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太太張氏正清點送去娘家的禮物。
孫媽媽進來道:“三太太,姨夫人來了。”
“姐姐?”張氏低聲問。
孫媽媽頜首,“是二姨夫人。”
張氏忙迎了出去。
張氏的二姐嫁去了忠義侯的弟弟家中行四,平日裡都被喊趙四太太。
趙四太太張瑜貞這些日子心裡又是高興,又是忐忑,見到張氏忙拉住妹妹的手,“族裡長輩聚在一起商議,我們女眷就在旁邊伺候著,說到爵位的時候,所有女眷都在看我,我是強作鎮定,仿佛爵位的事和我無關,其實誰不知道,我們老爺最後可能承爵位,上次來的道士不是說了,我們張家會雙喜臨門,我想這雙喜說的會不會是父親承爵,我們老爺也承爵。”
張瑜貞用手拍拍胸口,“可緊張死我了。”
張氏臉面笑容,用帕子給張瑜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父親不是說了這些事不用著急,你福氣好,姐夫又有軍功在身,趙家最有前程的就是姐夫,爵位不給姐夫給誰呢。”
張瑜貞松口氣,“說的是,論起這個誰也不如老爺,”說著向四周看了看,“就是害怕世子爺被找回來。”
皇上讓人去找忠義侯世子,一直都沒有消息,說是還要等等消息,其實大家都知道,世子爺是不可能回來了。
忠義侯夫人每天以淚洗面,她們這些女眷就要進忠義侯府相陪。
都是為了什麽,大家心照不宣。
忠義侯府那麽大,誰不想搬進去做侯爺夫人。
張瑜貞道:“我們家是勳貴出身,爵位這些事我們從小就知道,無論到什麽時候我都能心平氣和,那些人就不一樣了。”
“妹妹沒看到,族裡的女眷去忠義侯府說是陪二嫂,其實一個個都在我身邊晃,”張瑜貞打開扇子,搖晃了幾下,抿嘴笑,“嫁到趙家這麽多年,終於讓我盼來了這一天。”
張瑜貞喋喋不休地說著,孫媽媽帶著下人端來茶水和果盤。
吃了塊點心,張瑜貞道:“歡哥哪裡去了?我帶著好東西給歡哥。”
說起歡哥,張氏一臉的笑容,“在後花園裡和他五叔一起喂魚呢。”
張瑜貞笑起來,“歡哥有福氣,有你這樣的娘親,還有疼他的爹爹和五叔,只可惜妹夫命不好,若是沒有娶沈氏一早就娶了你,家業比現在可要豐厚的多。”
張氏沒有跟著張瑜貞一起得意洋洋的笑,長眉揚起明媚中透著幾分的溫婉,“別這樣說,沈氏的嫁妝比我可不少。”
張瑜貞說起來憤憤不平,“畢竟是商賈家的女子,雖然被休,名分仍舊在你頭上,想到這個我就生氣,你是我們姐妹中出了名的漂亮、賢淑,父親怎麽會將你嫁到姚家,”說到這裡頓了頓,“沈氏的女兒多大了?是不是快要議親了?你準備怎麽辦?依我看就讓長輩在泰興找一個人家嫁過去,永遠也別讓她回到京裡來。”
“免得糟蹋你的名聲,讓你看著也生氣。”
一個休婦的女兒,誰願意擺在眼皮底下。
不如遠遠地支開,死活跟這個家無關。
正說著話。
外面傳來歡哥的聲音,“母親,母親,看歡哥給你采來的花,多漂亮。”
張瑜貞抬起頭來,看到外面一大一小的人影。
長身玉立的男子站在歡哥身邊,淡青色的直綴、墨般的長發,眉眼明亮卻又猶如水中的月亮,輕輕地在上面籠了層薄霧,寬帶束著腰身,顯得身姿尤其的修長,被風一吹,長袖飛舞如同要翩躚的蝴蝶,整個人如同畫上走出來,讓人想要接近,卻又不敢伸手,生怕一碰丹墨就化了。
張瑜貞也不禁看愣了。
男子顯然沒有料到家裡還有客人,低頭吩咐了兩句,轉身走了出去。
張瑜貞這才回過神來。
那是姚五老爺。
京裡有名的美男子,不但人生的漂亮,為人又親和,京裡的婦人都小聲議論,也不知道誰能嫁給他做繼室。
歡哥抓著一大捧花,蹦蹦跳跳地進了門,然後一頭撲進張氏懷裡,“母親,母親,看五叔幫我一起摘的花,母親喜歡嗎?”
