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樓
秋風初起,幾縷金絲從白雲中隱隱的映出,為白雲鍍上了一層金邊。微風吹過湖面,泛起一陣漣漪。荷花已謝,留下不少蓮蓬,在墨色的荷葉中搖曳。
一抹素衣麗影坐在荷塘邊的石凳上,手裡拿著一本小冊子,專注的看著,她身後是墨白高大的身影。
久久,卓晴抬起頭來,問道:「青末有沒有來找過我。」
「沒有。」
按理說,不管有沒有發現,雲今天早上都應該會來找她才對,但是現在都快中午了,卻沒有看見她的影子!是案件有了進展,還是她出了什麼事情?!眉頭不自覺的皺起了來,左卓晴繼續問道:「景颯回來了嗎?」
墨白冷漠的臉也現在有些急躁,沉聲回道:「也沒有。」景颯今日一早就到刑部大牢去打探主子的情況,已經兩個時辰了,還不見回,若是實在打探不到,唯有他今晚夜探刑部大牢了!
卓晴握著小冊子的手為怔,是她太急了嗎?!總覺得心神不寧的感覺。
在次低頭看向墨白整理了一個晚上的東西,她不得不說,樓家與整個穹岳王朝的關係錯綜複雜,她光是看一遍,都有些頭暈,真難為夕顏,還要權衡利弊,從中周旋!!
「漂亮姐姐。」
清亮的男聲有院門處傳來,卓晴瞇眼看去,一道清瘦的身影手裡捧著托盤,一臉陽光的朝著她走來。
是白逸。
將手中的小冊子緩緩收入袖間,卓晴對著身後的墨白低聲說道:「你先下去吧。」
「是。」墨白點頭離開,與白逸擦身而過時,掃了一眼他托盤裡捧著的飯菜,幽蘭的眸光微閃,無事獻慇勤,這小子到底想幹什麼?!
在卓晴身邊坐下,將手中的托盤輕推到她面前,白逸笑道:「我怕你又不吃早飯,所以來和你一起吃。」
卓晴低頭看了一眼堆得慢慢的飯菜,淡淡的回道:「你自己吃吧,我不餓。」
「不餓也要吃一點你要是把自己的身體弄壞了,還怎麼救樓相啊!」
一邊說著,白逸一邊端起飯碗夾了一堆菜,曬到卓晴手裡:「快吃快吃!」
卓晴端著碗,無奈的搖搖頭,也不再推脫,低頭吃起飯來,白逸滿意的笑道:「這才對嘛!」
兩人才吃了幾口,一名家僕站在院門外,朗聲說道:「夫人,青姑娘到了。」
顧雲!卓晴放下手中的碗,連忙說道:「快請她進來。」
家僕躬身離開,不一會,一個風風火火的身影急匆匆的走進了攬月樓。
白逸能感覺到卓晴對來人的期盼,彷彿這人可以給她帶來力量和希望,如常的端著飯碗吃飯,眼晴卻暗暗掃過漸行漸遠的身影。
是她的妹妹青末,他見過幾次,這個女人的眼晴很是犀利,他要小心點才好!
顧雲走到卓晴旁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了下來,卓晴本來打算問她的事情,在看到她和著泥土和枯葉的衣衫,凌亂不堪的長髮後,遲疑的問道:「你這是……」
沒等卓晴說完,顧雲已經火大的罵道:「昨晚我在將軍府找資料,被夙凌發現了,他居然想軟禁我!!」
卓晴嚥了嚥口水,她是從將軍府逃出來了?難怪……白逸臉色微變,夙凌想軟禁她,她居然還能跑得出將軍府!!假意捂著嘴大笑,白衣調侃道:「你挖地洞出來的?」
顧雲看了他一眼,皺眉看向卓晴,問道:「他怎麼還在這?」這小子不是燎越的王子嗎?這種時候,他不是應該有避嫌?!
