袋,這是今天下午周澈拿給他的東西。
周澈跟蹤了杜娉婷半個月,好不容易才從杜娉婷的私人醫生那裡拷貝到這份資料。
他拿起檔袋,抽出裡面的紙張。
在車窗外路燈光的照耀下,他清清楚楚看到資料上寫著“懷孕十四周”的字樣。
唐栗攥著紙張的手逐漸加大力道,縈繞在臉上的戾氣幾乎凝為實質,他眼神發狠地盯著仍在巷子裡糾纏的沈玉和杜娉婷,恨不得現在就沖過去把他們兩個人分開。
當他看到沈玉撫摸上杜娉婷的臉頰時,在胸腔裡翻騰的嫉妒仿佛要順著喉管湧出來。
他就知道,沈玉還對那個女人余情未了!
此刻,他多麼想抓住沈玉的肩膀,使勁搖晃他,讓他頭腦清醒一點,也多麼想對沈玉說——
你是不是傻?
難道你看不出來那個女人在利用你嗎?
她想讓你當她孩子的爸,她想讓你當她在國外胡來的遮羞布啊!
你為什麼要理她?為什麼要對她做出這麼親密的動作?你忘了她曾經怎麼對你的嗎?你真的喜歡她到連自尊都可以不要了嗎……
唐栗感覺自己快要瘋了,被沈玉給活生生的逼瘋。
天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勁兒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把資料裝回檔袋裡,然後眼睜睜看著杜娉婷從巷子裡小跑出來,攔了輛車離開了。
不一會兒,沈玉也走了出來。
沈玉回到店裡忙活到十一點鐘,才和陳嬸一起開車回家。
唐栗啟動車子,輕車熟路的跟在那輛車後面,隨後來到了沈玉所居住的社區。
自從那次被沈玉發現後,唐栗就悄悄換了個位置,同樣對著沈玉臥室的窗戶,不過位置有點偏,沈玉應該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而且唐栗特意買了輛新車,一輛價格不超過十五萬的普通車子。
他將車停在老位置,沒敢打開車窗,就這樣透過黑漆漆的玻璃和夜色,望著那扇這半年來他不知道望過多少遍的窗戶。
直到窗戶裡的燈光亮起,暖黃色的光線瞬間驅散了周遭的黑暗。
唐栗頓時感覺他那顆沉浸在冰水裡的心,好像也有了那麼點溫度。
他知道沈玉沒有立刻睡下的習慣,洗完澡後總要找點其他事情來做才行,一定要磨磨蹭蹭將近一個小時,才肯上床醞釀睡意。
而這一個小時,似乎是唐栗過得最輕鬆的時間。
忙了整天,唐栗早已疲憊不堪,他揉著眉心,不知不覺間就這麼睡了過去。
睡夢中,他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畫面。
沈玉滿臉淚痕,無助的坐在床邊,惶恐不安地說著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聽見沈玉說:“我不是沈玉,我不知道真正的沈玉去哪兒了,我只是看了一本書而已,一覺醒來後,就來到了書裡面。”
沈玉還說:“你是書裡的任務,你是反派,而我是幾年後被你親手殺害的炮灰。”
恍惚間,眼前的畫面在扭曲、變換,最後幻化成沈玉的臉。
沈玉面無表情地看著唐栗,沒有感情地說道:“你是反派,我是炮灰,我們註定不是一路人,早知道我就不該答應你……”
唐栗猛地睜開眼睛。
車內沒有開暖氣,他卻浸出了一身冷汗。
他怔了兩秒,很快意識到什麼,猛地從座椅上彈坐起來,下意識抬頭看向那扇窗戶,燈光已經熄滅了。
唐栗又放鬆了身體,無聲無息地沉浸在黑暗中,與此同時,他那混沌的意識逐漸也變得清晰,他緩慢的回憶著剛才的夢境。
這段時間以來,他無數次夢到那個畫面,也無數次看到淚流滿面的沈玉對他說出那些話。
然而這是第一次,他在醒來後還能記得夢境的內容。
書。
反派。
炮灰。
……
唐栗從沈玉那番話裡搜索出幾個關鍵字眼,組合起來,莫名覺得熟悉,好像他真真正正經歷過那些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唐栗的錯覺,這一刻,他開始懷疑他的記憶是不是被人篡改過,刪掉了其中最為重要的部分,同時還強加了許多原本不屬於他的記憶進來。
就像一面毫無破損痕跡的窗戶紙,一旦被捅破了個口子,那個口子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越來越破爛,直至正面窗戶紙都廢掉。
隱約間,唐栗好似抓到了什麼。
那些零零碎碎的記憶,如同一塊塊玻璃碎片,在他腦海內橫衝直撞。
唐栗頭疼得慌。
他十分痛苦地按著太陽穴,掙扎了許久,也沒有理清楚那團混亂的思緒。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只得選擇放棄。
•
一直在沈玉窗外守到淩晨兩點鐘,唐栗才驅車離開。
他在附近買了套精裝公寓,以往都是去公寓裡暫住一個晚上,可是這會兒經歷了那個離奇的夢境後,他已經睡意全無。
想了想,唐栗直接去了公司。
在這個時間點,除了執勤的保安和兩個還在加班加點的部門小組,公司裡便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了。
唐栗徑直來到辦公室,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然後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就在這時,玻璃門被敲響。
