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自小就長得胖,到了兩三歲時仍是圓滾滾的,性子卻像他爹,平日沒事就把小眉頭緊緊皺著。
這麼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卻偏一臉嚴肅,實在招人喜愛。平日只要他在他娘店裡,那些婦人見了他就必定要逗一逗,他的豆腐都不知被人吃了幾籮筐。
三歲之後,他就不願再跟他娘去繡莊了,而是悶不吭聲地跟在他爹後頭,邁著小胳膊小腿學蹲馬步。只是他那頭大身子小的模樣,怎麼蹲得穩,只一天就把屁股摔青了。
玉秀又心疼又無奈,按說這孩子自小跟她比較親近,性子也該像他才對,可偏偏像極了他爹,又強又硬的。
屁股被摔青了,他也只含著淚趴在床上讓她抹藥,不叫也不哭,第二天又爬起來去前院了。
大概他在習武上確實有些天賦,摔了幾次鼻青臉腫之後,慢慢也有點模樣了。
這倒讓那群大了他十幾歲的師兄們產生了不小的危機感,於是也跟著愈發勤奮起來。
七七三歲的那個夏天,蕭樓帶著他媳婦來武館,他媳婦已經有五個月身孕了。
因自己快當爹了,蕭樓對小孩子也就有了更多的興趣,每日看見七七一板一眼蹲著馬步,小小的身體不過他大腿高,身上肥嘟嘟的肉一顫一顫的,他就垂涎得口水直流。
偏七七跟他師兄一樣,任他怎麼逗都不理他。越是如此,蕭樓心中越是癢癢。
某天,他看著自己媳婦兒的圓肚子,突然靈機一動,對七七道:「小胖七,你對師叔笑一笑,你嬸嬸肚子裡這個寶寶,如果是女孩子,就給你做媳婦兒好不好?」
十幾年後,蕭樓會因為這句話悔青了腸子。
但是此刻,他毫不知情,還殷切地看著七七。
正握著小拳頭的七七聽見這話,終於肯賞臉看他一眼,想了想,收了勢走過來,仰頭端詳他嬸嬸的肚子,半晌後慢吞吞道:「嬸嬸,我可以摸一模麼?」
他嬸嬸笑道:「當然可以。」
七七便踮起腳尖,滿臉鄭重地伸出小手,在她圓圓的肚子上上下輕撫。
蕭樓有點不爽了,那可是他媳婦兒的肚子,怎麼能被別人摸了?
他正要說話,卻見七七轉過來,一本正經道:「可以。」
「什麼可以?」蕭樓沒反應過來。
七七道:「可以給我做媳婦兒。」
「嘿——你這臭小子……」
不待他說完,七七扯開嘴角,露出兩排白牙,臉頰上的肉被擠成兩個肉包子,他將這個表情定住一小會兒,然後收斂了,道:「笑給你看了。」
蕭樓一陣無語,他怎麼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虧本買賣?
這天之後,七七每日必修功課又多了一門——摸嬸嬸的肚子,和他媳婦兒培養感情。
不久後蕭樓帶著他媳婦兒回了省城,七七因此失落了好一陣。
數月後,蕭樓來信,他媳婦兒給他生了個閨女。
七七聽到這個消息,每日就在武館裡翹首盼著看他媳婦兒。
可惜蕭樓之後幾年都沒再來,他慢慢也就忘了這事。
秋天的時候,家裡有了件喜事,他娘又懷孕了。
玉秀自生下七七,肚子就一直沒了動靜,時隔近四年重新有孕,家裡人的重視程度不下於第一胎。
好在現在繡莊已經步上正軌,店裡雇了兩個伙計在看著,她只每日過去看一看,不需要守在那裡。
懷七七時她害喜害得厲害,這次卻吃嘛嘛香,肚子比第一胎還大些。等到來年五月,竟生下一個八斤重的胖閨女,她給閨女取小名叫小八。
小八是一家子的心頭寶,玉秀和林潛自不必說,比他們疼得更厲害的卻是趙氏和林森。
這兩年,林二林三媳婦兒陸續也生了第二胎,仍是兒子,趙氏盼個小孫女盼得脖子都長了。這下終於如願,每日更不得將小八黏在手上,一刻也捨不得放下。至於林森,玉秀不止一次看見,她那刻板嚴肅的公公,為了逗小八一笑,竟能做出各種各樣的鬼臉,倒把她嚇得不輕。
玉秀原本擔心有了小八,家裡人的關注都在她身上,會讓七七覺得受到冷落,心裡不高興。卻沒想到這個每日只對練武感興趣的兒子,對這個妹妹的關注一點也不下於長輩們。
自小八出生後,每日他起來第一件事,就是來敲爹娘的房門,等林潛給他開了門,他就進來趴在床邊,探著短短的身子去看他妹妹,嘴裡道:「妹妹,我是哥哥,哥哥要去練功了,你乖乖在家裡等我,下午我再來看你。」
