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些年父子分離,不過兒子在想什麽他一眼就能看透,試著和崔奕廷交惡,騙鄧嗣昌上鉤,前提是要和崔奕廷商議好。
妄想。
妄想他這樣就將身後這麽多人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一個崔奕廷。
他滿心期盼地向朝廷請撫,結果,崔奕廷剛到福建,福建巡撫就起兵圍了他住的漁村,若不是漁民相救,他早就死了,走的時候他親手放了一把大火,將他住的地方燒了個乾乾淨淨。
那時候就下定決心不再上當。
這一次崔奕廷卻又將主意打到他兒子頭上。
“你不必再說,朝廷這些日子幾十艘船下海,船上有大量的弓箭,這是在招安?這分明是想趁我不備痛下黑手。”
程舉升望著父親憤怒的神情。
想起剛到福建時,他聽說父親被算計,手下死了不少人,回去商議對策時,姚七小姐說:“就算你說了京裡的事,你父親也不會輕易相信。”
只因為知道了父親走的時候放了一把大火,就能斷定父親已經絕了被招安的心思,如今他勸不動父親,也不知道姚七小姐有沒有法子,想想阮姐,程舉升臉上不由地浮起愧疚的神情。
他不想阮姐跟著他受牽連。
……
此時此刻崔奕廷坐在椅子上看公文,朝廷催促的文書一封封到他手上,他卻有點心不在焉。
錦衣衛百戶薑祁中望著崔大人的側臉,崔大人這種不拘言笑,淡淡的模樣讓人覺得最為威懾。
年紀輕輕卻有條不紊。到了福建穩穩當當、按部就班地和福建官員來往,背地裡卻讓鄧嗣昌應接不暇。
若是換做旁人,要麽被福建巡撫壓製住,要麽被鄧嗣昌收買或陷害,崔大人還利用鄧嗣昌抓了十幾個海盜。
“崔大人,程舉升那邊還沒有消息。”
崔奕廷點點頭,上一世他很晚才入仕。也不太關切朝廷裡的事。他只知道閩浙的海盜最有名的王盧江被鄧嗣昌剿滅,鄧嗣昌因此頗受皇上重用,都說王盧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終於被鄧嗣昌帶兵鏟除。
鄧嗣昌離開福建的時候,百姓流淚相送,都說有鄧嗣昌大人在一日,閩浙的海盜就不敢上岸。
崔奕廷看向薑祁中。“王盧江父子不和,光靠程舉升去勸說不會有什麽用處。”
薑祁中不禁怔愣。他們還都盼著程舉升的好消息,沒想到崔大人會這樣說。
薑祁中道:“那要怎麽辦?”
“先抓住鄧嗣昌和張琰、趙祖兩個海盜勾結的證據,不要讓人以為我定然要招安王盧江,我是要找到有堅船、利器的海盜助朝廷鏟除倭寇。”崔奕廷說著看向薑祁中,“讓人去找張琰,問問張琰是什麽意思。既然王盧江已經不想被招安,我不如就選船隻更多的張琰。”
薑祁中仔細想想。忍不住想要撫掌說“妙計”。
這是要離間張琰、趙祖的關系。
不能和王盧江聯手,難免要多些波折,崔大人一力支撐其中凶險可想而知,若是旁人必然已經知難而退,也就是崔大人敢這般作為。
“大人,永安侯到了,大軍正要進城。”
聽得這話,崔奕廷站起身來,帶著人去迎裴明詔,錦衣衛已經等在門口,跟著裴明詔而來的還有幾個相識的官員,大家笑著互相打了招呼,進衙門裡議事。
路上勞頓,官員們相繼去休息,崔奕廷和裴明詔去書房裡說話。
京裡的事,崔奕廷已經收到消息,卻難免多問了裴明詔幾句,“如今沈家怎麽樣?”