唐栗抬頭看去,只見身著正裝的唐銘雙手抱臂靠在玻璃門上,嘴裡叼著根煙,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意味深長的目光在唐栗臉上轉了好幾圈。
“不愧是傳說中的加班狂,以前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每天瘋得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
唐栗好笑道:“所以你到這把年紀了,還是逃不掉加班的困擾。”
“我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唐銘拿掉嘴上的煙,一邊走進辦公室一邊不滿地嚷道,“我才二十三歲,你說得我好像是四十多歲的老男人一樣。”
唐栗挑了挑眉:“如果你真有四十多歲,也不至於被那群老傢伙壓著。”
提起唐家那些以老賣老的長輩們,唐銘就感到心煩氣躁,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把臉拉得老長:“要不是他們吹毛求疵,我至於淩晨兩三點還在公司裡拼命嗎?他們不過是仗著自個兒年齡擺在那裡,才用輩分來壓我們。”
說著,唐銘突然想到什麼,看向唐栗的眼神瞬間變得酸溜溜的。
“可你是例外。”唐銘說,“他們都不敢對你擺譜。”
唐栗神色冷淡地看著電腦螢幕,十指在鍵盤上輕輕敲打著,他淡道:“因為我不會在這個年紀瘋到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
“……”唐銘覺得自己的心口被紮了一箭。
今天已經是唐銘連續加班的第三個夜晚,面對電腦上密密麻麻的代碼,他的腦袋都快爆炸了。
這會兒好不容易逮著自願回來受虐的唐栗,唐銘本想嘮嗑放鬆一下,哪知道他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天,唐栗卻把全部心思的放在工作上,連屁都沒有回應他一個。
都說工作中的男人最迷人。
唐銘忽然認為這句話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很受用,即便現在的唐栗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大男孩,但是他專心工作時,的的確確非常吸引人。
況且唐栗長得好看,眉眼精緻,身形高挑,又是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他才進公司一年左右,就讓底下不少女員工春心湧動。
只是可惜了。
唐栗這麼完美,眼中只能容下沉玉一個人。
雖然唐栗沒有明說,但是在唐銘面前,也沒有刻意隱藏他對沈玉的感情,唐銘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光從唐栗看向沈玉的眼神裡,就知道唐栗存著什麼樣的心思。
只有在沈玉面前,唐栗的眼睛才像是會發光一樣,世界那麼大,他只能看到沈玉。
說起沈玉,唐銘倒想起一件事來。
“對了。”已經走到門口的唐銘又轉過身,面色嚴肅地叮囑道,“我建議你多盯著點二叔和三叔,他們好像在調查沈玉,可能是準備從沈玉身上下手。”
聞言,唐栗敲打鍵盤的動作驟然停住,抬眸看向唐銘。
許是唐栗的目光太過陰鬱,竟然把唐銘嚇了一跳。
唐銘抹了把臉上的冷汗,小聲補充道:“我聽我媽說,他們還打聽到沈玉不久前才從晉城的一座廟裡回來,廟裡的工作人員說沈玉在那裡住了大半年……”
說到一半,連唐銘都糊塗了,撓了撓腦袋,“奇怪,如果沈玉在廟裡住了大半年,難不成我之前接觸到的沈玉是鬼了?”
唐銘越想越莫名,乾脆不再想了,轉身走出辦公室。
留下唐栗獨自沉浸在震驚當中,久久沒有回過神。
對了!
那座寺廟,還有慧淨!
他終於想起來了!
他原本打算高考完後就陪著沈玉去找慧淨,沒想到只是分別了兩天,沈玉就消失不見了。
當時他發瘋一般的尋找沈玉,他向周圍的人打聽沈玉的下落,無奈那些人已經把沈玉忘得一乾二淨,漸漸的,他也忘記了沈玉是誰。
接下來的生活對唐栗來說,無疑於行屍走肉。
他無法完全的把控到自己的意識,好像身體有了自己的想法,每天都在做著那些他原本不願意做的事情,他的大腦慢慢變成一個年久失修的鐘錶,無法運作、無法思考任何東西。
就連他身邊的人也在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莫名其妙的,他接手了沈家;
莫名其妙的,他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搖身變成唐家的大股東;
莫名其妙的,沈玉和沈爺爺開始厭惡他、排斥他,每次看著他的眼神都帶有苦大仇深。
一切都發生得那麼莫名其妙……
唐栗甚至覺得自己就是舞臺上的提線木偶,和大家一起出演著某些劇情,他的大腦和身體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循規蹈矩的按照那條劇情線行走。
劇情……
對了!
沈玉說過的書!
他有必要去找沈玉,找到沈玉問個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