張氏眼睛笑成一條縫,“喜歡,母親最喜歡,”從歡哥手裡接過花,然後湊近鼻端,臉上笑容就像糕點上的糖霜,甜滋滋地化開。
歡哥從張氏身上爬下來,“我還要五叔,我要五叔……”
張氏忙道:“你五叔還有事。”
歡哥在張氏懷裡扭動起來,“不要,我要找五叔。”
張氏頓時沒了辦法,外面的媽媽聽了聲音進門,“五老爺在前院呢,要不然奴婢將八爺帶過去。”
張氏也沒法子,隻得順著歡哥,“帶去吧,讓歡哥別搗亂。”
乳母立即上前將歡哥領了下去。
看到歡哥小小的身影離開院子,張瑜貞才想起來,“對了,有件事要跟你說,你家六太太的娘家,打聽那個休婦的女兒,大約是想要結親。”
張氏一臉的茫然。
“你瞧瞧你,這個都不知道,還要我這個外人提醒,”張瑜貞拉起妹妹的手,“多虧妹夫對你好,否則以你的性子,家裡有個寵妾,還不逼死你。”
“你就是太寬厚。”
張氏看向張瑜貞,“壽家有年紀相合的?”
張瑜貞笑道:“怎麽沒有,壽遠堂的兒子。”
張氏臉色頓時變了,“那可不行,那是……那是……”忙搖頭,“誰家的好女兒願意嫁過去。”
還替那個休婦的女兒說話。
“你啊,”張瑜貞皺起眉頭,“你這樣心善,我看還是別讓那休婦的女兒回京來,否則又要將你吃的死死的,要不是她,你生產時也不會那般驚險,多虧我讓爹爹出面訓斥了妹夫,妹夫才狠下心將她送去泰興,依著你,你肯定將她留下來……”
張氏抬起頭,“是二姐心疼我。”
張瑜貞笑道:“你知道就好。”
張瑜貞坐了一會兒就離開。
張氏回到內室裡坐在錦杌上不知道在想什麽,外面傳來清脆的鳥鳴聲,風吹過來樹葉嘩嘩作響,她忽然很期盼下場大雨。
這場雨下得透透的,讓院子裡積滿了水,院子裡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這樣她就能安心地躺在貴妃榻上休息,沒有人打擾她享受這一刻的安寧。
張氏臉上露出笑容來。
“太太今天這樣高興,是不是因為親家老爺承了爵?”孫媽媽輕聲道。
就當她是因為父親吧。
張氏點點頭,輕輕地攏了攏衣襟兒,衣襟上有桃花的香氣,就像帳子裡熏的香。
“老爺回來了。”
小丫鬟香葉進來稟告。
張氏有些詫異,“這麽早。”
整整衣衫要迎出去,卻又回頭道,“將我的那件蔥綠色的褙子拿來。”
丫鬟急忙服侍張氏換衣服,桃紅色的褙子換下來,張氏道:“疊好了,不用清洗。”衣服才穿了半日,不用洗。
“帳子也換了吧,老爺不喜歡桃紅色,換成青色的紗帳,”張氏攏了攏頭髮,對著鏡子露出一個歡喜的笑容,然後那表情就定在了她臉上。
說著話,姚宜聞大步進了門,張氏忙迎過去,一臉的喜氣,“老爺今天怎麽這樣早,五叔還在前面等老爺。”
姚宜聞看著一臉嬌羞笑容的張氏,本來繃著的心一下子松懈下來,看到丫鬟抱了桃花色的帳子,“怎麽又要換帳子了?”