眾人都知曉崔奕廷不會輕易被鄧嗣昌壓製,卻沒想到在這樣的情形下,崔奕廷還像從前一樣精神奕奕,穩住了局勢。
裴明詔道:“順天府沒有抓到程舉升,沈家暫時安然無恙。”
“聽說,姚七小姐也回來了泰興,”崔奕廷站起身向裴明詔躬身下去,“多謝侯爺一路照應。”
崔奕廷從容地微笑,臉上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
現在能順理成章提起姚婉寧的人就是崔奕廷。
相比較而言,他還沒有爭就已經輸了。
這一路上他常遠遠地看著那輛馬車,他總是在想,姚婉寧不知道在做什麽,一路這樣顛簸她的馬車卻跟上了他們的隊伍。
這樣趕著回泰興,姚二老太太該是病得很重,在姚家真正關切姚婉寧的只有那幾個長輩,他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沒有立場開口。
陳寶不時地向屋子裡望去,不知怎麽的他感覺到眼前滿是電石火花,兩個人坐在那裡明明沒說什麽話,卻氣氛說不出的緊張。
永安侯沉著臉,二爺臉上倒是有些笑容。
裴明詔想了想,先轉移了話題,“我們從京中沒有帶出多少兵馬,還需要福建巡撫增派人手,這樣憑著我們的兵力十有*不能捉住那些海盜,這樣一來想要治罪鄧嗣昌就不容易。”
崔奕廷嘴邊噙笑,“我已經想到了請君入甕的法子,侯爺這時候趕到,這法子定然能奏效。”
說著話,陳寶將焦無應迎進門。
“茶葉可買來了?”崔奕廷問過去。
焦無應搖搖頭,“不過,明日開始必然會有人上門送茶,福建一帶的茶葉大多數都被收上來。”
“從前有茶園的人家不肯賣茶,如今知道我們收了陳茶,已經開始四處打聽。”
焦無應緩緩地稟告。
用陳茶做出新茶,這樣的消息很快就已經傳開。
“我們如今已經收了上百斤的陳茶,”焦無應笑著道,“不管誰來交茶,我們都立即結算出銀子。陳茶越多,我們收新茶的價錢降的越厲害,再這樣下去,三五日之內定然會降到每年收茶的價錢。”
焦無應道:“這樣降下去,茶園就要坐不住,我已經讓人放出消息,有茶園開始賣給我們茶葉。”
只要有人賣茶。觀望的人就會著急。
“五日之內就能收到大批的貨物。放在離海邊稍遠些的村莊裡,我已經讓人在造勢,現在村莊的人知曉。我們家不但是揚州的鹽商,還是從京裡過來的大商賈。”
裴明詔眉宇中頓時多了幾分肅然,看向崔奕廷,“你是要引海盜來搶貨物?”
崔奕廷頜首。“這是最方便的法子。”
沈家能在這時候收上貨物配合崔奕廷,定然是姚七小姐早就吩咐好的。雖然兩個人相隔甚遠,卻還能互相幫襯。
裴明詔心中忽然一酸頓時生出了幾分的羨慕。
沒有幾個人能像姚婉寧這般。
焦掌櫃退出去,崔奕廷和裴明詔說了一陣話,又約好了明日再談公事。這才分別從書房走出來。
裴明詔騎馬離開,崔奕廷看向陳寶,“準備好了?”
陳寶忙道:“好了。已經讓人跟上了焦掌櫃。”
說著話下人牽馬過來,崔奕廷翻身上馬。立即就有人來道:“焦掌櫃去了落腳的村子。”
崔奕廷點點頭,拉好韁繩催馬。
陳寶不敢怠慢,立即跟了過去。
馬才跑了一會兒,陳寶不由地心中叫苦,二爺這樣的跑法,一會兒他就要被遠遠地甩下。
“二爺……”陳寶喊了一聲,前面的崔奕廷卻不為所動,很快一人一馬就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陳寶眨動著眼睛,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
焦無應剛坐在椅子上,就聽到有人快步進來道:“焦掌櫃……崔……”
話還沒有說完,崔奕廷已經撩開簾子大步走進來。
焦掌櫃整個人一僵,忙將手裡的茶杯放在矮桌上,迎過去,“崔大人,您怎麽……”
“她在哪裡?”崔奕廷盯著焦無應。
凜冽的目光如同寒冬臘月的冷風般直接撲在焦無應的臉上,讓他喘息不得,“二爺……您說的是……誰?”
“你家東家在哪裡?”崔奕廷環顧四周,屋子裡並不見旁人的蹤影。
“您說的是……七小姐?”焦掌櫃吞咽一口,“沒在這裡啊,不是應該在泰興,泰興離這邊也不近,難不成七小姐要過來。”
收茶,這是婉寧的手筆,焦無應不會在短短幾日就做得這般周全。
在屋子裡他笑著跟裴明詔說話,心中想得卻一直都是婉寧微笑的臉。
她不在千裡迢迢的京城,而是在他身邊。
他想要立即見到她。
看著焦無應驚詫的神情,崔奕廷不由地皺起眉頭,“是誰教你這般收茶?”不是姚婉寧又能是誰?
焦無應這才明白過來,立即從懷裡拿出書信,“我們東家沒來,是讓人送了封信函給我。”
一封信。
崔奕廷拆開來看,熟悉的字跡立即映入眼簾。
這是姚婉寧的字。
是他想錯了?
她真的還遠在泰興?
……
婉寧看向不遠處,幾艘船在大海裡沉浮,那像是程舉升說過的官船,也不知道崔奕廷有沒有在上面?
“那是朝廷的船,你方才乘的是民船,那種官船你見過沒有?”
王二小姐的聲音傳來。
婉寧側頭,看到王二小姐嘴邊的笑容,“朝廷的船不如我們的船快,要不是父親說過,只要朝廷的人不追我們,我們便不去惹他們,那些人早就死了幾百次,哪裡還能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