然後一口親在他妹妹額頭上,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去了。
每日都是這樣,都說著一樣的話,把玉秀聽得哭笑不得。
等到小八會走路,七七身後就多了條小尾巴,走到哪兒跟到哪兒。
小八長得像她娘,開始抽高後,從娘胎裡帶來的肉就往下掉了,小小的臉蛋越發眉目清秀。
她是個愛笑的性子,不管給誰逗都笑瞇瞇的,又乖巧文靜,讓整個武館的人都疼到了心裡。
七七也不整日只管習武了,每天下學回來,都要帶著妹妹出去走一圈。
武館不遠就是平山書院,因玉秀和三好時常走動,兩家的孩子也熟得很,經常約在一起玩耍,連帶著別的夫子家的孩子們也和他們玩在一塊。
其中有一個書院教諭家的小少爺,和七七同歲,因他爹在縣學裡是老大,他儼然成為書院那幫孩子的頭頭。
那小子一見到三歲的小八,留著口水就湊過來要親她,把小八嚇得直往後退。
七七板著臉,捏著小拳頭就將他揍了一頓。
雖然他爹還未正式教他武功,每日只讓他跟著跑步蹲馬步,到底也讓他比同齡人健壯一些,那小少爺被他打的鼻青臉腫。
小少爺倒也有點骨氣,不叫不哭,回去也不跟爹娘告狀,只是在第二天,集結了一幫五六歲的小弟,將七七圍毆了一頓。
雙方都損失慘重,不過小少爺藉著人多勢眾,成功讓小弟們把七七壓在地上,然後撅著嘴去親小八。
小八哭著撓了他一臉。
這件事給七七造成了極大的打擊。他從小立志要保護他娘,後來發現他娘輪不到他保護,他爹根本不給他機會。於是有了妹妹後,他的目標變成了保護妹妹。但是眼下,他發現自己竟然保護不了她。
他幼小的心靈受到不小的傷害。
回去後,他找他爹談話,請他教他真正的武功。
他爹沒說話。
幾天後,家裡來了個老頭子。
他爹這才對他道:「我教不了你,你若想要變得強大,就跟你師公走。」
七七只思考了一晚上,就毅然揮別淚流滿面的娘和妹妹,背著他的小包袱,跟他不太靠譜的師公走了。
他並不知道,他走後,他爹被他娘趕去隔壁睡了一個月。
他在上清宗度過了整整十年,從七歲倒十七歲,用比他爹更快的速度,成為凌霄峰新一輩弟子中的大師兄,江湖上聲名鵲起的英俊少俠。
十年中他回家的次數一個手掌數得過來。
家裡也發生了不少變化。
他爹的武館名聲更大了,每年都有好幾十人慕名而來。
他娘手底下已經有了好幾家鋪子,上一次回去的時候,他娘正和他爹商量要把小遙山下的一整片田買下來。
當年和他打架的小少爺,十四歲就考上了秀才,聽說他有望成為平陽縣歷年來最年輕的舉人。
變化最大的是他妹妹。當年邁著小短腿跟在他後頭,口齒不清「噠噠、噠噠」叫著的小囡囡,已經出落成一株亭亭玉立的初荷。
現在的她,再也不會在他後面跟進跟出了。而他也不能湊過去親她的額頭。
某次,七七看見如今人模人樣的小少爺,在後門堵了他妹妹,硬把一根玉簪子塞到她手裡。
他握了握拳頭,尾隨了小少爺,在巷子裡將人堵住,像當年一樣,將他揍了一頓。
那小少爺疼得呲牙咧嘴,卻仍得意地笑:「這幾年你不在,小八每次想你了,就偷偷躲到舊亭子裡,都是我去陪的她。上個月我為了她跟人打架,把衣服撕壞了,她還給我做了件新的,嘿嘿——」
七七不說話,只捏著拳頭將他打得笑不出來。
之後,兩人去買了酒,喝得東倒西歪,躺在巷子裡睡了一夜。
次日回家,看到妹妹一臉的憂心,七七心中有幾分惆悵,幾分釋然。
娘有爹護著,妹妹以後也會有人保護,能一直站在她們身邊的人,不是他。
他悶悶不樂地回到屋裡,聽到他娘正和他爹說蕭師叔家新添了個弟弟的事,突然想起來,當初似乎有人許諾了他一個媳婦兒。
他停下腳步,在腦子裡思索一番,當天就收拾了兩件衣服,又要出門。
他娘問他去哪兒,他說要去找他媳婦兒,把他娘愣在當場。
幾天後,蕭樓正在自家酒樓裡,和掌櫃商量小兒子滿月宴的事。
突然從天而降一個年輕少俠,板著一張似曾相識的木頭臉,對他行了個禮:「小婿拜見岳父大人。」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