“拿出來掛一掛,老爺不喜歡鮮豔的顏色,妾身就讓人換成青色的。”
知道妻子掛念著自己,姚宜聞歎口氣,“不用那麽麻煩。”
“看著順眼,老爺也覺得心裡舒坦。”
張氏就是這樣對人柔順,心裡也沒有太多的思量,進了姚家之後處處都順著他,不像沈氏那麽好強,凡事都要跟他講個禮出來,小事也要記在心上,他出去應酬晚一些,在她耳邊說個不停。
夫妻之間就應該像他和張氏這樣。
不知怎麽的,每次看到張氏,姚宜聞腦海裡都會出現和他爭辯的沈氏,沈氏就是性情不好,才結婚的那幾年,他們之間的感情也不錯,有了婉寧,家裡的歡笑就更多了,就是從納妾之後,沈氏不管大事、小事總是不依不饒,在他面前還經常說父親的不是,沒有父親他怎麽可能一直科舉。
父親是有才學的,只是不適合科舉罷了。
在泰興縣誰不知道父親的名聲,沒有父親就沒有姚家的今天,沈氏連這個都不明白,就因為這個他才鬧氣去書房,讓沉香來服侍。
沉香有了身孕,沈氏就一臉不快,父親怕沉香有個閃失,特意讓沉香在祖宅養胎,一切都好端端的,沉香眼見就要生產,卻滾下了樓梯……
姚宜聞將這些往事趕出腦子,享受這張氏的服侍,張氏的手很輕巧,很快就將他的衣服脫下來。
張氏道:“老爺今晚該去楊姨娘那裡了,妾身已經讓楊姨娘留了門。”
張氏自從上次小產之後,身子就不好,很少服侍他,“晚上我留在你這裡。”
張氏臉上一紅,卻低頭笑了,“哪裡行,老爺好久沒去楊姨娘那裡了,既然定了規矩,老爺多少也要依照妾身的安排,別讓妾身不好做。”
“我哪有這個心情,”姚宜聞道,“聽說南直隸那邊查出了些事……”
張氏沒有搶話而是聽著姚宜聞說。
“偏偏南直隸離京城又遠,到底怎麽回事誰也說不清楚,只能等著,我們這邊還好,戶部和刑部恐怕要麻煩。”
“不知道泰興有沒有事,”張氏道,“早知道那邊不太平,應該將父親、母親接進京來。”
姚宜聞很肯定,“這些事牽扯不到父親。”
張氏坐下來,姚宜聞伸出手來想拂一拂張氏黑亮的頭髮,張氏卻躲過去,“大白天的,都有人看著。”
張氏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在他面前總是很矜持,無論是平日裡還是床1笫間,總是壓製著。
姚宜聞忽然皺起眉頭,“也不知道父親將婉寧教的如何了,婉寧的脾氣千萬不要像沈氏,將來再鬧出什麽事,可是要傷了名聲。”
“好了,老爺快去見五叔吧,五叔陪著歡哥玩了大半天。”
在張氏的催促下,姚宜聞站起身,“我過去看看。”
張氏將姚宜聞送出門。
轉眼的功夫,就下了雨,一滴雨落在張氏的衣領裡,張氏皺起眉頭,今天真不是個好日子。
……
大雨滂沱而下。
泰州府一整天都在下雨。
二老太太閉著眼睛仿佛昏昏欲睡,屋子裡的姚氏族人互相看看,姚宜州低聲道:“母親,族裡長輩都在問您,這件事怎麽辦?”