卓晴還沒說話,白逸已經瞪著顧雲,低吼道:「我為什麼不能在這?!」
卓晴輕拍白逸的肩膀,說道:「白逸,你自己去花廳吃早飯吧,我和青末有話說。」
「好吧,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孩子氣一般的再瞪顧雲一眼,白逸起身離開,背影看去,只是個賭氣的孩子,而此時那雙明亮的眼眸中閃過的陰鶩足夠讓人不寒而慄。
顧雲一身狼狽的樣子讓卓晴很不舒服,拉著她的衣袖,卓晴歎道:「跟我來,給你找件衣服換上。」
「嗯。」她也不想這樣子在大街上晃蕩。
兩人越過九曲橋,走進摘星閣,卓晴在衣櫃中找了一件相對短一點的衣裙扔給顧雲,退到內室,背靠著屏風,緩緩閉上疲憊的眼,卓晴低聲問道:「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裡邊傳來衣物摩挲的聲音,顧雲清晰話語也隨之傳來:「目前還沒有,我怕你擔心,先來找你。待會我去一趟刑部,先想辦法見到那兩個亂賊頭子,應該能問出點什麼。」
「嗯。」她現在的身份,只怕是沒有機會見到那兩個亂賊頭子了,顧雲若是能見到,一定能有所發現。
顧雲一邊紮著馬尾,一邊走出內室,就看見卓晴背靠屏風,眼晴微閉著,一副睏倦的樣子。屏風陰影投射下,濃重的黑眼圈,蒼白的唇色,讓她看起來很是憔悴。
輕擁著她瘦弱的肩,顧雲擔心的說道:「晴,你的臉色很差。」
卓晴輕靠著顧雲同樣單薄卻很溫暖的肩膀,淡淡的笑道:「我……沒事。」
沒事才怪!用力拍拍她的肩膀,顧雲故作輕鬆的笑道:「好了,不要太擔心了,小心樓夕顏回來看到你這樣子,會悔婚的!」
卓晴莞爾,雲安慰人的伎倆還是一樣拙劣!不過她彷徨了一夜的心,似乎歸位了一些。忽然想到什麼,卓晴忽然說道:「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
想了想,卓晴微微俯身,在顧雲耳邊低聲說著什麼,顧雲的臉色也由最初的平靜變得越來越凝重。
「夫人!」門外,景颯明顯透露著焦急的聲音,讓兩個低聲交談的女人一怔。
兩人對視一眼,心下都有了不好的預感,卓晴深吸一口氣,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主子今晨在刑部大獄中忽然舊疾復發,御醫已經去看過了,現在情況怎麼樣不得而知!」景颯低沉的聲音急急響起,卓晴臉色大變,衝到門邊,打開門立刻叫道:「快!準備馬車,去刑部大牢!」
景颯立刻回道:「已經準備好了。」
「好!現在就走。」卓晴和顧雲隨著景颯身後,一同朝相府外疾走而去。
相府門前,果然已經停著一輛純黑馬車,旁邊還拴著一匹駿馬,卓晴已經上了馬車,顧雲遲疑了一會,卻是走向了馬匹,跨坐上馬。
駕馬走到馬車窗前,顧雲低聲說道:「你去看樓夕顏,我去找單御嵐。」
「好。」卓晴點頭,顧雲正要駕馬離去,卓晴忽然又拉住她的衣袖,輕聲說道:「我剛才和你說的事情……」
顧雲用眼神阻止了她要說的話,只是草草說道:「我已經知道了,再聯繫!」
「嗯!」卓晴瞭然的放開她的衣袖,放下窗帷,對著外面的景颯說道:「走吧。」
***
馬車直奔刑部大牢,卻在牢門前被堵住了去路。
卓晴下了馬車,與景颯一同走向看守的衙役,卓晴朝景颯點點頭。
景颯上前,將兩錠金子輕輕放入兩個衙役手中,低聲說道:「我家夫人只是想進去看看樓相,還請官爺通融。」
手中沉甸甸的金錠子,這可比他們一年的俸祿還多得多啊!兩人對看一眼,在看看靜立在一旁的素衣女子,最終還是沒敢收下,同時將手中的金錠子推回去,為難說道:「樓相現在是重犯,沒有刑部腰牌或者將軍府令,小人也不敢讓任何人進去,還望夫人見諒!」
卓晴心憂,果然,現在要見他一面都這麼難了嗎?!
「大人有令,讓她進去。」清朗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卓晴回頭,就看見呂晉站在她身後,手裡拿著一塊刑部腰牌。
「呂大人。」衙役看清來人和手中腰牌,連忙恭敬的推到一邊。
呂晉微微彎腰,在卓晴耳邊用著極低的聲音說道:「進去吧,但是快點出來。」
卓晴背脊一僵,難道這腰牌不是單御嵐給的嗎?!抬眼看去,一向穩重嚴謹的呂晉居然對她眨了眨眼。立刻瞭然,卓晴微微點頭,感謝道:「謝謝你,呂晉。」
卓晴終於進了刑部大牢,但是與前兩次進如的監牢不一樣,衙役將她帶到了牢房的另一側,這裡的守衛明顯更加森嚴,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但是牢房要寬敞明亮一些,環境也只是好一點而已,床依舊是一塊半大的石板砌成的。
走到最裡間,衙役終於停下了腳步,說道:「夫人,樓相就在裡面。」
一夜的擔心與焦灼讓卓晴的心跳忽然變得有些快,深吸了一口氣,卓晴才跨進了牢門。
牢房比她剛才看到的更大一些,但是仍是只有一扇不大的小窗通風,因此光線也不好,牢房裡有些悶。
石板床上,鋪著厚厚的稻草,一抹清瘦的身影背對著她,側躺在上面,身上趕著薄薄的被子。
是夕顏嗎?不是說他舊疾復發嗎?為什麼他們還讓他睡在稻草之上,為什麼不給他還更通風一些的房間?御醫呢?!御醫在哪?!