二老太太這才醒過來,看著大眼瞪小眼的族人,“這還不好辦,欠債的還錢,欠米糧的去要米糧,你們和三房的事自己去解決。”
三房如今是丟了借票,米糧也被朝廷查抄,這些平日裡跟著三房賺黑錢的族人現在好意思找到族裡。
“我們去找三老太爺。”
二老太太從心裡頜首,這就對了。
要的就是這句話。
送走了族人,姚宜先一家跪下來,“多虧了二老太太,要不是二老太太哪有我們一家抬頭之日,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三房的事,議論我們慧姐兒的人也少了許多。”
“不要謝我,”二老太太道,“該謝婉寧。”
該謝婉寧,沒有婉寧,姚家一族照這樣下去還不知道要怎麽樣。
桂媽媽歡歡喜喜地進門,“老太太,廚房裡問呢,是不是該下餃子了。”
該吃餃子了。
姚婉慧上前服侍二老太太坐起身。
二老太太覺得心裡十分的舒暢,“今天都留下陪著我吃餃子,這些年也委屈你們了。”
姚宜先和族兄們互相看著,“老太太這是哪裡的話。”
姚家堂屋裡頓時歡聲笑語。
二老太太道:“我讓人從泰興樓拿了點心,將孩子叫出來吃點心。”
桂媽媽帶著人將點心擺出來,族裡的孩子們頓時在堂屋裡跑來跑去。
二老太太看向屋外。
大雨不停地落下來,也不知道婉寧在哪裡。
……
雨點不停地掉下來。
婉寧站在馬車前,看著眼前這所小小的院子。
母親回到沈家之後就住在這裡。
不一會兒工夫,院子裡的媽媽出來道:“七小姐,娘子請您回去,七小姐好不容易才在姚家立足,萬萬不能在這時候落人口實,娘子一切都好,收下您送來的東西,這就行了。”
沈四太太看向婉寧,“已經下雨了,我們先回去,明日我來跟你母親說說。”
辰娘還不知道婉寧已經長大了,不是小時候那個任人擺布的孩子,所以才會這樣害怕。
沈四太太不由地歎口氣,凡是母親都一樣,小時候怕照應不好子女,等子女長大了,又怕連累他們。
辰娘現在處境不好,若是連累了婉寧的名聲,婉寧要怎麽嫁人。
女人不能有門好親事,這輩子就完了。
辰娘還想婉寧能嫁進陳家,陳家是書香門第,要娶的媳婦絕不能在禮數、德行上被人詬病。
“你母親已經知道了你的心思,這就行了,”沈四太太勸說婉寧,“來日方長,等過幾年你安穩下來,你母親也就能見你。”
婉寧知道古代的禮數,要對被休了的母親不聞不問。
骨肉親情抵不上一封休書。
這是她永遠不能苟同的地方。
她並不怕被人議論。
如果她怕這些就不會反抗祖父,也不會一路到揚州來見母親。
雨越來越大。
沈氏在屋子裡團團轉。
“娘子,要不然就見見七小姐,這裡是揚州不是泰興,不會有人知道。”周媽媽輕聲勸說著。
穿著半舊醬色褙子的沈氏慌張地坐在椅子上,她每日都會想起婉寧小時候的模樣,最喜歡靠在懷裡聽她哼歌,她唱的不好聽,婉寧卻喜歡,肉肉的小手在她胳膊上拍著,說不出的高興。
那時候她怎麽也想不到她會見不到女兒長大。
女兒……
她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再見女兒一面,她日夜祈求能有這樣的機會。
可是現在她卻怨恨自己。
不該這樣。
不該這樣奢求。
“你不是說,姚家族裡有人跟著……她們都會知道,紙裡包不住火……”沈氏臉上如同蒙了一層黑色,說不出的頹敗。
“姚老太爺不會饒了婉寧。”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姚老太爺睚眥必報的性情。
她已經是個廢人,不能拖累婉寧。
周媽媽不禁眼睛一紅,娘子早就將這些想的清清楚楚。
“只要婉寧都好,我就知足了,這樣就很好……”沈氏望著外面喃喃地道。
……
“小姐,要不然我們先回沈家……”童媽媽也忍不住小聲勸說,風很大,七小姐的衣服都已經濕了。
所有人都小聲勸著。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
婉寧看向緊緊管著的大門,是啊,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婉寧提起裙角,慢慢跪了下去。
青色的衣裙浸在了泥水裡,小小的女孩子就這樣端端正正地跪著,好像無論怎麽樣她都不會起身,她那雙清澈的眼睛緊緊地看著黑色的大門,目光是那般的專注。
“小姐……”
“婉寧,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無論是誰都不能讓她動搖。
她要見到母親,只有她這個女兒知道,怎麽才能見到母親。
為了多寫兩千字,晚了哈。和在一起更個長章。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