卓晴想要快步走到他身側,腳竟是不由自主的顫抖,好不容易走到床沿旁坐下,卓晴又不敢碰他,只能低聲急道:「夕顏……夕顏,你怎麼樣?」
叫了幾聲,床上的人沒有反應,卓晴心下一急,立刻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撫上脈息。
長長舒了一口氣,還好,雖然她不是學中醫的,但是也難感受到脈象還算平穩有力。
緩緩將樓夕顏的身子放平,卓晴緊緊的握著他的手,低聲說道:「夕顏,你能聽見我說話的,對不對?」
樓夕顏身上,穿的還是昨日的新郎禮服,絕艷的紅將他的顏色映襯的更加蒼白,他的手,比往常更加冰冷。
那代表著喜慶歡悅的嫣紅,深深的刺痛著卓晴的眼,淚竟是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沿著臉頰,一滴一滴的濺落到他冰涼的十指上。
樓夕顏的手忽然動了一下,眼皮也顫動著緩緩睜開,卓晴激動的緊緊抓住他的手,低叫道:「夕顏!你……你醒了!」
「晴兒……」久久,樓夕顏似乎才看清眼前的人,手緩緩伸向卓晴的臉頰,微涼的拇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暗啞的聲音如往常般溫柔的響起:「誰,欺負你了?」
沙啞的聲音低得幾乎讓人聽不著清楚他在說什麼,卓晴的淚卻再一次奪眶而出,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要逗她哭的嗎?!用力的擦掉臉上的淚痕,卓晴哽咽卻倔強的回道:「我……我很好!」
握住她在臉上胡亂抹淚的手,輕笑著搖頭,樓夕顏低聲歎道:「眼圈黑成這樣,還說好,我不在你身邊,你就不會照顧自己了?」才一夜而已,她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
「我……」卓晴張口欲結,自己現在什麼樣子自己清楚,她無從反駁。
兩人的手緊緊的扣在一起,她知道夕顏在擔心他,她也同樣擔心他,卓晴急道:「你哪裡不舒服,是氣喘病又犯了嗎?」
輕輕搖頭,樓夕顏低聲回道:「我沒事,是他們太大驚小怪了。」
話音還未落,樓夕顏忽然咳了起來,一會之後,臉色由蒼白變得漲紅,氣息明顯緊窒。
「夕顏!」卓晴趕緊扶著他坐直身子,一邊幫他順氣,一邊讓他隨著自己的均勻呼吸,夕顏的手緊緊的抓著她的手臂,十指幾乎陷阱肉裡,粗喘聲重過一下,卓晴的手很疼,卻比不上她的心疼。
經過許久的調息,樓夕顏才慢慢的緩過勁來,陽光透過小小的窗戶照射進來,光束下,粉塵密佈,這間不通風的牢房,連她進來都覺得憋悶,更何況是夕顏這樣的病人,他們還讓他睡在稻草之上!!
夕顏仍然急促的呼吸在耳邊不斷的響起,滿室的塵埃卻還在眼前瘋狂飛舞,卓晴心中的那根弦在這一刻倏地崩斷!握著樓夕顏冰冷的手,卓晴忽然激動的說道:「夕顏,我不會讓你在這種地方再待下去!!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一定會!」
「晴兒?」樓夕顏微怔,晴這是什麼了?!她一向冷靜,今日為何如此反常,心下有些不敢,樓夕顏輕聲勸道:「你要幹什麼?不要……做傻事!」
「只要能把你救出去,做什麼都值得!」
這一刻,她堅定的眼中,閃耀著他平日裡最為欣賞的執著與堅持,但是在這一刻,她的堅持卻讓他有一種心慌的感覺,緊握著她瘦弱的肩膀,樓夕顏也有些急了:「晴,你怎麼了?這件事牽連甚廣,一起沒有定論之前,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不然只會連累更多無辜的人。」
任由他抓著她的肩,從手上的力道看,她能感受到他的憂心,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夕顏,我是你的妻子,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受苦!!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解救所有的人,我也只是一個女人而已,只要能救出關心在乎的你,就是萬幸!我早已沒有能力再去憐憫那些無辜的人!」
「晴兒?」卓晴清冷的眸中沒有狂亂與迷茫,她此刻很清醒,但是樓夕顏卻疑惑了,她的晴兒到底怎麼了,為什麼要忽然說出這樣決絕狠戾的話?
卓晴沒有解釋,只是再次握緊他的大手,微微一笑,平靜的說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說完,卓晴緩緩起身,走出了大牢。
樓夕顏並沒有叫住她,目送著她的背影離去,樓夕顏緩緩躺下,如卓晴來之前一般,閉目睡去。
薄被掩蓋下的手緩緩張開,裡邊多了一張小紙條,那是卓晴臨走之前緊握著他的手時,留下的……卓晴出了牢門,景颯立刻迎了上去,她臉上淚痕未乾,眼中的的神情卻很是冷靜。
「現在是什麼時辰?」
景颯看看天色,回道:「剛過申時。」
卓晴大步跨上馬車,不一會,清冷的聲音肅然響起:「去皇宮北門,我要入宮。」